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峥摇摇头,一步一踱的走进了内牢。
这监室当中的走廊,压根就没有顾峥想象中的那般的阴暗潮湿,不成个模样。
反倒是被打扫的挺干净,光线也挺充足。
走廊两侧的监室当中,也没有太过分的污渍。
在最靠近墙边的墙角处,还有一些干燥的垫子和稻草,为这些犯人们夜间休憩所用。
空气中传过来的味道,的确是不太好闻。
毕竟一个牢房之内只有一个恭桶,像是顾峥刚刚跨进去的靠近门边的这两个大间的牢房之内,一个里边最少关押有三四个人。
而这些人的吃喝拉撒,都会在那个恭桶中解决。
就算是这监房的通风再怎么强大,也是掩盖不了这种令人皱眉的味道的。
这嘴里还叼着一口馉饳的顾峥,瞬间就失去了胃口。
他看了看手中的另外一串还没入口的馉饳,叹了一口气,就开始朝着监牢的最里边走了过去。
这越往里的牢房,关押的犯人所犯下的过错就是越重,而牢房的大,也是渐渐的缩了起来。
由原本的大床房,变成了隔间。
在走过了几个空无一人的牢房之后,顾峥的脚下就是一顿。
因为在这个右侧单独的女监当中,看到了一抹让他熟悉的身影。
这个奇怪的女人,斜靠在一剁稻草之上,头上的青丝松松散散的垂落了下来。
衣服还是几日前被顾峥抓过来时所穿的那一抹粉色,却因为这几天的牢狱中的生活,让这衣裙脏兮兮的快要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而裙子的袖口,裙摆上,则是血迹斑斑,一看就是遭了不少的磨难。
但是这个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女人,就算是在这般狼狈的情况之下,她的仪态,依然保持着万方,丝毫不见任何的粗俗之感。
竟是美极了。
带着一种破碎脆弱之美,让稻草上那张煞白的脸,也艳丽了几分。
“咳咳”
顾峥走到门口,轻声的咳嗽了两声,想要轻轻的试探一下,里边人的状态。
而当他咳嗽声音响起来的时候,稻草上的严蕊,则是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她那灰蒙蒙的眼神,在看到了顾峥的身影之后,则是瞬间就绽放出来了耀眼的光芒。
像是对待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对着顾峥展颜一笑:“你来了?”
然后用胳膊费力的将身子从草丛上撑了起来,缓缓的站了起来,在轻轻的整理了一下裙裾之后,开始朝着牢门的方向走了过来。
然后笑颜如花,仿佛是放下了一个大心思一般的松了一口气,对着顾峥道:“看到你站在这里,我就放心了。”
“我知晓那叶一舟大哥,不是一个好相与的男人。”
“你那般的与他顶撞,肯定是没有善了的可能的。”
“前几天我被提审的时候,竟是被提及到了与翻江浪的关系。”
“我就知道,叶大哥可能因为想要助我的缘故,栽在了官府的手中。”
“只不过这些都不是我所关心的。”
“我严蕊,最讲究缘分,哥因为我的缘故,要是送了性命。”
“那我这一辈都心难安定了。”
“再”此时的严蕊,再也没有了在醉眠楼的怪异,反倒是认认真真的再一次端量了顾峥一遍,笑讽到:“差役还真的是我蕊卿喜欢的类型。”
“只可惜,要是在外边,我自有手段让你从了与我。”
“但是在这里,我也只能眼馋的看看罢了。怎么?怕了?”
看着对面的女人笑脸妍妍,顾峥也咧嘴一笑:“我自然是不怕。”
“这一道牢门,就化成了两分,你在里边,我在外边。”
“我只不过因为想来看看,我送过来的人是否安好。”
“还有就是想对你一句,还是配合一下差爷和皇城司的工作吧。”
“将你知道的出来,唐大人对你有恩,我知道你这人有义,不是简单的弱质女流。”
“但是风骨情怀,刚烈原则,都是要在能够留下一条命的时候,才做的。”
“莫要让自己年纪轻轻的时候,就以为不相干的人,或者不想干的事情,而留下骂名。”
看着对面的这个年轻的差役,只不过两面的缘分,此时却站在这个牢房的面前,真心实意的劝她。
这让严蕊的心也暖了三分。
她只觉得这世界上的事情,没意思透了,仿佛这世间的人,没有一个人真正的懂她一般。
于是,她转过身来,像是和什么诀别一般,朝着顾峥轻轻的吟诵了一厥《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而在一旁静静的听完的顾峥,则是惊诧的问道:“你竟是想从良?”
“是”严蕊回答的坚定:“自我入了这个行当,就无时无刻不想着找一个知我,懂我,怜我之人。”
“将我赎回,我定于携手相伴,永不离弃。”
“只可惜,唐大人将我从营妓中解救出来,也只不过是让我在另外一个更加舒服的环境中生活罢了。”
“我之于他,也不过是寻欢作乐时的慰藉。”
听到这里顾峥一阵的不解:“那你还替唐仲友死扛着不松口?”
严蕊听顾峥这样的问,她朝着对方一个摊手,超级无辜的回到:“我要松口的前提是,我知道唐大人的秘闻才是啊。”
“这唐大人将我的户籍转到了襄阳,落在醉眠楼之中。”
“竟是赎我回家的念头都无。只有在达官显贵,文人雅士聚会的时候,他才想起我的这个人的作用。”
“吃酒摆宴的时候,让我充当他炫耀的门面罢了。”
“要是宴席上,他的哪位好友上官,看上我这个还算是有几分价值的女人的时候,他还会笑脸盈盈的双手将我奉上。”
“这般的轻贱之人,又哪里赢得过真心,更何况是知晓他核心的秘密呢?”
“所以,我只是一个被以讹传讹的盛名所连累的女人罢了。”
“这为我第一的名号坐实,却也为我带来了更大的灾祸。”
“现在的我,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悲了。”
两个人完了掏心窝子的话,就这样彼此的凝视着。
面前的严蕊,嘴唇轻轻的颤动了一下,终于问出了最后的心里话。
“你愿意替我赎身吗?”
顾峥一愣,话接的很快:“这里是府台大牢!”
而对面的严蕊,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盛,一种从来没有在这种诗书才华取胜的女妓的身上所出现的艳靡,展露在了她的脸上。
带着飞蛾扑火的决绝,以及破釜沉舟的疯狂,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问道:“我问的是,你愿不愿意带我回家!”
“如果有朝一日我从这大牢中出来之时,你是否愿意做我那真正的知心人?”
顾峥站在栏杆外,带着三分的疑惑,徐徐的回到:“为什么是我?我与你严格的来,一共只见过寥寥几面罢了?”
“我自诩这幅皮囊是要比旁人好上几分,但是却不见得能因为这个,入得了你严蕊的眼睛。”
看到顾峥问的认真,严蕊的眼神中也带上了认真,她就这样盯着顾峥的眼睛回到:“因为你懂我。”
随后就指了指心口:“因为这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错过了你,以后的我无论怎样,都要披着我以前所营造出来的外皮生活了。”
“那个心底中最疯的我,将会永远不见天日。”
而顾峥此时依然是认认真真的回答到:“我不会替你赎身,更不会承担你未来的人生与生活。”
“因为”顾峥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你并不了解我,驱壳内的心到底是谁的,到底经历过什么。”
“而你所看到的那颗心,与你一样,也只不过是伪装的罢了。”
顾峥不能为委托人做任何与任务无关的所有的决定,而这位严蕊,只是这错改的历史中的一段错误的插曲罢了。
一层栅栏的距离有多远,最多不过半根手指的距离。
而就是这样的距离,让两双开始互相凝视的眼睛,如同远隔着千山万水一般的,看不透又摸不清了。
在顾峥不知道怎么结束这场有点微微沉重的对话的时候,对面的严蕊却不继续的卖惨了,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缓缓的垂下了她的双眼,收敛了最后一点她人生中的疯狂的尝试,只是指着他手中快要冷掉的馉饳问道。
“你买的?”
“是啊。”
“真香啊,这监牢中的饭太难吃了。”
“你要吗?给你。”顾峥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馉饳递了过去。
而对面的严蕊却像是拿着最后的救赎一般的,嫣然一笑:“多谢。”
然后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就是咔嚓的一大口,咬了下去。
馉饳的汤汁,点点滴滴的落在了监牢之内,而与其噼里啪啦同时掉落的,还有那严蕊怎么止都止不住的眼泪。
“抱歉,这馉饳太好吃了,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馉饳,一时间感动的眼泪就停不住了。”
“所以,顾哥哥,你还是走吧,让我好好的一个,来享受一次难得宁静的美食吧。”
幽幽的叹息声,在严蕊的身后响起,复又落下。
片刻的功夫,她身后的脚步声就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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