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转生者
金属火盆的火舌如破布一样半死不活的飘舞,闪烁的红光勉强照亮这片阴森的囚牢。其余的一切都笼罩在黑暗里,透过只留有一小块巴掌大窗口的金属门,能看见套着麻袋面具的屠夫穿过走廊。
翻起的皮肤像火烧一样疼痛,脚腕磨破了,错位的关节令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起初,他没有意识到自己醒了,只是眼前的面孔变成了一颗滚落在地的头颅——皮开肉绽的脖子上粘连着凝固的血迹,甚至能看到刺出断面的喉骨。
如果不是我疯了,就是我这次转生遇见了最倒霉的情况。
他稍微偏转了一下脑袋,试图将视线从死者的脑袋移开,借以观察四周,立刻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讨厌这种未经改造的肉体!他在心底咒骂了一声。
追杀者并未给他太多的准备时间,因而这次仓促的转生简直是一场灾难。倘若他能逃出这座地牢,至少得先完成用意识来控制神经讯号的手术。
平缓了一会呼吸之后,他开始将精神的触角伸向体内,勉强激发了这具残破身体的最后一点灵魂残渣——属于原主的灵魂,并毫无感激之意的把这撮黯淡的火苗燃烧殆尽。以此作为祭品,他沟通了撒托古亚的迷道。
在像是腐烂物般的微弱火光尽头,是难以想象的黑暗。囚室的角落阴森而死寂,弥漫着潮湿的臭气。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在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吟声中,一滩怪异的、像墨汁一样漆黑的黏稠流体从缝隙中流淌而下,并汇聚成一团皱缩的黑色扁球形,就像是老太婆干瘪的皮肤。
它的直径约有人类胳膊长,潮湿的表皮正不断蠕动,像块下水道的黑泥一样缓缓改变着形状。片刻后,从那不定型的身躯上延展出十多条发育不全的细长肢体,看上去就像畸形婴幼儿尸体的萎缩附肢,像是有些狂躁似得挥舞起来。
就在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召唤物凝聚形体时,一道有些虚弱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你是黑巫师?”
......怎么这里还有活人的?
他没有试着转过身去,这具身体太残破了。
那女声继续说,嘶哑的嗓音逐渐恢复,听上去并不对如今的现状感到恐惧。
“这个——应该就是所谓的下级种族吧?邪神的仆从,我在焚毁异教徒的典籍时听说过。”
这话令他产生了某种不详的预感。
“你是十字教会的裁判官?”
“我当然是,转生者,”仿佛就是蓦然之间,那说话声带上了一丝愉悦,“你所占据的就是我其中一个护卫骑士的身体。我劝你最好不要抱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否则教会的禁制会把你的灵魂投入圣炎焚烧到世界尽头。”
预感成真了,这见鬼的十字教。
更加恶劣的心情笼罩了他,——除去下达剿灭令的女皇大人外,十字教是在黑巫师剿杀上热情最高的。
“你也只是个阶下囚而已,”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砂纸在磨墙,“教会的焚烧者。”
“这样啊,看来焚烧者就是你给我们起的外号啊——是你作为异教徒的家人被我们烧成了焦炭呢,还是你作为异教徒的好友或者导师被我们烧成了焦炭?你有在他们变成灰之后开心到落泪吗,有为了我们至高的神明祈祷,悔悟你们试图联系到邪神的罪恶,献上你那些其它不肯悔悟的朋友吗?”
这女人话真多,憋太久了吗?他呸了一声,“你是因为被关太久,还是你本来就这么话痨?”
这时,嘶哑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又逐渐远离。
屠夫拖着大板斧在湿乎乎的走廊中穿过,斧刃在石头上噌噌的磨来磨去,并夹杂着人体同粗糙的地面相摩擦的回音。这声音跳进囚牢,他几乎能想象到自己被巨斧切断的画面。
一片寂静,背后那个女人也暂时闭嘴了。
或许是这声音令她产生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待到屠夫走远后,那女人收敛了自己的语气。
“......无所谓了,先商量一下逃走的事情吧,异教徒。我可不想死在异族的魔巢里。不过在这之前,出于礼仪考虑,不应该先来互相交换一下姓名?”她并未换上柔和的语调,或许她根本就不懂柔和这一概念应该怎么理解。
“你可以称呼这具身体原本的姓名。”开玩笑,谁会和焚烧者谈礼仪?
“不好意思,这位骑士先生前几天刚在我手底下干活,我还没来及记住他叫什么名字。啊——太不妙了,看来我是没法给他悲惨的灵魂祈祷了。那就这样吧,祝他的尸体不会喂给地牢的守门犬。”她沉默了一阵子,不怎么长,也不怎么短,他认为这女人一点诚意都没有。片刻之后,她再次开口说,“好了,结束。所以说,你叫什名字?异教徒。”
“你说的时候注意一点,我现在用的就是他的身体。”
“啊啊,你这人事可真多,这种时候不是应该一起来为他们祈祷吗?连我都难得的使用了自己的同情心,还是你作为黑巫师根本就不存在同情心的?”
“萨塞尔·贝特拉菲奥。”说出这个名字时,他的声音中带着有气无力的恼火。一股怪异的法术禁锢了这具身体,使他无法说出精心编造了若干个来历的虚构姓名。
“没听说过,估计是那里的不知名小巫师吧。这可真是糟糕,我居然要指望一个转生到死囚身上的黑巫师来救场,”她幸灾乐祸地说,“你可以叫我贞德。”
这句话并没有使他挂起尴尬的表情,毕竟他已经像只老鼠一样逃了七年多了,因而他也只是用嘲讽的语气回答道,“我也没听说过你,估计是哪里的乡下村姑晋升的无名裁判官吧,除了像个狂信徒一样焚毁异教徒之外什么都不懂的那种。”
“呵,禁制带给你的感觉好吗,毕竟——在重要信息上,你可是无法口吐谎言的。而且你的生命就联系在我的生命上,”贞德同样用嘲讽的语气回应他,“这就是来自我主的力量,这有令你感到开心吗?倒霉的异教徒——转生到异族死囚身上的蠢货。”
“这可真是了不起。”萨塞尔面无表情的回应了一句,并展开后续操作。
他控制无形之子爬向尚未开始腐烂的尸体,将变形的触须刺入皮下血管,开始汲取生命。
背后那名自称贞德的女性没有说话,萨塞尔估计,她应该是对这一场景产生了心理上的不适——之所以说是心理,而非生理——她是亲手焚烧过无数异教徒的裁判官,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反胃。
他精神的触须开始舞动,找到沿着召唤物延展而来的支点,并抓住了它。一瞬间,他感觉到混杂着无数虚幻黑气的‘能源’缓缓流淌,汇成一波波常人无法观察到的浪潮,漫向他的身体,并开始填补这些残破的伤口。
这是禁忌,这是对灵魂的污染,可他很早之前就不是人类了。
黑暗让他感觉亲切,就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在身后那名女裁判官的注视下,他的伤口渐渐愈合,干枯的肌肉也逐渐饱满。而相应的,那一侧的尸体却像是放置了数百年一样,萎缩成了干裂的团块,啪嚓一声,裂开了,化成了黑灰。
“我收回刚才的话,你是我目前所见过的最令人倒胃口的异教徒了,你的灵魂早就不是人类本应该具备的样子了吧?如果你在战场上落在我手里,我会把你和你认识的所有人都送进裁判所,折磨到你亲口承认自己的罪孽为止。”贞德再次张开嘴。
“吊在天花板上的时候就不要嘴硬了。”
他转过身来,从那位少女金色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比想象中要魁梧的体形,黑色的直发粗硬而光滑,只是沾了许多灰;不长的络腮胡,以及一双很奇特的黑色眼睛——倒不是因为眼睛本身奇特,而是因为他的灵魂表露出了相当复杂的情绪:变化多端,平静而又带着一丝病态,有时又会让人感觉到疯狂。
接着,他开始审视眼前自称贞德的裁判官:
她留着淡金色短发,有一双同样是浅金色的眼睛,肌肤白皙,尽管许久未曾进食,身材和脸颊的曲线仍显得相当柔和。倘若单以容貌来讲,看上去——她是一个轻盈而恬静的年轻女性,可给人以深刻印象的——是她那种在冷漠和狂躁间来回波动的表情。即使是不善于观察的人,也一样能够得出此人极其难以相处的结论。
此时的贞德一身满是灰尘的黑衣,两臂用铁索束缚,悬挂在天花板上,嘴唇半闭着,因为缺水而显得干燥。不过,那紧闭的弧度倒是表明了她心情到底有多遭。
我的心情也很遭,萨塞尔摇了摇头,和一个焚毁者合作......简直匪夷所思。
“你看够了?可以放我下来了吗?你很多年没有碰过女人了?需要我砍断几个异教徒的脑袋给你排解生理问题吗?”
他无视了正在发出恶毒诅咒的裁判官小姐。
“放你下来当然没问题,”他打了个响指,并沟通了另一个古老的迷道。于是,贞德看到,异教徒手中展开了一卷虚幻的羊皮纸——没有笔。接着,他走到贞德面前,面无表情对她说,“我这个人向来珍惜生命,而且我对单方面的束缚不是很放心,所以请你签下这段契约,以作为我们能够建立友谊的保证。”
“......我不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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