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一个月后——
已经是快要到暮春的时节,路边簇满枝头的樱花落了大半,露出了嫩绿的新叶来,天气不冷不热,也还没有进入烦人的梅雨季,横滨的气候舒适宜人。
坐在漩涡咖啡厅门口的台阶上,奈奈子手里拿着一块松软的面包,一边小口地咬着,一边用手里的逗猫棒和常出没在这街边的三花猫玩。面包是咖啡厅季节限定的“樱花包”,只在樱花绽放的这两个月才会出售,面包松软,果酱香甜,吃进嘴巴里的时候还有樱花的淡淡香味,最重要的是吃起来很方便,拿在手上也不会有粘手的油腻。
透过咖啡厅的落地玻璃墙,隐约能看见里头趴在一张四人桌上懒洋洋吃蛋糕的乱步,以及背对着玻璃窗,坐在吧台上等着店主大叔给他倒果汁的果戈里。
三花猫上蹿下跳地追逐着奈奈子手里的逗猫棒,距离上次被果戈里抓住,已经有好几个月过去了,现在这只三花猫看见奈奈子,也不会吓得立马炸毛跑走,有时候在路边碰到放学回来的奈奈子,还会摇着尾巴跑过来,蹭蹭奈奈子的腿讨要零食吃。
乱步说这只三花猫是有人养着的,只是每天都会跑来附近闲逛而已,因此奈奈子也只能放弃了卖猫暴富的计划,继续踏踏实实地靠着攒零花钱充实她的小金库,成效斐然,现在她的小金库里已经有一百张一万元的大钞了,省吃俭用点,即使乱步被开除,他们也能再活上三个月,撑到乱步找到下一份工作。
虽然说社长目前好像还没有开除乱步的打算,但是老板的心思是难以揣测的,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她的笨蛋爸爸上个月突然说起了什么“那个白毛柱子赔了我们五个亿”之类奇怪的话,反正奈奈子是不会信的,一个高中生掏出三千万软妹币作为道歉的赔偿金——这种句子她上一次见到,好像还是在什么上古玛丽苏霸总小说里。
钱是不可能有钱的,奈奈子比较倾向于是她的笨蛋爸爸终于发现自己的存款见底了,因此欲盖弥彰地开始骗小孩说瞎话,正所谓“越强调什么就是越缺什么”,他越强调,奈奈子只觉得他越心虚。
总而言之,奈奈子已经将自己的底线放到了一个十分之低的程度,只要乱步没去借高||利||贷,那就一切好说。
奈奈子动作慢慢腾腾地摆着逗猫棒,看着三花猫扑腾来扑腾去,又张开嘴巴,咬了一口手里香香软软的大面包,腮帮子像是小仓鼠一样耸动着,小口咀嚼着嘴里的面包,忽然感觉到头顶的太阳被挡住了,一块大大的阴影罩了下来,把她整个人都拢在其中。
“哟,小鬼。”青年低沉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奈奈子手里摆着逗猫棒的动作慢了一点点,三花猫就扑着咬住了绳子另一头绑着的羽毛。
奈奈子仰起小脑袋,去看这个突然站在了她面前的男人,男人个子很高,站在奈奈子的面前,就好像是一座黑色的小山一样沉甸甸地压下来,奈奈子得要很努力地仰起脖子,才能看到他的脸。
一张很帅的、带着一点狂气的、年轻男人的脸,嘴角有一道明显的小伤疤。
奈奈子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张开嘴,又咬了一口手里的面包。
“我有事要问你。”男人说道,话题切入的很突兀,就像是他的出现一样,“上次——在海边的时候,你是不是捡到了什么奇怪东西?比如说长得像虫子的咒灵什么的。”
奈奈子咬着面包,小脸上一点反应也没有,语调一板一眼地问他:“……什么是、‘咒灵’?”
“连咒灵也不知道吗?”男人露出了一瞬意外的神色,但随即就又变成了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总之,就是长得和虫子差不多的东西。”
奈奈子想了想,觉得对方问的大概是她捡回侦探社的小虫子,于是她问道:“红色的吗?”
“你见过?”男人一挑眉。
奈奈子没说话,她从台阶上爬起来,左手拿着面包,右手拿着逗猫棒,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从门缝里挤了进去。猫咪跳下了台阶,男人蹲下了身,伸手想去挠猫咪的下巴,但却被三花猫啪的糊了一脸的爪子。
轻巧地跳过了男人强健有力的手臂,三花猫摇着尾巴跑走了。
男人不快地“啧”了一声。
钻进了咖啡厅里,奈奈子跑到了吧台边,抬起小短手,用手里的逗猫棒戳了戳坐在高脚椅上的果戈里,一边吃着面包,一边仰起脸叫他。
“果果里。”
“唔?”果戈里低下头看她,肩头的斗篷外套垂落在椅子上,让奈奈子看不见他斗篷下的动作。
“虫子。”奈奈子咬了一口面包,比划了一下,“红色的那只,你在养的虫子,给我。”
乱步懒散的语调从不远处的桌子边传来,拖着调子扬起了一点音量:“奈奈子——怎么了——?”
奈奈子组织了一下语言,回答道:“之前在海边的、那个黑色的叔叔,跑过来了,要虫子。”
“虫子?”原本还像是没骨头一样在桌子上瘫成一团的乱步立马坐了起来,探头朝玻璃外头看了一眼,但是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门口有一块黑色的影子,他站起来,叉了一大勺的蛋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果戈里,把那个……那个虫子拿出来。”
“好~~”果戈里语气轻快地应道,奈奈子只能看见他的斗篷里动了动,像是掏东西的动作,很快的,果戈里就从斗篷底下掏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塑料小盒子,然后“嘿咻”一声,动作轻盈地从高脚椅上跳了下来。
奈奈子跟着乱步,又从咖啡厅里出来了,手里的半个面包只剩下了四分之一,被果戈里掰走了小半个,两个小萝卜头跟在乱步的后面,从乱步出去后玻璃门即将合上的门缝里钻了出来,站在台阶上啃着软面包。
看见乱步出来,男人的脸上也没有意外的神色,反倒是咧了咧嘴,笑了一下,语气有些微妙地叫了一句:“嚯、小侦探。”
“别用那种恶心人的语气叫我。”乱步很是不快地撇嘴,然后叫出了男人的名字:“——禅院甚尔。”
接下过盘星教“杀死星浆体”委托的雇佣兵,只要顺着盘星教干过的事情一路调查下去,有着乱步的推理能力和花袋的黑|客技术,很容易就能查到这个男人的身份。
从咒术界御三家的“禅院家”中脱离了出来,出生于咒术师世家、却连一丝咒力都没有、反倒因此获得了“超强肉|体”的的男人。
即使是一个普通人,身上也会有着些微咒力产生,只是储存不住所以无法使用、也无法看到咒灵而已,但禅院甚尔是个极致的异端,他连些微的咒力也没有,自然也就不能成为咒术师,成了禅院家的异端。
“那么也别用那个恶心人的姓氏叫我。”禅院甚尔摊手,“我已经入赘到别人家里去了,现在姓【伏黑】。”
他说着,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在空气中飘忽了一瞬,脸上露出了些不虞的神色:“托你的福,现在我可是一份委托的钱都拿不到了,再把这点家当丢光的话,就只好继续回去找女人要钱了。”
“盘星教雇佣你杀星浆体,给了你三千万的美金作为定金的吧。”乱步毫不客气地说道,“装傻卖穷地撒谎,这在名侦探的面前可是没用的。”
“啊……是吗。”伏黑甚尔像是在回忆是不是有这么一笔钱,没两秒就十分干脆地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大概两个星期前就在赌马的时候都被我输光了吧。”
乱步:“……”
真是个让他毫不意外的答案。
“所以可以把我的咒灵还给我了吗?”伏黑甚尔说道,“好歹是我吃饭的玩意儿,虽然没有也不是不行,但总归有点麻烦,尤其是少了我养了几年的那只咒灵之后。怎么说我也是辛苦来了一趟横滨,还提醒过了你们,没看好小孩儿那就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了。”
乱步从果戈里的手里拿过了装着咒灵的塑料盒,抬手抛给了他,男人十分轻松地就伸手接住了,揭开盖子确认过里头那只蠕动着的红色小虫就是他养了几年的咒灵,就合上了盖子,将塑料盒塞进了裤兜里。
“稍微扣下了几样东西。”乱步说道,“就当做是赔偿和赎金了,离奈奈子远点。”
“……真是亏本的买卖。”伏黑甚尔“嘁”了一声,但也没有讨回的意思,转而问道,“既然是横滨的‘地头蛇’,有什么工作可介绍的吗?什么活都行,能让我再去马场赌两把够了,这次肯定能翻盘。”
“没有。”乱步连半秒钟的考虑都没有,只想赶紧把这个家伙赶走。
站在乱步的身后,奈奈子吃完了手里的面包,仰头看着伏黑甚尔,即使她站在台阶上、对方站在下头,她也依然要抬起脑袋才能看到男人的脸。
“你没有工作吗?”奈奈子突然开口问道,手里拿着的逗猫棒晃了一下,一双黝黑的眼睛没有光彩地盯着他的脸。
伏黑甚尔活动了一下臂膀,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丢了。”
奈奈子想了一下,转过身,又跑回了咖啡厅里,在角落的沙发椅上找到了她的小书包,埋头在书包里努力地翻了翻,终于在书包底下翻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传单,几乎都要破掉了。这是好几个月之前三轮给她、她又给了路边的“盲人乞丐”、“盲人乞丐”上个月又还给了她的那张小广告。
这家会社最近还有在招人,三轮前几天才给了她一张最新的招牌广告,大概是他们会社终于找到了宣传部的美工,因此新的传单设计的非常酷炫,黑白色的,还有着一个简洁凌厉的【m】型logo,会社的名字好像也有了一点变动,不过奈奈子没仔细看,她回侦探社之后,就和果戈里把那张小广告折成了纸飞机,后来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她抓着这张烂得快要破掉的旧版小广告,跑了出去,站在台阶上,递到了伏黑甚尔面前给他看。
“这个地方,有招员工……招保镖,工资很高。”她指着小广告最末端的那一行地址,对伏黑甚尔说道。
密密麻麻的小字挨在一起,还有点模糊了,但是伏黑甚尔远超常人的视力还是清楚地辨认出了这个地址,并且很快就在脑中将这个地址对应上了具体的地点。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奈奈子手里的破广告,摸了摸下巴,忽然伸过大手,拿走了奈奈子手里的小广告,脸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看起来确实不错。”
他拍了拍奈奈子的小脑袋,对乱步说道:“你的女儿可比我的儿子要可爱多了。”
乱步啪的一下拍开了他的手,脸上是显而易见不高兴的神情:“走开!”
伏黑甚尔垂着眼,看了看奈奈子,半点没在意乱步的话,视线一瞥,又见到了同样站在乱步身后、就在奈奈子边上的果戈里,男孩明显异于日本人面容的特征让他扬了扬眉毛。
他忽然又对着乱步问道:“你们这儿还收小孩吗?”
“……你难道以为侦探社是福利院吗?”乱步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伏黑甚尔嗤笑了一声,抓着那种破破烂烂的小广告,摆了摆手,转身刚想走人,乱步却又开口问道:
“是谁让你来看奈奈子的?”
“难道不是盘星教么?”伏黑甚尔半侧过了脸看向他,反问他。
乱步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
“发件人的名字是【夏目金之助】。”伏黑甚尔还是回答了,“要求很简单,只要我不对武装侦探社的江户川奈奈子动手,那么我就能得到盘星教千分之一的财产,反正和盘星教的单子不冲突,我当然也就接了下来——但是现在你也看到了,盘星教的财产都被政府收走了,我一分钱也捞不着。”
“果然是‘二兎を追う者は一兎をも得ず’。”
(追二兔者不得一兔。)
他像是觉得十分晦气一样的挥挥手,朝着街道的另一头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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