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老师,我给你说说我要纹这个的意思,你听听?”一个顾客盘腿在床上坐好了等着,纹身师迪也准备工作还没做完,没吭声。
“你听听!然后你get一下我的情感,你注入进去!”顾客伸手来抓迪也,迪也吓得往后一退,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显得惊恐。
“你看你怕什么,我就想让你听我说话。”顾客稍微有点胖,盘腿往那儿一坐很大一坨。
迪也岁数小,前年才加入的优秀纹身师,今年刚二十五。他的图总是很有他自己的想法,辨识度高。但是也很轴,不愿意听安排。
“你说吧,”迪也微微皱着眉,“我听呢。”
“行,那我先给你讲段儿背景。”顾客坐在那儿从七八年前遇上个人开始讲。
隔不远处,欧洲大叔跟陶晓东对视一眼,然后彼此扯扯嘴角笑一下。迪也是最烦故事的,来纹身的人经常都是带着故事来,恨不得图背后的意义能写出篇作文。带着对过往的追忆,带着对自我的检讨,以及对未来的警示。
这没什么不对的,纹身对每个人来讲都有各自的意义,在陶晓东这儿不介意顾客讲述这些,给一个图注入灵魂和信念也是挺庄重的事儿,挺好。但是有些纹身师不喜欢,会觉得讲这些故事是在给他负担,让他不能自由去做图,比如迪也。
没等那哥讲完迪也已经开始上手了,他又给对方看了一遍图纸,问他:“图是不是确定没有问题?要不我给你转印到身上你看看。”
“我没说完呢,你不听了?”大哥还有点没讲够。
迪也说:“你说你的。图是不是没问题?”
“没。”
迪也点点头,坐下开始干活。
陶晓东被迫跟着听了一段故事,那大哥仔仔细细讲了一个多小时,陶晓东跟旁边路过穿着工装的一个男生说:“去给倒杯水。”
男生点点头,倒水去了。
陶晓东这儿的客户是个姑娘,小声说:“我听着都渴。”
陶晓东笑着问她:“添点水?”
“不用了,有。”姑娘支着小腿方便陶晓东扎图,自己一边听故事一边喝水。
故事听完又开始欣赏自己还没做完的纹身,做的是个黑红部落刺青,这种图印在小姑娘白白的皮肤上很有质感。她“啧”了声说:“我这腿瞬间上升成艺术品了。”
陶晓东没抬头,说:“你腿本来也漂亮。”
小姑娘一下就笑了,问:“真的啊?我本来还觉得不够长。”
陶晓东说:“很好了。”
这话倒不是哄她开心。皮肤白,毛孔细得几乎看不到,肌肉线条平滑不僵不弛,在纹身师眼里这是块难得的好皮。
两条小腿都做完那天,欢戈拿着相机围着人小姑娘来来回回照了好半天,边拍边感叹,后来还拉着小姑娘去三楼的摄影室去拍。
陶晓东最初就是做部落刺青出的头,用简单的几何形状和线条创造出的很多图直到现在都挂在纹身师图集里。
这套图欢戈简单修了修,发到了各平台的账号上。
少女的两条小腿,合起来看是对称的,分开看又自成一体。从膝盖以下一直到脚腕都裹上了浓重的颜色,几何的冷感和少女纤细的脚腕视觉对比强烈,走路时脚背上的筋隐隐拨起接连脚腕,又冷硬又柔软。
这套图欢戈一发上去就开始大量转起来,后来都转出圈了。连远方某个高冷的工作室账号都难得一见地转了,那号很少转圈里这些东西。不知道账号是谁在管理,转发时说了个“nb”。
陶晓东的图不是第一次出圈,他们这儿的粉丝都快习惯了。趁着人多又开始有人放陶晓东的图集,欢戈这几天都开心坏了,天天忙忙叨叨盯着自己管的那几个平台账号。
圈里那些人看不上陶晓东但是又每每被他的图拉回点好感度,然而这样涨粉的时刻陶晓东这儿是不可能浪费的。欢戈很熟练地发着广告,发着各种宣传,这又让那点刚提上来的好感度降下去了。
对于这些陶晓东甚至都不怎么知道,网络浮华世界他名声正响,现实里陶晓东无非就是个踩着拖鞋穿着睡裤给他弟切水果的哥哥。
明天就得走了,哥俩东西都收拾完了,陶淮南真的很久没出过门了,当时说想跟着去,现在又开始担心自己给陶晓东添麻烦。
迟骋和陶淮南坐在沙发上,陶晓东在厨房切着水果。迟骋低声问他:“你确定不要我去?”
陶淮南点头,说:“你得上学呢。”
迟骋皱了下眉:“哥忙起来没时间管你。”
陶淮南摇了摇头,轻声说“没关系”。
第二天迟骋上学前把陶淮南抹脸的儿童霜塞他包里,跟他说:“自己记得抹,风大把你脸吹裂了。”
陶淮南一边刷牙一边含含糊糊地应着好。
迟骋穿鞋走了。
陶淮南转头去摸陶晓东,摸到他哥在洗手池前一直举着胳膊。
“刮胡子啊哥?”
陶晓东“嗯”了声,用手摸了摸下巴和脖子。陶淮南笑了两声,一笑就有点眯眼睛,陶晓东问他:“乐什么呢?”
陶淮南说:“你最近可真爱刮胡子。”
陶晓东在他头上弹了一下,微低了点头说:“摸摸刮干净了没有。”
陶淮南于是伸手过去在他哥脖子和下巴来回摸了摸:“干净了,滑着呢。”
因为要带着陶淮南,所以这次拿的东西有点多,陶晓东拎了个行李箱,还背了个包。陶晓东是金主,地位高,院方的人看见他要过来打招呼,很多熟悉他的也都认识陶淮南,毕竟陶淮南也经常去医院看眼睛。
上了飞机陶晓东拉着陶淮南的手找座位,让陶淮南坐在里面靠窗。陶晓东挨着他坐,过会儿身边坐下个人,陶晓东还没等出声,陶淮南先笑了,低呼了声:“汤医生!”
陶晓东笑着说他:“厉害。”
汤索言跟他打了声招呼,隔着陶晓东摸了摸他的头,陶淮南笑得很乖:“我能闻着汤医生的味儿。”
陶淮南因为眼睛看不见,因此其他的感官就更敏锐。他喜欢汤索言身上的薄荷味儿,但这到底是什么味儿陶晓东没闻到过,他没有那么灵的鼻子。
汤索言肯定穿着衬衫,陶晓东今天也特意穿了衬衫,汤索言浅浅笑了下,和陶晓东说:“今天都体面了吧。”
陶晓东想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上次只有自己穿了衬衫的事,低声说:“我只能装这一天体面人,明天开始我还得短袖休闲裤,这绷得我难受。”
“你不用穿。”汤索言看他一眼,视线往下扫了一眼看了看他的衬衫,“做你自己就挺好。”
陶晓东开了个玩笑问:“我穿衬衫不好看?”
两个男的说起好不好看就别扭了,汤索言只是勾了勾嘴角,说:“舒服就行。”
这次他们要去的地点是分散的,要走几个县城医院,中途要换几次地方。陶晓东在做这些事上向来大方,设备车好几辆,普及偏远医疗落后地区的基础设备。
陶淮南什么都看不到,很多盲人从不出门的原因就是这个,再陌生再美的风景他们也看不见。
汤索言知道陶淮南喜欢他,所以一直带着他,每次转程都跟他们坐一辆车。第一天从机场下来转去县城的路上,汤索言让司机停了一下,他带着陶淮南下了车。
对面一个羊倌儿赶着羊群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陶淮南吸了吸气,说:“什么味儿。”
汤索言没回答他,过会儿羊群走近了,陶淮南听见羊的叫声,笑着说:“羊。”
陶晓东在车上看着他们,看见羊群走过来之后,汤索言握着陶淮南的手腕,带着他去摸羊群,摸山羊薄薄的毛,摸它们脖子下面坠着的两个袋,也摸了摸羊倌手里的鞭子。
“味道不太好闻,对吧?”汤索言在旁边问他。
有只小羊在陶淮南的小腿上碰了碰嘴,有点痒。陶淮南笑着躲了一下,点头说:“膻,羊肉味儿。”
羊群走过之后,汤索言上车拿了瓶水,他俩一起冲了手。
陶晓东没说话,听着汤索言跟陶淮南说:“记住这个味道,刚才你摸的羊,放羊人的鞭子,也可以记住刚才的风。这里天很蓝,土是黄色的。”
他一边说陶淮南一边点头,微微抿着唇。
“这是你跟着哥哥和汤医生来甘肃的第一天,路上遇见了一个羊群。”汤索言说话时声音很温和,沉稳又让人安心的声音。
陶淮南说:“我记住了。”
汤索言笑了笑,继续说:“我们要去做一件不算伟大但算得上有意义的事情,你哥哥是个很棒的人。接下来的时间我可能顾不上带你这么找记忆点,自己要记得找。你去过的每个地方都是不一样的,感受它们,然后记住这些。”
陶淮南又点了点头,虚虚地攥了下手心,说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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