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从前在教坊时被逼出来的习惯,温宁醉了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
既不会像醉鬼那样撒泼,也不会倒头就睡。
她只是那样安安静静地坐着,看起来格外的乖。
问一句,答一句。
问什么,说什么。
但毕竟被酒意侵染,她每次回话总是慢吞吞的,仿佛吐出这几个字已经用尽了全部思考的力气。
谢景辞将她抱进去的时候,她的手牢牢勾在了门上,迷茫又警惕地问:“这是哪里?”
并不需要什么准确的答案,她只是在期待有人回答而已。
“天香楼。”谢景辞笑着说道。
果然,她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想没想起,只是有了回应便已经安心。
又酸又苦的醒酒汤递过去,她也只是捧在手心,小口小口地喝着。
“好喝吗?”
明明皱紧了眉头,却还是一口接一口,谢景辞忍不住逗她。
“不好喝。”
温宁摇了摇头,神情十分认真。
“不好喝还喝?”
谢景辞微微勾唇,将那半空的碗从她手中抽出来。
“……”
温宁思考了一会儿,仰着头看他:“不是你让我喝的?”
可她话还没说完,微张的红唇里便被塞了一颗蜜饯。
甜甜蜜蜜的滋味蔓延开,她心情一好,方才的质问也抛到了脑后。
醉酒的人不方便泡澡,否则热气一蒸,容易晕过去。
谢景辞简单冲洗了一下,披了件外衣吗,随后又拧了热帕子,替她简单洗漱。
“今天都聊了什么?”谢景辞抬起她的手,一根一根擦拭着。
“很多很多。”温宁回想着,看上去有些苦恼,“她们太能说了……”
一个接一个,七嘴八舌,说到最后,加上醉酒的缘故,温宁脑子里晕晕的,消息太多,冲淡了她原本着意要记住的事情。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温宁脑海中一闪,神情严肃地看着他。
“什么事?”谢景辞停下了擦拭的帕子。
温宁张了张口,忽然脑子一空。
“……我忘了。”
她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记得很重要很重要。偏偏内容是什么,却死活想不起来。
“忘了便忘了吧。”
谢景辞忍不住轻笑出声,重新抬起她的手臂,将衣袖捋上去。
嫩白的胳膊一露出来,腹侧的两个黛色小字也映入眼帘。
谢景辞目光一顿,稍稍将她的胳膊翻过来:“是这个吗?”
温宁侧着头看向手臂,目光凝聚了好一会,一点点辨认:“山……”
“山岩。”谢景辞告诉她。
上面的字迹看起来是用染眉的石黛划的,笔画歪歪扭扭,与她平日里写的一手极好的簪花小楷大相径庭。
大约是偷偷地趁着众人不注意在袖子里划下来以防忘记。
看来,她对自己酒后的行状倒是有所估量。
“什么意思?”谢景辞边问,边用帕子擦去那石黛的痕迹。
温宁默念了一会,顺着顺着便脱口而出:“雁鸣山,热岩。”
她忽然想起来了,便慢慢地将白日里听到的那些一点点重复给谢景辞。
眼见着他的眉头越皱越深,温宁有些被肯定的得意:“你也觉得有问题?”
谢景辞点了点头,随后将目光移向那热岩制成的浴桶。
温宁也将目光投过去,这一看,不禁惊叫出声:“那里……为什么有血迹?”
目光中隐隐触及一缕缕红,温宁下意识抓紧他袖子。
“不是血迹,是铁锈。”
谢景辞走过去,挑起那红色,指腹一捻,便得出了结论。
她喝醉了,将桶底被水迹沾染的地方看成了血迹。
不是血,温宁稍稍放松了些,然而谢景辞的神色却愈发深重。
无人出入的雁鸣山,深山里的热岩,热岩下的铁锈,和那能短时间增强人力量的红粉——
桩桩件件串连在一起,将整个越州推向一个危险的深渊。
这些事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谢景辞沉思了片刻,擦了擦手,须得先探过那山才能下决断。
然而,那山如此隐秘,未免打草惊蛇,还得找个恰当的时机才行。
“很糟糕吗?”目光触及他沉下来的脸色,温宁拧着眉问道。
“尚未脱缰。”谢景辞放下了帕子,将她揽入怀里,“你的消息很有用。”
这么直接的夸奖,温宁即便在醉着,也有些不好意思:“有用就好……”
她稍稍偏过头去,顺滑的青丝侧到耳际,细长的脖颈上那根红绳便分外显眼。
谢景辞眼眸一低,顺着那红绳看下去,一个莹白的玉坠悬在险峰之间,随着她的呼吸一晃一荡,格外有存在感。
“就这么喜欢?”他低低地问道。
温宁顺着他目光垂下头去,将那玉坠拿起,郑重地点了点头:“喜欢。”
“为什么?”
谢景辞指尖挑起那玉坠,摩挲了一番,上面还残留着她温润的气息。
她平日里并不喜欢戴这些饰品,偏偏对这个玉坠格外不一般,大约有什么重要意义。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她眼睫微动,“很小的
时候,被人拐带走之前。”
这坠子成色极好,大约被卖入教坊之前,被那拐走她的人生了贪念摘了去,阴差阳错十几年居然又出现在了越州,重新回到她手里。
越州与渝州不算远,那么,拐走她的人很可能是越州出身。
她这么紧张这坠子,大约也是想找出那人吧。
“怎么不跟我说?”谢景辞眸色稍黯,手一松将那玉坠放了回去。
若是往常,温宁定然不会开口。可她现下格外好说话,一问就答。
“你最近好忙,我不想再麻烦你。”
她声音渐渐低下来,又怕因为自己的事情打草惊蛇,暴露身份,因此一直压在心底。
“找个人而已,不麻烦。”
看出了她的隐忧,谢景辞心底一绞,安抚性地吻了吻她发顶。
“还记得那人有什么特征吗?”
温宁沉思了一会,声音有些犹疑:“时间太久,我也记不分明了。他们都说是父亲的政敌报复,但我依稀记得带走我的是个女子。她后颈上好像……有一块很大的疤痕。”
“好,我让人去查,你暂且不必担心。”谢景辞答应道,看出来她心情低落,又引着她稍稍放松,“今日在宴席上还聊了些什么?”
“她们说的很多……”
温宁慢慢地回忆,一点点跟他数着,什么时兴的衣裙样式,保养的诀窍,还有过几日的百花节。
一件一件,都是女儿家的琐事,谢景辞却听得很认真,时不时附和两句。
可一条条顺下去,温宁却忽然住了嘴。
“怎么不说了?”她难得这么多话,谢景辞问道。
然而,一眼望过去,她的脸颊绯红一片,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嗯?”谢景辞存心逗弄她,撩开了那垂下来挡着侧脸的发丝。
温宁这会儿反应到底还是慢了半拍,他一问,下意识地便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又害羞的不敢抬起头来,倚在他颈侧。
话题一转向房中之事,谢景辞突然也热了起来,稍稍扯开了衣襟。
余光中瞥见那一抹阴郁的白,和那块垒的紧实的腰腹,温宁愈发不敢抬起头来。
慌乱的呼吸轻吐在他颈边,情绪难得的直白。
她平日里总是分外羞涩,既是被蛊折磨地受不住了,也总要他先把灯熄完。
过程中视线更是不敢乱瞟,宁愿他从后面也不敢直视。
难得碰上她醉酒的时候,这会儿她是会稍稍大胆一些。
察觉到她的目光半遮半掩,谢景辞轻笑了一声,垂眸吻了吻她微闭的睫,牵着她的手轻轻贴上去。
掌心下的腰肢一片紧实,偶尔略过块垒之处,温宁忍不住眼睫一颤。
待察觉到愈发向下的趋势,她像是被灼伤了一般立即想要挣开。
然而这一挣,却让局势更不可控。
温宁身体微僵,不敢再乱动。
“就这么怕我?”
谢景辞没松手,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才……才不是。”
温宁仍嘴硬着,目不斜视,细长的脖颈上那一抹红晕分外显眼。
但若说毫不好奇,也太过虚伪。
特别是……在这般鲜明地感受到的时候。
酒意驱使,她目光虽仍是直视着前方,但眼睫眨动的时候,余光却难以避免地看下去。
然而,就这么轻轻一瞟,她愣了好一会儿,连视线都忘记移开。
待感知到眼前人的目光灼灼,温宁才连忙收回眼光,可脸上的通红一片却再也难以遮掩。
“现在才想起来怕,是不是有点晚了?”
谢景辞嘴角噙着笑意,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谁……谁怕了?”
酒壮人胆,温宁固执地反驳道,但断断续续的话里,显然底气不足。
她仰着头,看起来分外有骨气,然而又丝毫不敢低下,仿佛一低头便是莫大的罪过。
这一点小小的倔强忽然令谢景辞心情格外愉悦。
腰肢一托,温宁松了口气,一直绷着的脖颈终于松懈了一点,以为他终于要放自己下来了。
然而下一刻,身体却毫无预兆地沉下去,身子一弓,用实际体验来为自己的厥词付出了代价……
今晚的天香楼,灯火格外通明,仿佛要燃尽那过往的无数黑夜。
作者有话要说:谢景辞:我老婆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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