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听音没想过会是这么一副场景。
她被沈昼拉到咖啡厅角落,店里飘荡着音乐。
沈昼问:“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知道他这里的她指的是叶桑桑,她解释:“在商场里遇到,就一起了。”
稍作沉默,陆听音抬眸:“你和尺素?”
“生我的人。”
毫无温度的四个字,她怔松:“原来是这样。”
“不然呢?”
“我还以为……”
“以为我和别的女生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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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听音脸微泛红,尴尬又别扭地低下头。
她不语,沈昼知道自己说中了。他低睨她,许久不说话。
“你这段时间太奇怪了,老是有电话,而且你看都不看就拒接。”陆听音给自己辩解,语气干巴巴的。
越说越小声。
“不能怪我瞎想。”
他视线落在她头顶,喉结微动,似叹非叹。
“少胡思乱想。”
“哦。”她烦闷地应。
他无奈:“有一个你,就够我受得了。”
声音刚落,陆听音抬头。
她有些不乐意:“什么叫,一个我就够你受得了?我很乖的好吗?”
沈昼默然,不承认也不否认。
陆听音用鞋碰了碰他的鞋,声音有些闷:“这段时间,都是她给你打电话吗?”
他淡声应,眉宇间有挥不去的烦躁。
余素每天都会给他打电话,有时候一两个,有时候五六个。
沈昼都没接,但也没把她拉入黑名单。
很久前,沈昼就知道余素和沈业昀为了争他抚养权打官司的事儿。沈业昀是商人,自然遵循投资与回报成正比的原则。他在沈昼身上砸了血本,不想轻易放手。
去年十一月,沈家上下气氛压抑逼仄。
沈昼那时就有预感,他的抚养权会判给余素。
果不其然,余素出现在他面前,验证了他的猜想。
打官司,余素赢了。
据说,沈业昀拿到了很大一笔补偿。
沈昼像是一件商品,由一只手,转到另一只手。
……
咖啡厅没有包厢,宽大的沙发,隔绝出一块块小天地。
叶桑桑和余素面对面。
余素:“你是桑桑吧,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叶桑桑放在桌下的手,紧了又松,捏成拳,神情里满是警惕。
“您不恨我吗?”
“有什么恨不恨的,小孩都是无辜的。”
上一辈的事,何必怪罪下一辈呢。余素想的很通透。
叶桑桑却抬高声音:“胡说!”
余素被她陡然提高的音调吓了一跳。
“什么小孩是无辜的,都是假的。”
余素嘴角挂着微末笑意:“你这小孩——”
话到一半,却被叶桑桑打断。
“如果小孩是无辜的,那我哥哥算什么?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把他带走,为什么要把他留在爸爸身边?现在你想要回他了,不问他的意见和想法,就要带走他。”
“凭什么?”
“凭什么你一句话,哥哥就要跟你走?”
她向来性格软弱,忍人拿捏,这是第一次,这样怒目而视。
余素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尴尬。
“你一个小孩,不懂。”
“为什么你们总是一口一个小孩?”叶桑桑眼里无意识掉下一滴泪,“小孩子都懂的,什么都懂。”
“谁对他好,谁抛弃了他。”
“他都懂的。”
“不懂的是你们这些大人,总以为自己道个歉认个错就行。”
“这些年哥哥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您有问过他吗?”
“他真的……”
“过得很苦。”
叶桑桑的头渐低,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您为什么要带走我哥哥呢?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我哥哥他……他好不容易才过得好一点,您就要带他离开。”
“我从没看到过哥哥这么开心过,他好不容易这么开心,您真的要带他走吗?”
余素眸光淡淡:“他和我走,也会过得很开心的。”
“不会的,哥哥他的快乐在这里啊,在这座城市啊。”叶桑桑就差把“陆听音”的名字说出口,她真的很清楚,这段时间,沈昼所有的情绪变化都来自于一个人。
那个人叫陆听音。
余素不以为意,淡笑:“阿昼跟我走,你妈妈也会开心的。”
“我妈妈会开心,您会开心,爸爸可能也会开心。”
“皆大欢喜,对大家都好。”
“可是哥哥呢,您有没有想过,他到底会不会开心?您给他的,真的是他想要的吗?”叶桑桑声音很轻,“大人都这么自私吗?就连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一样。”
余素脸霎时沉下来。
咖啡厅里没什么人。
隔着几米远距离,她们的对话,落入耳底。
陆听音愕然。
站她身边的沈昼,眼低敛,唇抿成一道冷淡的线。
那边还在争论——
恍惚间,沈昼眼前有一道影子飘过。
陆听音突然拽着他的手腕,折身往咖啡厅外跑。
耳边有风呼啸,寒意拍打着脸。
跑了没几步,沈昼扯着她手,让她停下。
“跑什么?”
“不想待在那里。”
她低头看脚尖,胸腔里满是郁结烦闷。
面对面站,沈昼问她:“那你要去哪里?”
刚巧前面就是公交车站,迎面驶来一辆公交车。
陆听音没犹豫,“走走走——”
连车牌和目的地都没看,两个人就这么上了这趟车。
没什么空位,两个人站着。中途经过大型商场,上来的人很多,他们被挤到角落。沈昼一手撑在扶杆,另一只手搭在椅背上,给陆听音圈出了一块小天地。
他垂眸:“我们要去哪儿?”
“随便。”
“……”
“就当是陪我,反正你下午也没什么事吧?”
他无奈:“是没事,但你连车开去哪都不知道。”
陆听音从口袋里掏出耳机,一脸无所谓:“随便啦,又不是黑车,真开到山沟沟里,我们也能原路返回。”
沈昼眉头微蹙。
下一秒。
“你低头——”
陆听音把耳机塞进他耳里。
拥挤车厢里,有难闻的汗臭味,也有香水味。
沈昼忍不住皱眉,眉峰下满是不耐烦。
面前的人却轻轻地哼着歌,和耳机里的音乐一同落入他耳底——
“沿途与他车厢中私奔恋爱,再挤逼都不放开……”
“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
“赐我他的吻,如怜悯罪人……”
灰败天色突然裂开一道缝,稀薄日光投射入车窗。
照在她不谙世事的脸上。
她眼睛明亮,里面漾着热烈的爱意,对他笑。
沈昼神情里的不耐烦,被她的笑,一点一点抹平。
·
这辆公交车的终点,是滨阳大学。
下车后,陆听音直奔滨大的小吃街。
冬天天黑得快,陆听音绕了一圈,手里不知拎了多少袋准备找位置坐下开吃的时候,外面夜幕降临。
她每样东西只买一份,边吃边和沈昼说话。
“滨大真好,有这么多好吃的。”
她拿了个蛋烘糕给沈昼,他道:“不吃甜的。”
“真挑食。”她撇嘴,塞进自己的嘴里。
吃了甜的心情好,她用胳膊撞了撞沈昼的肩。
“沈昼,我们以后考滨大吧?”
“为什么?”
她理由充分:“滨大有这么多好吃的!”
“……”沈昼无奈,“就因为这个?”
“不行吗?”
陆听音抬眸,笑的没心没肺。
对视几秒,沈昼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她慢慢敛了笑。
“滨大挺好的,沈昼——”
她深吸气,缓缓说出接下去的话。
“我们一起考滨大好不好?”
小吃街的灯泡泛着暖黄色的光,嘈杂的街头,她只望着他,眼里亮晶晶的。
沈昼目光凝在她脸上,蓦地手靠近她脸。
她眨眼,“你干嘛?”
“嘴巴脏了。”
他扯了张纸,把她嘴角沾着的酱料给擦去。
她没动作,傻傻地坐在那里。
沈昼眼睑垂下,光在他脸上投射出阴影,略显疏冷淡漠。
“我没什么想上的大学。”纸揉成团,被他扔进垃圾桶里。
他回眸望着她,语气很平静。
“既然你想考滨大,那我陪你。”
……
回去的路上依然坐公交车。
滨大有到沈昼家的公交,所以他们直接坐到沈昼住的小区。
下公交,沈昼欲拦车,却被她制止。
“每次都是你送我回家,这次换我送你回家。”
“不用。”
他还是准备叫车。
“哎呀——”她把他拉进小区方向,一脸笑意,“公主说的话,你都不听是不是?这放在古代,你是要被砍头的。”
“……”
沈昼不知要说些什么了,就这样被她半拖半拽地送回家。
她站在门外,朝他挥挥手:“我走啦,你快进去吧。”
目送她离开,沈昼转身进屋。
二楼,他没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反而是敲响另一扇门。
门缓缓打开,露出叶桑桑的脸,似乎刚哭过,眼肿的不行。
她轻声:“哥哥,你骂我吧。”
沈昼冷着脸,不发一言。
“我知道我不该插手你的事,可是我真的忍不住。他们凭什么帮你做决定?他们根本没问过你的意见,凭什么就自作主张把你带走?”
沈昼视线低垂,语气和眼神一般清冷。
“和你无关。”
“以后,少管我的事。”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进屋。
不顾身后叶桑桑感情如何跌宕起伏、如何为他抱不平。
有什么好不平的?又不是她的人生。
他都没有半分意难平。
有期望所以才会失望,才会声嘶力竭地想要一个好结局。
但他,从没有过期望。
他想起今天和余素的谈话。
余素语气温婉,但说出来的内容,几乎是通知:“阿昼,妈妈希望你考完试就和我去滨城,这样也有足够的时间办手续。”
“考完试?”
“对,你姥爷也想早点见你。”
他眼里曳出一抹笑:“可真有够早的。”
之前的那么多年,没有提过一次见面,现在却连一天都等不了。
余素听出了他话里的讽刺:“你爸爸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你以为我不想见你吗?他不允许我见你,我也没有办法。”
哪怕沈业昀再拦着她好了,私底下见面不行吗?私底下联系做不到吗?
沈昼看着她一脸沉痛的表情,就好像分离是多么无法抗衡的天命似的。但这是天命吗?这分明是她自己选的。
在前程和儿子之间。
她选择了前者而已。
沈昼对她早已没了期待,所以哪怕她再痛哭流泪,他也没半分触动。
半晌后,他问:“你给了沈业昀多少钱?”
余素顿了顿,“五千万。”
“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一点。”
“阿昼。”
“五千万买个儿子。”
“你别这么说。”
“随便吧,”他表情淡淡,“反正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得跟你走。”
余素滞缓望他,“你不想走吗?”
余素没等到他的回答,因为陆听音和叶桑桑出现了。
……
手机弹出一条消息。
来自陆听音。
【我到家啦,你别太想我,毕竟礼拜一就要见面了。】
他从没觉得礼拜一是多值得令人期盼的日子。
但她这么一说,他便有了期盼。
人生还是第一次,
有了期盼。
耳边又浮现余素的那句话。
“你不想走吗?”
他没有回答,但早已有了答案——
“不管我想不想,离开是既定事实。”
“我会跟你走。”
“但我得回来。”
毕竟这里有个人特别不省心,让她一个人待着。
他不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