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平京,梧桐叶落,秋高气肃。
自越州案和西境平乱之后,平京城里几家欢喜几家愁。
在长达数月如秋风扫落叶的大洗牌中,风头最盛的要数戍守边关二十年的忠毅候了。
此次回京复命,忠毅侯不但洗清了通敌的罪名,更论功行赏加封了一等候,特赐居于平京,烜赫一时,颇为引人注目。
人红是非多,当听说这个新加封的忠毅一等候还有个生的极其美貌的女儿,并在父亲加封的同时也得了圣上亲封的乡主名号时,一时间平京的贵夫人们纷纷托了媒人上门。
然而不久媒人们便带回了一个令人心碎的消息——这位美貌的乡主已经名花有主了……
更令人心碎的是,与她定亲的竟是同样名振京城,在越州案和平叛中立下大功的谢家大公子。
这么一来,不但儿媳妇没了,连京城择婿的标杆也没了,这场亲事在平京的夫人们和未婚少男少女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与此同时,众人都不禁伸长了脖子对这场婚事翘首以待。然而不待婚事到来,仅是下聘当日的排场便足够令人咋舌了。
忠毅一等候的府邸是圣上钦赐的,与国公府只隔了一条街。
下聘那天,从国公府里抬出的礼箱足足从街头摆到了巷尾,横贯了整条街,聘礼之丰厚,即便在这权贵云集的平京也是罕见。
下聘都这般隆重,又不禁令人想象起真正大婚那日会有多么热闹。
但与这场轰动的亲事相应的,则是这平京城里另一桩令人琢磨不透的婚事——平康县主的出嫁。
平康县主身为京中贵女的典范,当初宴席失仪之后,纨绔上门求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时值恭郡王加封亲王,正是炙手可热之际,因此无论那纨绔如何纠缠撒泼,平康县主始终不开门,没有应允这桩婚事。
一连拖了几个月,正当众人以为此事要黄了之时,奇怪的是,平康县主忽然应了,并且下聘、请期的六礼都未遵循,整个婚期快的令人摸不着头脑。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竟匆匆地便嫁了过去,随后又立即搬出了平京。
定亲之草率,行事之匆忙,婚礼之简陋,凡此种种与平康县主往日里名门贵女,心高气傲的姿态截然相反,着实令人生疑。
这样着急的婚事显然是为了遮掩什么,又或者是为了逃避什么。
一时间,平京城里流言纷纷。既有暗暗地猜测平康县主这是因为心上人另娶他人,伤透了心才匆匆把自己嫁出去的;也有盯着她的肚子,疑心是为了遮掩孕事才匆忙出嫁的。
不过不论是怎样的猜测,都与情之一字相关,但直到不久后恭亲王谋反之事爆了出来,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平康县主这匆忙的婚事既不是伤心,也不是掩孕,而是为了保命。
原来越州案与边关叛乱的幕后之人正是恭亲王。非但如此,连端阳节落水之事后他领的京畿巡防中也安插了不少傀儡。事情败露之后恭亲王还曾做困兽之斗,意图通过手中仅剩的傀儡行刺,最后被亲子检举揭发之后才彻底伏诛。
至此,一桩从越州到西境埋藏已久祸患终于拔除,往日显赫的王府最终在滔天大火中尽数化为了灰烬。
远嫁的平康县主虽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褫夺了封号。那纨绔知晓了当初匆忙成婚的真相后,顿时怒不可遏,将其休弃。
兜兜转转,昔日的京中贵女心机算尽却落了个这样的结局。
事情传到温宁耳朵里时,她正在国公府里为老太君祝寿。
这会儿又到了去年初进府的那个时节,正值老太君七十一寿辰,国公府里和从前一样张灯结彩,显赫喧嚷,丝毫没有改变。
然而时隔一年,物是人却非。去年在寿宴上光彩逼人的贵女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存在,而曾经身份低微,默默无闻的表姑娘却即将成为这府里未来的女主人,令人唏嘘不已。
往事已矣,失去了她最引以为傲的尊贵身份,怕是比死还要让梁怀玉难受吧……
温宁既没有顺着那些奉承她的人评头论足,也没有搭理那些忿忿不平的人,为了躲个清净,索性一个人去了憩园附近。
莲鸢湖,紫藤架,垂丝海棠,还有那两座湖边小筑上相对着摇曳着的风灯都和从前一样,但站在湖边的人心境已经大不相同。
去年今日,她初到这里不久,成日里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如今她依旧有些紧张,只不过紧张中又带着些许羞涩与欢喜。
“怎么走到了这里?”谢景辞不知何时也离了席,从紫藤架下走了出来。
熟悉的声音一传来,温宁站在假山旁回过头去,眼眸中又惊又喜,又有些不好意思。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他们的成亲之日了,在此之前见面怕是有失礼仪。
但谢景辞在她面前显然不会顾忌什么礼仪不礼仪的,片刻未考虑抬起步子便朝她走过来。
“你别过来了,万一让人看见了怎么办……”温宁慌张地看着他,低声推拒着。
“侯爷管的紧,我们都好多日没见面了,你难道不想我?”谢景辞往前一步扣住了她的腰,低低地问道。
“谁会想你,父亲那是有先见
之明……”温宁红着脸别过头去,一想起当初刚迁到平京之时的事情便忍不住想笑。
现在的这座府邸是圣上亲赐的,搬进来之前,忠毅候对一切都很满意,唯一提出的修整之处就是加高院墙,为了防谁显而易见。
“真不想?”谢景辞偏偏欺身上前,将她抵在了假山上。
退无可退,温宁被他的身影罩在了假山上,一心急,酒劲随着热气上了头,便懵懵地点了点头把心里话说出了口:“想……”
“怎么这么乖?”谢景辞对她的坦白稍稍有些诧异,目光下移,落到她微红的脸颊顿时便明白了。
“被灌了多少?”他捏了捏那绯红之处,软嫩滑腻,颇有些舍不得放开。
如今既已定了亲,想要攀附她的定然不少,在祖母寿宴这样的场合上,难免会被劝酒。
“一杯?”温宁抬起头,眸中水光潋滟,“还是……两杯?”
她掰着手指认真地回想着,自己也记不太清楚。
“这么点儿酒就醉了,到了结婚那天可怎么办?”谢景辞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话音刚落,温宁思考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结婚当晚,夫妻双方要饮上一杯合卺酒,寓意二人永结同心。
“醉了睡觉便是……”温宁红着脸小声说道。
她开口时,眼睫微动,扑闪扑闪的仿佛扫在了他的胸膛,勾的心痒痒的。
谢景辞声音微哑:“你睡了,我怎么办?”
他总是说些让人难以招架的话,温宁偏过了头去,心跳砰砰。
从提亲到大婚隔了半年多亲近,日常相见连一个拥抱都是奢侈,每每看到他深重的眸色,温宁便忍不住有些慌乱。
“害怕了?”谢景辞收紧了手臂,胸膛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背。
隔着薄薄的一层血肉,那砰砰的心跳压根遮掩不住。
温宁被他逼到了角落里,脸颊微醺,双臂只是虚虚地推着。
“要不然,你提前交点利息?”谢景辞捏着她红的快要滴血的耳尖,低低的蛊惑道。
身前是他,身后是石壁,无处可逃。
温宁眼波盈盈地看着他,眼神中有一丝疑惑:“怎么交……”
谢景辞并未开口,捏着她耳尖的手一松,慢慢滑到了她扣的严严实实的衣领上。
指尖擦过一点颈侧的白皙,温宁跟随着那移动的指尖止不住地颤着,稍稍有些清醒。
“不行……”她咬着唇,按住了谢景辞试图从衣领里探进去的手。
被软软地挡着,谢景辞倒也没执着,指尖微收又缓缓上移到她柔嫩的唇瓣上,诱哄着道:“那你要不要主动亲亲我?”
一只手搭在她的衣领的扣子上,一只手按住她的唇瓣,都带有强烈的危险意味。
温宁犹豫了一瞬,悄悄从假山的缝隙里环视了一圈,四下寂静,只有湖波微荡,和远处咿咿呀呀,婉转悱恻的戏腔。
她这才踮起了脚尖,仰着头轻轻去碰他的薄唇。
但他实在太高了,温宁脚尖绷直了脚尖,也只能微微触碰到他的下唇。
柔软的唇一触即离,温宁绷着的脚有些支撑不住,踮起的脚尖刚要落下,一双宽大的手忽然掐住了她的腰将人带向了自己。
“这点怎么够?”谢景辞轻笑了一声,随即眸色一转,便将人按在了石壁上,深深的吻了下去。
如果说她方才的一吻是鹅毛点水,谢景辞此番便是惊涛骇浪。
突如其来的汹涌令温宁有些承受不住,腿脚稍软,便又被他的手臂带了上去,贴的更紧。
身体仿佛悬空了一样,又仿佛像溺水之人,温宁一片迷乱中,只好抬起细白的手腕勾住了他的脖颈。
两个人在假山的石缝里吻的难分难舍,仿佛忘记了时间一样。
明容正好出来散散酒气,远远的看见假山缝里有两个拥吻的人震惊地说不出来话。
待认出了抱在一起的人是谁之后,又惊讶地差点叫出了声。
被走在一旁的江娆眼神一制,明容立即捂住了嘴,两个人又退了回去。
待走远了一些,明容神情仍然有些呆滞:“刚刚那个人竟然是大哥哥吗?我一直以为这桩婚事只是联姻,他们什么时候感情这么深了……”
江娆笑了笑没出声,看起来似乎早就知道了。
她实在太过淡定,明容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二嫂,怎么连你也知道了?何凝也是,今天无意中听她说她要送的礼品已经备了快一年,我还好奇,她什么时候和大哥哥交情这么深了,竟然提前一年准备礼物?原来,你们早就看出来了?”
“你一点儿也没看出来么?”江娆掩着嘴笑了起来,“先不说从前,只说那阵势那么大的聘礼。都快把大房搬空了一半,你身在府里,难道就什么也没发觉?”
明容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大哥哥那么一本正经的模样,我哪敢往这方面想。更何况阿宁那样娇娇弱弱的,我也不敢猜她竟有这样大的胆子……”
可她话还没说完,她口中那“娇弱”的人便颠覆了她的猜测,狠狠地咬了谢景辞一口,明容立即便收回了话,哑口无言。
原来酒劲一退,温宁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又被他欺负了一番,红着脸打掉了眼前人紧抱着她的手。
一偏头,顺着清浅的水面看
见了自己潋滟的过分的面容,她仍是不解气,又在谢景辞肩上重重地咬了一口才转身跑掉。
而素来冷峻凌厉的谢景辞就那么笑着任凭她出气,甚至还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明容愣愣的看着,一时间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大婚的日子转瞬即至,国公府里空前的忙碌和热闹。
自半月前起,所有的角门都大开着,流水般的东西一箱箱地运进府里,红绸一挂,满眼皆是红彤彤的喜庆之意。
世子的大婚,全府上下皆绷紧了弦,丝毫不敢松懈。福安公主又一向是个精细的人,连席上用的碗碟都讲究要和菜品相配,足见对此次婚宴的重视。
隔着一条街,忠毅侯府也难得的热闹。
唯一的女儿要出嫁,嫁的还是定国公府的世子,从前战场上的同僚和下属皆远道前来祝贺,为这侯府又增添了一份气势,仿佛不是要嫁女儿,而是要上战场了一般。
婚宴在晚间,但白日里还有各种琐碎的礼节,温宁一大早上便被叫了起来,准备梳妆。
嫁衣和盖头的样式是早就选定好了的,其他的陪嫁物品也一一都准备齐全了,满满当当地装了三间厢房,与国公府的聘礼也不遑多让,足见侯府的诚心。
细长的麻线绕在两指之间,自额上一路下来,细小的绒毛随着那线绳簌簌地掉落。
绞完了脸,薄粉敷面,红唇微点,再换上繁复的嫁衣,温宁已经有些坐立不安。
午时未到,在一阵鞭炮和鼓乐之声中,她戴上了盖头,由喜娘牵着上了轿子。
鞭炮声震耳欲聋,温宁心里砰砰直跳,生怕行差踏错。
直到下了轿子,柔软的指尖被一双修长且有力的双手紧紧的包裹住,她才稍稍安下心来。
人声嘈杂,脚步碎乱,进府、拜堂,温宁脑海中一片混乱,全靠那双手牵引着。
进了喜房,坐到了榻上,耳边一阵清净,红烛静静地燃着,温宁罩在红盖头里,慢慢生出些睡意来。
直到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像是拨动了脑海中紧绷着的弦,她忽然便紧张地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结局要交代的东西比较多,明天还有个大婚的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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