鬼神真身受创,让楚州城隍不能轻易离开车辇。
因为这件法宝上还挂着不少阴司属官的敕封,就像一个由符箓构成的法阵,一旦核心出现裂痕,必须先稳住整个法阵,然后再慢慢恢复。
一件法宝不能收回,不能变大变小,岂不是跟一辆真正的车辇没区别?
这片鬼域借助地脉与敕封之威,成为了阴司衙门的化身,俨然一副威不可凌的架势,这才吓退了怨鬼——可是,一座衙门会很好移动吗?
不可能的,牢不可破与无法撼动,就是它的特性。
所以鬼神真身发出的那一击,才有天地合力之威。
无论怎样闪避,都不可能逃得过。
但,巫锦城选择去破最强的那一点。
一击得手,全身而退。
楚州城隍狂怒的咆哮使得整片鬼域都在震动。
鬼军感到脑袋上的金印不停地灼烧着他们的魂魄,鬼军被迫迈开脚步,回到阴阳路上。
被魔气肆虐过一遍的黄泉边界,显得十分惨淡。
没有枯木,没有游魂。
只有星星点点的魔焰像鬼火一样残留在半空中。
那些动作迟缓,奇形怪状的魔泥傀儡被鬼军砍倒之后重新变成了黄泉泥。
然而聚集在这里的魔泥傀儡数量惊人。
它们是巫锦城从南疆一路“带”过来的,现在全都卡在了这里,阴阳路仿佛变成了一个大泥沼。
鬼军冲杀了没多远就陷进去了。
——从外面看,完全想不到黄泉泥有这么深。
恶鬼已经习惯了黄泉泥堆积在道路两边,最多几尺高的状况。
当他们察觉到不对想要后退的时候,更多的鬼军从后方涌来,硬生生地把处在泥沼边缘挣扎的恶鬼也推了进去。
“滚开!”
鬼军们愤怒地喝骂。
可是越砍杀,泥浆越多,就像挂着七八个人,甚至几十个人在身上。
能动就怪了。
“嘶!”
鬼军身上的城隍金印再次亮起。
黄泉泥里的怨魂,以及它们缠上的恶鬼同时发出惨叫。
谁都不好过,可是谁都走不了。
“前方……那个魔就在前面……”
鬼军感觉到了魔焰的气息,城隍金印也是这样催促他们的。
因为巫锦城砍断了楚州城隍的一条手臂,还带走了。从断臂里溢出的浓黑阴气被拉成了一条长线,没长眼睛的鬼光靠感觉都能“看”到。
可是困住他们的泥浆好像也在说话。
“前面、就在前面……”
怨鬼惧怕楚州城隍,它们感觉到头顶(阴阳路外面的人间)有阴司衙门,它们要避开,可是前方也有这种气息,它们只能拥堵在中间。
这一下,就把鬼军全部坑进了泥沼。
泥浆越涨越高。
除了趁机用黄泉泥加固尸兵外壳的岳棠,其他恶鬼都在泥浆里挣扎。
更糟糕的是,原本在半空中漂浮的魔焰随着上涨的泥浆落入泥沼。
一个倒霉的鬼军惨叫着被魔焰吞噬,其他恶鬼拼命刨动肢体想要逃开。
除了尸兵,大部分鬼军都没有真实的躯体,但他们一直表现得有,那是因为他们身处鬼域之中。现在回到阴阳路上,躯壳虽然虚化了一部分,可是黄泉泥这东西对魂魄也有效啊!
岳棠突然发现他没在泥浆里看到任何一个尸兵。
他心里一动,蓦然沉进泥浆之中,果然看到下面一个个黑乎乎的影子。
“……”
谁说僵尸没脑子,明明只教过他们一次,现在都会有样学样了。
尸兵力大无穷不假,可是身体最沉,爬不出泥沼也没鬼怀疑。
——不沉下去难道傻乎乎地待在泥沼外面等着被火烧?看看上面那些挤成一堆无处可逃的鬼军吧!
岳棠心情复杂。
岳棠“游”过整片泥沼,挣脱泥浆,沿着阴气的方向追到一条岔道里,忽然看到两个小泥人躲在路边。
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巫锦城。
离奇的是,这两个泥人竟然有伪装,它们的脑袋上扣着一个黄泉泥捏成的斗笠。
大约是尸兵躯壳太过迷惑泥人了,岳棠的小泥人要冲出来相认,巫锦城的泥人把它揪回去了。
岳棠:“……”
试想之前战场上沉默冷漠,从魔焰里走出的灰白色泥偶,面对鬼将,一剑枭首的姿态,再看这个三寸高小人煞有其事的警惕行为,这落差过于悬殊。
岳棠下意识地在附近寻找起了巫锦城。
因为城隍手臂流出的阴气指向了更远的地方,不是这里。
难道还有别的泥偶带着断臂去做诱饵?
想到这点,岳棠感到自己尸兵躯壳上的城隍印记更烫了。
他毫不犹豫地又往上糊了一层厚厚的黄泉泥,伪装成还陷在泥沼里的假象。
这让岳棠的小泥人也变得犹豫起来,只剩本能的它不会认错本体,可是这气息也太怪了。
这时,一只布满血痕的手从鬼雾里伸出,飞快地把岳棠的小泥人拎了起来。
巫锦城披着一件遮挡面孔的黑袍。
“你受伤了?”
岳棠盯着巫锦城的手,没看到巫锦城的灰白色小泥人很不高兴地踹了本体一脚。
岳棠的泥人低着脑袋往下看,本能地抱着巫锦城的手指,又望向本体,一脸纠结,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难题,那就是它究竟应该跟谁在一起?三个目标里面的谁?
巫锦城不着痕迹地把岳棠泥人塞进了袖子里。
“没什么大碍。”
他的衣袖少了半截,加上手背的伤痕,明显刚才那一剑超出了他能控制的极限。
岳棠太懂这种情况了,在青松派山门前,那个失控的法阵带来的内伤至今还未痊愈。
“山神躯壳替我承担了大部分反噬。”
巫锦城丝毫没有一剑斩断楚州城隍手臂斩破鬼域的得意,他冷静得就像是随手砍了一个山贼路匪。
本来也是,他心中真正的敌人是天庭,一个阴司城隍算什么?
“还要感谢墨阳道人残留的剑意,让我有所感悟。”
否则要对付楚州城隍,真的没那么容易。
巫锦城打量着岳棠,后者忽然醒悟,他这个模样比上次还尴尬。
树妖难看,但是树妖没有尸臭啊!
“有龙的消息吗?”
岳棠紧忙转移话题。
“被瀚海剑楼的人带走了,他们的位置也在这附近,应该逃出去了。”
巫锦城看到岳棠的模样,就明白岳棠一时半刻不会回去了。
“泥人我带走了,你千万小心。”
“你也尽快离开,一旦楚州城隍的车辇回到阴阳路上,再逃就麻烦了。”
岳棠有很多话想说,比如楚州修真界局势大变,许多宗门修士都会出逃,以避开楚州城隍的后续迁怒,天庭将无法征召楚州修士攻打南疆。
又比如楚州城隍这次牢牢地记住了巫锦城,但也可能让地府与天庭把目光转到南疆这边,当前最要紧的事是破解坠龙之迷等等。
但是时间有限,岳棠没机会说。
他又莫名地觉得这些事巫锦城都能想到,而且不会做错。
岳棠与巫锦城对视一眼,又同时开口:
“长德公被限制在赤阳府无法离开。”
“楚州城隍怀疑属官里有人通风报信,他盯上了泥人传信,你让长德公小心,如果长德公还有别的鬼神盟友,他们之间的联系得暂时中断。”
两人各说各的,又立刻根据对方提供的情报,推断出了同样的结论。
长德公暂时不能去打探任何消息。
“我会潜入楚州阴司。”
“长德公说,楚州城隍出身玄机派,这个宗门就在楚州,不过这次无人前往争夺坠龙,显然事先得到了警告。”
长德公偷偷摸摸帮楚州修士夺舍的事一直没被追究,就是因为楚州城隍自己也有后辈弟子要照拂。现在局势大变,很难说会怎么样。
巫锦城还有言外之意,岳棠立刻问:“玄机派弟子没有全部夺舍,还有人在楚州其他阴司城隍之中做鬼神?”
“正是。”
拥有泥人的楚州修士不是全部可信。
玄机派可以绕开长德公,从别的楚州修士那里获得捏制泥人的手法。那些使用泥人的阴司鬼神也不一定是长德公的盟友。
这就是巫锦城要提醒岳棠的。
“我会小心,不过这个……”
岳棠低头看抱着手臂站立的巫锦城泥人。
“这不是用来传信的,传信会暴露你的身份,这是送给你杀人的。”巫锦城解释。
岳棠无论杀死谁,都有可能被生死簿盯上。
可是万一遇到麻烦呢?多一个魔剑泥人多一个手段。
“我刚炼制出来的,非常适应在鬼域阴间活动,它身上没有魔焰,能收敛住气息。”巫锦城捞起泥人塞给岳棠。
一只布满血痕的手掌,一只漆黑的黄泉泥尸兵躯壳右手。
血与泥,一触即分。
躺在中间的泥人很不高兴。
这时,被巫锦城揣在袖袋里的小泥人探出脑袋,摆了摆手。
魔剑泥人顿时不动了,顺从地被岳棠拍上了几张鬼箓。
岳棠抓紧最后的时间告诉巫锦城:
“你带着魔泥傀儡阻挡鬼军之前,我杀了一些鬼军。不知道楚州阴司是否有鬼军名册,如果有,楚州城隍会立刻注意到我的名字。在你到来之后,我就没有动手了。”
岳棠一开始不知道巫锦城会来这里。
现在,他希望南疆暂时撇清与“岳棠”之间的联系。
或者说,拖延时间,搅乱局势,才能掩饰他潜入地府的事。
巫锦城若有所思地点头:“那么,南疆就是来争夺坠龙的,但是一无所获,‘岳棠’可能趁乱找到了那条龙。”
他会告诉瀚海剑楼,不能带着龙来南疆。
龙在外面,才能吸引更多的注意力,让别人以为龙与岳棠在一起。
不过这样一来,带着龙的瀚海剑修压力就会增大。
“我会告知瀚海剑楼的周宗主,让他们去增援。”
出于谨慎,两人从头到尾都在用传音术。
“最后,小心神光镜。”
就算神光镜照到这一幕,也只能看到一个僵尸与一个披着黑袍的人,沉默地交了一个脑袋扣着斗笠的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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