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是这般的功夫,徐之才背着手的就溜溜达达的来到了摆放医药箱的小案几旁边,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从箱子中掏出了一个药瓶。
从中倒出来一粒丸药。
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一把就倒入到了自己的嘴中。
待到顾峥清理了空茶具,转身跪坐到徐之才的面前,想要询问自己的师父想要煮茶还是煎茶的时候,却发现了面前的老师,脸上的脸色不对了。
“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出于多年的医者的历练,顾峥一眼就看出了徐之才的脸色和表象不对。
随后看着徐之才捂着腹部,冷汗淋漓的表现,竟是疼痛到了腿脚发软不能端坐的地步了。
见到于此的顾峥再一次的惊呼了起来:“鹤顶红!”
“师父!你疯了!”
“快!师父,吐出来啊!”
“牛奶,对,蛋清,也可以,师父你等着我就让人去给你拿!!”
“师父!来人啊,来人啊!混蛋,这群人现在死到哪里去了!”
看到了顾峥的这番表现,在地上歪躺着的徐之才却是笑了,他扭曲着自己的脸庞,用使不上力气的手拉了拉顾峥的衣衫,让他将他后边的话给听仔细了。
“顾峥,你听我说。这是你师父我自己的选择。”
“你应该知晓我的旧主是何人,而你的旧主与南齐的恩怨,我想在这个国度之内,哪怕是一个百姓也都是清楚的。”
“今日,当今的陛下拜托我的事情,我作为南齐旧臣绝不能做。”
“而不能做的后果,那就是要迎接一国之君的怒火。”
说到这里的徐之才,腹中的巨疼再一次的涌现了出来,他喝喝的倒抽了几口冷气,额头上的汗瞬间的就涌现出了一层。
待到这一阵子的头昏眼黑过去之后,徐之才看着惊慌失措的顾峥又笑了。
他推开了对方给他送过来的水,想要努力的将自己的想要说的话给搞得轻松几分:“你这笨徒弟,还有的学呢,催吐乃是盐水才行,你若是将这一大杯的白水给师父我灌下,反倒是变成了催命的毒药了。”
而顾峥却是恨得牙痒痒的,指着一旁煎茶时候的胡椒,调料,盐巴等等,替自己多辩解了一句:“你徒弟我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没有那么的糟糕。只不过想不通我这无欲无求的师父,怎么今日间倒像是舍生取义了起来。”
听到这里的徐之才终于笑了,一脸的释然,他仿佛已经习惯了那一波又一波的剧痛,四肢的抽搐,而是仰面朝上,看着那个熟悉无比的雕梁画栋,继续的说着自己想要表述的话语。
“其实,若是我真的有你想象的那般洒脱的话,今日间的我也就抗争到底,为了自己的一派医名,临了了,也给来个千古传诵的名声。”
“但是我本就是士族出身,我这一脉虽然只余留我这个老头子孑然一身,但是我身后的宗族却有老老少少足有379人。”
“今日中,若我违抗了陛下的决定,但凡是敢走出这个宫殿一步,那么我身后的这几百名的族人,明日间就要陪着我这个老头子一起下得阴曹地府了。”
“若是因为我的骨气累的他们身死,才是我徐之才最大的罪过。”
“所以,前思后想,我才想到了这么一个笨拙的方法。”
“既能保全了我的清名忠心,又能让陛下看在我还算是识趣可怜的份上,饶恕过我无辜的族人。”
“只是可惜了,你我的师徒缘分就要到此为止。”
“而师父我,再也看不到你成为一代名医,扬名天下的时候了。”
“咳咳咳……”
随着徐之才的笑,他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流淌下来了乌黑的血液与唾液的混合物,顺着脸颊,滴滴答答的就流淌在了这个空寂无人的大殿之中。
“师父!!”
此时的顾峥悲愤莫名,他将徐之才的身体勉力的撑起,想要硬撬着对方的嘴巴把碗中的盐水给其灌进去。
却是发现现在的徐之才,已经牙关紧锁,竟是打算就这样的用最痛苦的方式,去迎接自己的死亡了。
见到于此的顾峥,尤不想放弃,他将手中的碗,重重的顿在一旁,愤怒的朝着自家的师父咆哮道:“师父!你曾经教导给我的六不治,难道你自己都忘记了吗?”
“这巴陵王分明就是用心险恶,他自己不想死,想要苟活于世,却是将师父你推向了一条死路。”
“他明知道师父你是这世上难得忠心与南齐的旧臣,当初能舍得御医所的职位,挂冠回家,也不愿为新朝廷效力。”
“对于仅存的维护他的旧臣,他都这般舍得抛弃,就像是这般的旧主,凭什么要让对这个世界有用的旧臣舍去了他的性命!”
“难道他巴陵王的命就是命,师父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像是这般将祖宗基业都给丢了的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压根就不是师父你真正应当侍奉的旧主啊。”
“师父,赏识你,交好你,重用你的那个南齐的皇帝,他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啊!!”
吼道这里的顾峥,眼泪终于是迸发了出来。
他越是在这些朝代中徘徊的越久,越是对于忠,对于家国的感情……感到深深的迷茫。
他向来都是以一个旁观者的眼睛去看待他身边的这些忠义之人。
但是当他在这个世界中最为亲近的人,既是他的传道的恩师,又像是嬉笑怒骂的父亲一般的师父,受到了所谓的忠义的束缚和伤害的时候,他的迷茫则是彻底的爆发了。
看着自己喜怒不形于色的徒弟,难得的真性情了一把。
对面瞳孔已经开始有些发散的徐之才,却是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将手掌抚在了顾峥那无边孤寂的头顶,轻轻的说道:“这就是师父给你传授的最后的一条为医之道。”
“世间走着诸多的不如意,但是为医之人,依然要把持着最后的底线。”
“那就是绝不主动害人,在医者的面前,绝没有杀一人为万万人生的道理。”
“因为哪怕是你拯救了万人,也掩盖不了你用医术杀了一人的错误。”
“这不是一个医生的道,更不是为师想要教授你的道。”
“顾峥啊,切记,师父死后,莫要去沾染上任何人的鲜血。”
“也不要对巴陵王下手,不是他的错,他只不过想要在这个世道中活下去罢了。”
“也莫要对陛下心存埋怨,因为他是对你有恩的旧主。”
“天地君亲师,君父在前,师父最后。”
“若是有心,师父我累了,我为南齐守住最后的一点血脉的任务,也会随着我的死亡风吹云散了。”
“其实,师父我真的是很高兴,因为师父我很累很累,而现在,我……终于可以回家乡看看了。”
“呵呵。”
抚摸在顾峥发顶的大手,终于无力的垂了下来。
那纤细的宛若蚊子一般的声音,终究是再也支撑不下。
那双永远都带着淡淡的药香味道,拿着药锄,追赶在顾峥身后抽打他鞭策他的双手,再也没有支撑它们的力气,自此永归沉寂。
看着在自己面前因为惯性的缘故,依然在摇摇摆摆的双臂。
顾峥仿佛是难以相信师父已经故去的这个事实,反倒是用颤抖的双手,又将这失去了力气的师父的手臂再一次的擎到了自己的头顶,仿佛是朝圣一般的将这双手,再一次的盖在了自己的头顶。
可惜,随着自己的双手放下,这双逐渐冰冷的手,也再一次的垂落了下来。
而这一次的顾峥,终于从嗓子眼中迸发出了嘶声竭力的嘶吼。
“师父!!啊啊啊!!师父!!”
随着顾峥这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的吼叫声响起,惊的那刚刚取来热水的内侍,吓得铛啷啷的就将手中的器皿就摔落在了地上。
“这……这是什么了???”
这叮当作响的声音,也终于将顾峥的思绪给拉拽了回来,他这才想来,自己与师父,正身处于这后宫之中。
见到于此的顾峥,奋力的抹了一把泪水,将一旁师父惯用的医药箱子收拾完毕。
在摸索了一把那个装着毒药的小瓶子,努力的平复了自己的仇恨之后,砰的一下就将医药箱子给封合了起来。
然后顾峥一手侧挎起医药箱,一手就将师父的尸身抗在了身上。
他不嫌弃徐之才的满身污浊,仿佛是如同最虔诚的信徒朝圣一般的,一步一步的朝着宫门外的方向踱了过去。
在经过这儿瞎傻了的内侍的时候,顾峥才冷冷的甩下一句:“麻烦跟陛下通禀一声,我的师父徐之才,刚才突发疾病死于偏殿之内,恐怕完不成陛下交于他的任务了。”
“待到顾峥完成了师父的遗愿,我自会替师父请罪。”
说完,也不顾这内侍的反应,反倒是加快了脚步,奋力的朝着宫门口的方向挪去。
“呵呵,师父,徒弟我听从你的教导。”
“你说,不让我杀人,我就不杀。”
“你说,医者的病人不分贵贱,我就不分。”
“但是徒弟我总有自己的脾气,杀不得,我还不能不治了吗?”
“这世间,得罪谁都别得罪名医。”
“师父,你等着,等着看徒弟我,杏林飘香,千古留名吧!”
“总有一天,他们会跪在我的脚下,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得罪一个名医的下场。”
低声的说完这冷冰冰的话语,一转头的顾峥,在宫门口的地方,看到的却是一袭白衣的陈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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