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川走到民宿大门口,站在台阶的下方隔着木栅栏看向初鹿野花沢。
“我回来了。”
他的脸上是挂着微笑的,仿佛这一笑,能将他今晚手刃近百条生命的沉重能够轻松抹去似的。
不需要言语,初鹿野便知道了明日川今晚都去干了什么。
“欢迎回来。”
初鹿野慢慢走下木质台阶,来到了明日川身前一步远的距离,面对面看着他。
“我刚才不是做梦,你回来过对吧?”
初鹿野问道,她在确认一件事。
明日川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对,是我。”
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初鹿野松了一口气。
她当然不会不清楚那是明日川本人,之所以要将这句话问出口,是因为怀里的这两束花。
也因为那个吻。
初鹿野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幻想过许许多多种可能:
比如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再比如他拖着重伤的身体敲响民宿的大门。
所以初鹿野一直在竖着耳朵听,于是她在听到明日川的心声之前,先听到了自己澎湃的心跳。
“噗通,噗通!”
她以为那个激烈的吻、生离死别的吻只是自己一时兴起,当再见到明日川之后,两个人会很默契地对此不提,变回以前那种模棱两可的暧昧状态。
但真的见了明日川之后,初鹿野心里想的,却是万一这狗男人不认怎么办?
有种公主好不容易从城堡里逃出来找到了落魄的骑士,小心翼翼地问他那封写过的私奔情书还算数吗的感觉。
但好在,明日川很认真地说出了这句话——
“对,是我。”
骑士大大方方承认了,两个人捅破了满是裂纹、摇摇欲碎的窗户纸。
于是初鹿野很自然地伸出了手,轻轻掸了掸明日川的肩膀。
他的肩膀上不知道在哪里染了墙灰,脏了些许。
其实认真看一看,明日川今天这身初鹿野精心给他挑选的衣服已经脏的不能看了。
到处都是灰尘,甚至衣角和裤腿上还有血迹,运动鞋上更是不能看,鞋面整个被血染成了暗红色,估计是洗不出来了。
他一路走来,脚踩鲜血,身心俱疲。
但当他走到初鹿野面前被她轻抚肩膀上的脏污时,他就觉得自己走着一路,为了这个轻抚也是值了。
月光洒落在两人身上,给他们镀了层柔和的氤氲,初鹿野纤纤细指在月光的映照下仿佛是一块璞玉一般,轻轻掸去他肩头的灰尘,也仿佛掸去了他一身的疲倦。
“我知道你很累。”初鹿野眼神清澈,只是从明日川的内心听到了些过程的细碎,她便觉得心神俱疲且十分恶心,可她还是安慰着明日川。
“这条路很难走,你比我要清楚的多。”
明日川轻笑:“是啊,很难走。但好在还有人愿意陪我一起。也愿意在家里等着我。”
“厨房里还有饭,虽然我不会做菜,但用电器还是能的,我去给你热一下。”初鹿野移开了视线。
“你一直不都想让我先开口吗?到了这时候你又想跑了?”
初鹿野微微扭头,脸色微红。
“先吃饭,”她确实慌了,想着待会再说,“或者你先去洗洗澡,你身上很臭,血腥味太难闻了。”
“你知道你这句话什么人说的最多吗?”明日川少见有初鹿野脸红害羞的时候,于是他喜欢调戏害羞女孩子让她们更娇羞的恶劣脾性就上来了,“你是要先吃饭,还是要先洗澡,还是要……”
“再废话就自己去厨房弄吃的!”
初鹿野逃也似的扭头进了民宿,明日川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以后都不能穿了的衣服,心想还是先洗澡吧。
洗澡当然是在自己房间里洗,明日川将脱了的衣服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倒不是说洗不出来,但即便是洗出来了,明日川以后再穿这身衣服,还是会想起来那些眼神逐渐黯淡的尸体,想起那些被罡风撕碎的头颅。
灰尘洗涤容易,但想要涤去灵魂的灰尘,有些人却需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
不过好在明日川心大又没心没肺的,估计刷会手机或者跟春奈在网上聊一会天,也就抛诸脑后了。
任由水流顺着脖颈冲刷身上的泡沫,明日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不在焉的。
他原以为山崎野俊不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现在看来是他低估了那个老狐狸的狠辣。
不过好歹防患于未然,山崎野俊真的狗急跳了墙,他也成功化解了这次危机。
“距离集训结束还有三个周的时间,”明日川伸出手掌,抹去镜子上的水雾,让自己坚毅的眼神不被雾气遮挡,“集训结束后就是山崎野俊的生日吗?”
“呵,听说会邀请不少名门望族呢。”他无声嘲笑着那个藏在深山老林里、陈腐的庞然大物。
其实黑雾已经苏醒并且通过吞噬了毗沙门天王的灵魂重回巅峰,明日川完全有能力直接杀上门去。
今晚斑鸠会的湮灭就是一个很好的警示。
近百号人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即便是不少人有枪也被明日川杀了个精光,而且根本就不费力气。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山崎家族再怎么防范也是个大家族,家大业大的,先不说在地底下的根都钻到了哪去,就是露在地表外面的这棵大树,也处处都是破绽,处处都需要提防。
明日川孤身一人,暗处算明处,真想动手根本不用等什么机会,今天套一个山崎野俊心腹的麻袋,明天敲一个神官的闷棍,不出半个月整个家族就彻底乱了方寸。
再极端一点,直接趁着夜色用称号进入山崎野俊的卧室给他抹了脖子,哪来那么多事?
但明日川知道,杀人很简单,但想要解决学姐的问题,杀人是最愚蠢的方法。
他是想将学姐彻底解放出来,以后安安稳稳过日子的,而不是杀了人背上血债,也让学姐一辈子生活在爱人手刃亲爹的阴影中。
“要不是你是亚衣学姐的父亲,你早就不知道分几段了,山崎野俊。”明日川关了花洒,拿来浴巾擦拭身上的水渍,“都说人越活越怕死,你怎么还茅坑里挑灯呢?”
明日川有个习惯,他洗澡的换洗衣物都是放在门外,找个小板凳堆上面而不是拿进浴室挂着。
门外板凳上内裤在最上面,从上往下分别是睡裤和睡衣。
推开浴室的门,明日川一愣。
初鹿野就坐在他的床边,应该是也在出神想事情,表情神游太虚。
而听见门开的声音后,她循声望了过来。
明日川弯腰拿内裤的动作僵住了,空气有那么几秒钟仿佛冻住了一样,两个人都很尴尬。
还是初鹿野率先打破了僵局,她微微歪头的趋势出卖了自己。
因为明日川弯着腰,所以卡了一点视野,初鹿野几乎是下意识的歪头想换个视角。
他回过了神来,一脸无奈。
女流氓?
初鹿野听到了这声心声,轻咳一声将视线移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既然如此,明日川也就不避人了,转过身去穿上了内裤套上睡衣,走到了桌前。
桌子上放着热乎的牛排和一碟意大利面,还有几瓶红酒和一篮子面包。
应该是初鹿野去厨房翻箱倒柜,把冰箱里能用两只手拿过来的东西全堆在这了。
“不够的话厨房还有。”初鹿野说道。
“晚上少吃些,垫垫劲就行。”明日川也就不客气了,拉过椅子来坐下,用叉子叉着牛排的一边将其提起,直接啃了起来。
看来他是真饿了,也就不管那些繁琐的西餐礼节,怎么吃着爽怎么来。
从中午在爷爷家吃了那顿牛油火锅之后,明日川就没吃东西了。
下午跟初鹿野逛了菜市场,傍晚的时候挨了一枪,用高级伤药治好自己之后徒步从斑鸠町的郊区走回信贵山,去了趟朝护孙子寺,又坐着“黑雾出租车”绕着斑鸠町四处杀人,饶是跟牛犊似的明日川也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初鹿野起身来到明日川身边,拿过桌上的红酒给他倒了一杯递到眼前,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明日川腮帮子鼓起来一动一动的嚼着,初鹿野看着他的侧脸,莫名其妙想到了松鼠。
下意识的,她用手指戳了戳明日川的腮帮。
明日川瞥了她一眼,“这会不跑了?”
“我什么时候跑过?”
“刚才你跑的可比谁都快。”
初鹿野没接话,而是自顾自一仰头直接把杯子里的酒全都喝了。
因为喝的太急了,还有些许殷红的酒液顺着她的嘴角流淌下来,挂在下巴上晶莹剔透。
明日川从旁边拿来纸巾,一仰头咽下了嘴里的牛肉,伸手给她擦了擦下巴。
“慢点喝。”
初鹿野还是第一次这么喝红酒,以往在商宴上,红酒都是只添一个底,抿着一小口一小口喝,女士也不会醉的。
哪有像在天朝划拳喝酒似的,一仰头就是满满一杯?
而且红酒这东西,其实比白酒还厉害。
白酒喝醉了你就是醉了,但红酒因为全在后劲上,所以你喝醉了是完全不知道的,出了门被风一吹就倒。
果不其然,初鹿野本来酒量就不行又喝的急,脸颊已经红了,而且那雪白的脖颈也开始逐渐红润了起来。
不一会,就连耳后根都变成了血红色。
白里透着红,比最好看的苹果都诱人,明日川看的都走神了。
“当时,我真以为你死了。”
初鹿野放下酒杯,打了个酒嗝说道。
明日川轻声说:“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初鹿野摇头:“不,我知道的,你当时真的快要死了。”
明日川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能骗得过所有人,但唯独骗不过初鹿野。
他有一半的灵魂在初鹿野那里,而初鹿野也有一半的灵魂在他身上。
如果说他死了世界上最伤心的人会是谁,不好说。
但若是要问他死了谁会第一个知道,那一定是初鹿野。
趁明日川想事的时候,初鹿野又拿过他的那杯酒,一仰头灌了下去。
“喂!少喝点!”
明日川一皱眉,伸手去抢初鹿野的酒杯,“红酒度数不低,没你这么喝的!万一喝醉了……唔!”
没等说完,明日川已经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了。
因为他的嘴被堵住了。
初鹿野放下酒杯,两只手直接抱着明日川的脸就吻了上去。
这个吻,很醉人。
因为初鹿野嘴里还有上乘的葡萄酒。
那种舌头在酒液中缠绵的感觉是明日川不曾体会过的,他眯着眼睛吮吸着初鹿野舌头上的红酒。
良久之后唇分,初鹿野眯着微醺的眼睛看着他,“不想我喝醉?”
“那你来替我喝吧。”
说着,初鹿野居然伸手拿过桌上的酒瓶来,直接大长腿一跨,面对面坐在了明日川腿上。
她握着酒瓶一仰头灌了满满一大口,而后直接低头就朝着明日川的嘴唇吻了上去!
明日川哪见过这种世面?
酒液顺着喉咙下肚,然后化作烈火烧开来,让他整个人都燥热了起来。
这种时候能忍住,还算男人?!
明日川心里大骂一句,一只手拦腰抱住初鹿野,另一只手将桌上那些狼藉的盘子往旁边一推,而后起身直接将初鹿野抱上了桌。
此处省略亿点细节。
…………
翌日,明日川醒来之后望着陌生的天花板,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里是信贵山民宿自己的房间。
在初鹿野那间房里睡了一个周,他都快忘了自己房间的天花板长什么样子了。
“唔……”
翻身坐起来,明日川捏着自己的太阳穴有些不适,那是宿醉带来的轻微疼痛。
看着房间里遍地的狼藉,他轻啧一声,努力回忆着昨晚的疯狂——
地上全是衣服,有初鹿野的也有他的,各种款式的丝袜和内衣内裤都有;
被子上还有干了的酒渍,桌子上盘子酒杯东倒西歪,还有用过的口香糖包装;
如果明日川猜得没错,掀开被子看的话,床单上应该要有血迹。
果然,他把被子掀开一点,看到了那斑驳的血。
“嗯……冷!”
在他身侧,初鹿野缩在被子里好似盘起来冬眠的白蛇,那光洁的背让明日川忍不住摸了一把。
初鹿野转过身来眉头紧蹙,但眼睛还是闭着的,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她用脚蹬明日川,把他蹬出了被子,而后又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一个头。
睁开眼看着明日川,有些幽怨地剜了他一眼,初鹿野又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毕竟秋末的深山里气温还是很低的,尤其是大清早,呼吸都是水雾。
女孩子都是怕冷的,白蛇也不例外。
明日川看着初鹿野微微颤抖的睫毛,宠溺一笑。
昨晚回了民宿就很晚了,初鹿野又完全放纵了自己,醉醺醺的样子加上那妩媚的神态让两个人都彻底敞开了心扉,一直闹腾到天快亮了才睡下。
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早上九点多,居然没人来叫,估计是没人敢来打扰高三的会长大人吧?
大小姐可是有起床气的,何况她有那么贪睡。
明日川决定也不叫初鹿野了,让她多睡会,而他自己则轻手轻脚下了床,双手叉腰看着满地狼藉,叹了口气。
“这怎么收拾?”
他捡起上面有斑的一条白丝,苦笑一声。
看来凤南前辈是对的,口香糖得随身备着。
借来的五个真不够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