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再看第七幅画《影》,它的主题是色彩,”朱浩文看向卫东,“有没有专业性的东西可以提供参考?”
卫东回忆了一阵,道:“要说这幅画,表面上来看,似乎表达的是画者对于颜色的虔诚,比如他不容许对颜色哪怕一丁点儿的玷污。
“但往更深处看的话,画者的出身和那个落花洞女的传说,其实暗示的应该是画者对于黑色的狂热甚至极端的崇拜。
“那幅画里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每个夜晚展现在我们面前的,黑与白两种极端颜色的交错和视觉冲击,就好像在画者的眼里,世界非黑即白,而他则站在黑色的这一边。”
“所以这幅画的暗示是黑暗,或者是黑暗所代表的邪恶?”方菲道。
柯寻一脸“玛德智障”表情:“画的幕后暗示我们它是邪恶的?这暗示没有也没关系啊,它当然是邪恶的,这个暗示不是有点儿多此一举吗?”
卫东摆了摆手,边思考边道:“我也觉得没这么直白,但你要让我像大佬他们那样透过表面去分析本质的话,我也没那个本事,只能从色彩的相关角度去琢磨。
“要单纯分析黑色和白色的话,它们俩是颜色里的两个极端,这就相当于正负极一样……而说到正负极,自然先想到的是+号和-号,再由+号和-号呢,我又想到两个跟颜色相关的定义:加色混合和减色混合。
“我就不说太复杂的概念了,简单来说,加色混合就是所有颜色的光混在一起,混出来的就是白色的光;减色混合就是所有颜色的实体颜料混在一起,混出来的就是黑色。
“你瞧,同样都是由各种颜色混在一起,呈现出来的就是两个极端颜色,不同的地方只有一个是光,一个是实体,而画者站在实体这一方……啊?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反正这就是我能想到的东西了,你们觉得呢?”
柯寻:“……嗯,挺呢的。”
卫东:“……你起开,让大佬说。”
大佬说:“卫东的分析很有用,光与实体这个说法倒是为我们延展出了一个新的思路。或许‘光’也代表着天光,即为‘天’,那么与之相对的实体就是‘地’。画者崇尚黑色,或许就是画在暗示着地或地下——当然,这一点暂时属于凭空猜测,不过可以列为备选项。
“另外,正负极的说法也很让我在意。白与黑,正与负,很容易令人联想到太极图里的阴阳鱼,所以这幅画里的白与黑,是否也意味着阴与阳?那么,画者崇尚黑色的话,是否就暗示着……阴阳两界?
“再或者,黑与白,正与负,暗示的是两股对立的力量之间的博弈,那么也就再一次印证了我们之前对此的猜测,入画事件的背后,果然有一正一反两股力量在起着作用。”
牧怿然说到“阴阳两界”时,大家不由齐齐打了个寒噤,吴悠忙道:“我感觉应该是暗示着两股力量……”
“嗯嗯,我也这么感觉。”罗勏也忙点头附和。
“整理到现在为止,基本上已经越来越明显了,”朱浩文抬眼看向大家,“我们进入过的每一幅画,的确都在隐晦地、或者说已经是竭尽所能地,对我们进行了暗示。也许当我们把每一幅画的暗示都准确地分析出来并连在一起后,最终的真相就会彻底呈现在我们的眼前。”
众人齐齐点头,更加迫不及待地往下继续总结。
“第五幅画的《破土》,大概是最贴近现实生活的一幅画了,”秦赐道,“它的主题是普罗大众,筒子楼里的民生百态,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如果说它暗示了什么,我反而只能想到那股破土而出、想要挣脱现实苦难的向上的力量,看起来倒更充满着正能量,这也会是‘画’这种邪恶的力量想要暗示我们的么?”
“嘿,我倒不这么认为。”柯寻笑着伸臂搭住他的肩,“我灌个鸡汤啊——同一件事,内心阳光且积极的人能从中悟出正能量,但一向习惯于以恶意和负面角度去揣摩事情的人,最先看到的就是负能量。
“就好比《信仰》那幅画,心中有佛,看到的就是佛,心中有魔,看到的就是魔。
“所以呢,《破土》这幅画,秦哥你不能从自己的角度去琢磨,在你看来那是破土而出的正能量,但如果从画的邪恶面去看的话,这个暗示很可能就是破土而出的负能量。
“再结合刚才说到的《影》这幅画暗示的线索,黑与白,阴与阳,天与地,甚至阳间与阴间,那么是否就可以理解为,这个破土而出,指的是黑,是阴,是地,是……阴间?而破土而出的那股力量,很可能就是弄出了这可怖的入画事件的、背后主宰的那股邪恶之力。”
“所以这幅画是否又一次印证了,画的幕后力量来自于下面的那个世界?”朱浩文指了指地板。
“我觉得极有可能。”卫东点头。
“再接下来就是第四幅画《信仰》,”柯寻道,“它的主题就是人的信仰,但更深层的意义应该是人心中的善念与恶念吧?”
说着看向牧怿然。
牧怿然颔首:“善与恶,就像光与暗,黑与白,和《影》那幅画也有着一丁点的联系,但我比较在意的是《信仰》这幅画里的善恶一体神,这里的‘善恶一体’,不知道是否也有着某种暗示。”
“不管有没有,先记下来就是。”邵陵飞快地打着字。
“再后面就是第三幅画《白事》,也是我和柯儿进入的第一幅画,”卫东道,“它的主题是……封建落后对人的戗害?或者,是从愚昧中觉醒?再或者,会不会槐树也是一种暗示?”
“要说这幅画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几个写了文字的麻布绦子了,它们所代表的最初的造字本义让人浑身发冷。”柯寻边说边偷偷瞄了牧怿然一眼。
其实,印象最深的,是和这个人命中注定般的相遇啊。
仿佛心有灵犀般的,牧怿然的目光微动,正同他的目光相接,眼底稍纵即逝的浅浅温柔没有被柯寻错过,忍不住丢开臂弯里还搭着的秦医生,一歪身子就粘在了自己的真命天子身上。
秦赐:“……”
“喂喂喂,干嘛呢干嘛呢,这儿说正事呢!注意影响!”众人七嘴八舌地抗议这两人突然撒狗粮的行为。
“说着呢啊,我这不还没说完吗,”柯寻压根儿不打算照顾在座众单身狗的情绪,一边把男朋友的手抓在自己手里揉捏,一边道,“我记得那个李家村的祖宗好像是当过一个叫做‘宗祝’的官来着。
“怿然说过,宗祝是职掌祈告祖宗以及鬼神之事的官,这个官职具有巫师的性质。
“而昨天咱们分析《山海经图》的时候不也说过,《山海经图》是巫书,它的作者是个巫,我觉得这二者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
“《白事》这幅画说不定暗示着的就是‘与巫有关’这条线索。”
“有道理!”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邵陵把这条记录下来后,看向牧怿然和秦赐:“那么你们进入的第二幅画呢?”
秦赐就道:“第二幅画的名字是《灵枢》,它的主题是医疗,具体过程大家也都听我们说过,就不再重叙了,只说最终找到签名的关键,就在人体的奇经八脉上。
“奇经八脉不同于人体的十二正经——所谓十二正经,就是人体十二脏腑所属的经脉,它们联接着脏腑内外,起到沟通上下的功能。打个比方,如果十二脏腑是一个城市的各个重要机构的话,那么十二正经就是连通这些机构之间的公路。
“而奇经八脉,却是联通十二正经之间的纽带,如果十二正经是公路,那么奇经八脉就是把这些公路串联在一起的立交桥。
“奇经八脉在人体内的作用,是对十二正经的气血进行蓄积和渗灌,而归根结底,它和十二正经都是在为整套的人体内脏进行服务的。
“如果说这幅画会有什么暗示的话,我觉得大概是奇经八脉与十二正经和脏腑之间的关系,颇似我们所进入过的每幅画与整个事件幕后真相之间的关系。
“也就是说,其实在我们刚刚进入第二幅画的时候,幕后博弈的两股力量之一就已经为我们暗示出了‘每幅画都会指向一条线索,每条线索都会指向幕后真相’的这条重要线索,可惜我们直到今天才察觉。”
众人再次纷纷点头。
“剩下的就是我和老秦进入的第一幅画,”牧怿然道,“基本也可以肯定,这幅画也是我们这一批人、这一轮入画事件的第一幅画。
“画作的名字是《自由心证》,它的主题是犯罪。在那一画里我们经历了几起不同类型的案件,而这些案件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是与非的界限十分模糊。
“就好比正当防卫与防卫过当、过失杀人与故意杀人的鉴定。防卫者善良且乐于助人,风评极好,而因他的防卫行为导致死亡的受害者,风评极差,且不止一次地对防卫者进行过羞辱和伤害。
“那么在判断防卫者因防卫行为导致被害者死亡这一情况时,就需要谨慎鉴定,善良的防卫者是否在防卫行为做出的那一瞬间,心生恶念,将原本的正当防卫行为,故意做成了防卫过当,以及是否存在着故意杀人的本意。
“自由心证,是法官不受机械的规则约束,而针对具体案情,根据经验法则、逻辑规则和自己的理性良心,来自由判断证据和认定事实的原则。
“那么针对上面这种情况的案件,身为‘法官’的我们,根据自己的内心来进行的判断就十分重要了。
“这幅画的深层意义,大概指的是法不容情,又或是法亦有情,但如果从提供了怎样的暗示这一角度来看的话,我倒觉得更有可能是‘自由心证决定善恶是非’。
“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我们亲眼所见的善与恶,未必就是真实或真正的善恶,而需要用我们的经验和‘心’去判断……”
说至此处,牧怿然忽然垂眸陷入了思索,众人都不敢打扰他,就都只看着邵陵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
邵陵记录完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道:“这里面有几幅画指向的线索有些混乱,或者说不太能够自圆其说。”
大家闻言都是一愣,忙挤到他身边,齐齐凑头瞅着笔记本上的条目。
“就是这几个指向世界的线索,”邵陵指着屏幕道,“《重启》暗示了新旧世界交替,《薛定谔的猫》暗示了多宇宙,或者说是多世界。
“《逆旅》暗示的是两个相逆的世界,《绯色之兽》暗示的是城内城外两个并立的世界——说是两个世界其实有点强求了,城内城外其实都是一个世界。
“《净土》暗示的是多世界,《动物世界》暗示的是两个世界置换,《海上燃犀图》则暗示的是一个虚世界和一个实世界。
“照这么看,《重启》、《逆旅》、《绯色之兽》、《动物世界》和《海上燃犀图》暗示的都是两个世界,《薛定谔的猫》和《净土》暗示的都是多世界。
“那么,到底是只有两个世界还是会有多个世界呢?根据《影》所暗示的黑与白两股力量的相互作用这一线索——前提是这条线索是正确的,那么‘有两个世界’这一线索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了。
“如果是这样,《薛定谔的猫》和《净土》的暗示也许就与世界无关,应该还有别的暗示,值得我们重新思考。
“而在暗示了‘两个世界’这一线索的几幅画中,《绯色之兽》实际上只有一个世界,它只分了城内和城外,我认为也不能让它归类到两个世界的线索里,所以它或许也有其他的暗示。
“另外,《动物世界》和《海上燃犀图》对‘两个世界’的暗示其实也有一点勉强,严格说来,它们都只有一个世界,一个是物种置换,一个是现实世界里的幻象,我想我们也应该对这两幅画再进行更多可能性的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