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恩霍然回过头来,身后已经空无一人,灰袍老人早就不知去向——但也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我可真的不是卡尔萨斯啊。”琼恩自言自语。
“但我确实是萨马斯特。”一个低低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入耳中。
琼恩怔了片刻,依旧下楼,招来侍者要了饮料,让它送到房间里去。“刚才坐在那个地方的,一个穿黑色袍子的老人,你有没有印象,”他问夸赛魔,“就是一边喝酒一边咳嗽个不停的。”
“没有啊,我们这里除了您几位之外,再没其他人类了,也从没见过您说的那什么黑袍老人。”
接连询问了几个夸赛魔侍者,全都是这种答案,仿佛那个黑袍老人其实压根就不存在,只是一场幻觉——然而琼恩清楚那绝对不是幻觉。
就在一分钟前,他已经和昔日的龙巫教之主擦肩而过。
萨马斯特最后说那句话,显然是已经知道琼恩和欣布等人一路,报名参加了那决斗大赛,也就是说大家的立场是敌人。既然现在遇上了,如果萨马斯特出手突袭的话,以有心算无心,琼恩毫无防备之下,只怕一个照面都撑不过去,此时已经躺在地上,不死也重伤。当然,萨马斯特是名震天下的大巫师,未必愿意这样对付一个后辈,自降身分——但话又说回来,这位龙巫教主也是以心智扭曲、疯狂变态而著称的,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不能以常理度之。何况就算是不心智扭曲不疯狂变态地欣布,名声地位都不亚于萨马斯特,不也照样是一见到琼恩就下手突袭么。
琼恩摇摇头,觉得有些沮丧,要论起来,自己也已经是凝成真名的高阶巫师了,魔网造诣抵达第六层,如果放到物质界的大部份地区,虽然不能说称王称霸。横行一方,但也是可以和什么议员、城主分庭抗礼的角色了——当然,深水城城主这种比较变态的除外。只是一直以来,自己家住在阴魂城,老师是大奥术师,接触的是巫妖,撞见的是选民,身边的女人个个都是神子龙脉。总不免处处受制,很多时候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
“说起来,这次倒是又承蒙我那位死胖子老师救了一命啊。”琼恩暗想。
萨马斯特能够对琼恩高抬贵手,明显是因为奥沃。至于他怎么认出琼恩是奥沃的学生,倒也很容易猜测,十有八九是因为戒指。在阴魂城地时候,奥沃曾经和琼恩说起过,他当年为了追求女孩子。特别去学习了铸造戒指的手艺,打造了一大堆,用链子串起来戴在脖子上。见到一个女孩子就取下一枚上去求婚——结果当然是次次被发好人卡。虽然目的最终没有实现,但他铸戒的手艺和习惯却还是保留了下来,以后闲着无事就经常做魔法戒指,琼恩如今手上戴着的两枚全都是他给的,法术逆转戒指是他的收藏品。未必是他亲手所制,有可能是别处得来,但宝石跳跃戒指却是他近期新制的。以萨马斯特地眼光造诣。要从一枚魔法戒指上看出门道,得知其制作者,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更别说奥沃很可能还向他提过琼恩,嘱托过什么。毕竟这死胖子虽然有诸般恶趣味,也是个标准的心理变态,但对琼恩这个学生还真是不错的。
梅菲斯说,棋局已经开始交锋,棋手已经逐渐增多,投入的筹码逐步增大,即便一开始的时候其实只是很小的预期和盘算,如今大家也都已经身不由己,收手不住了。风暴将起,琼恩就处于核心,稍一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如今看起来,不要说等风暴起来,只是随便一个插曲,一个意外,他有可能就被碾碎了。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实力不够,只是道理纵然明白,办法却是没有,难道琼恩还能指望突然获得仙丹灵药,一夜之间增长十甲子地功力,顿时横扫天下无敌手么——还是别做梦了,早点洗洗睡吧。
心神不定,琼恩回到房间,却发现里面的气氛有点不对,梅菲斯似乎正在和凛争执什么。他有些奇怪,这两人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挚交,甚至可以说凛是梅菲斯在这世界上唯一真正地朋友,从没见她们有过争吵,这却是怎么了。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为了一副耳坠。
琼恩刚才下楼期间,三个女孩子正在房间里聊天,伊莉雅突然从怀里取出了一对精致的红宝石耳坠递给了凛。凛接过一看,先是惊讶,随即欣喜,在伊莉雅的小脸蛋上就亲了一口,“谢谢。”
“不客气,凛姐姐喜欢就好。”
“这副耳坠……”梅菲斯皱眉,“为什么我看得这么眼熟。”
是刚才在店里凛姐姐看中的那副啊,”伊莉雅理直气“我顺手就把它拿过来了。”
梅菲斯脸色一沉,“还回去。”
伊莉雅有些怕她,闻言怯怯地躲到凛身后,凛此时已经迫不及待地把耳坠戴上一只,正在戴另外一只,哪里还肯放手。“好啦,艾弥薇,就算我们先欠账好了,”她软语恳求,“等明天我们比赛完了拿了奖金,再去付钱就是,又不会少他的。”
“凛……”
“好啦好啦,艾弥薇,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保证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琼恩回来时正撞上这一幕,弄清楚情况,他不甚放在心上,替凛帮腔几句。挚友和情人同时求情,梅菲斯也只好网开一面,暂时罢了。本来梅菲斯自己也看中了一副,和凛这副红宝石耳坠式样差不多,是绿宝石地,伊莉雅也顺手“拿”了回来,如今自然不敢再交上。只能先给了凛,正好配成套。
梅菲斯摇头,却看见琼恩神色间有些郁郁,不由得心中一沉,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了?”她轻声问。
琼恩苦笑,“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个灰袍老人,他确实是萨马斯特。”
凛正在把红宝石耳坠取下来,换上绿宝石地那副,闻言也吓了一跳。“真地?可是你不是说……”
“我说什么都没用,他确实是萨马斯特。”
琼恩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他隐瞒了萨马斯特最后说的那句话,免得被别人知道他是奥沃的学生,只说是自己看出了破绽,然后对方亲口承认是萨马斯特。诸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可是他干嘛要装成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凛不解。“难道说,他现在已经不如以前,不敢被人发现?”
“不知道,这个问题,恐怕得等你老师回来去问她,”琼恩说,“毕竟他们是同时代的人,是真正打过交道的。”
“那人确实就是萨马斯特。”过了两个小时。葵露等三人一无所获地返回,欣布听完凛描述那灰袍老人的相貌之后,立刻就做出了判断。
“他为什么装成这副样子?”
“他不是装。他本来就是那样子,”欣布说,“你们只知道萨马斯特是个大巫师,是魔法史上地不世奇才,却不知道他其实是个体弱多病的家伙。他从小就有严重的哮喘症。特别容易咳嗽,右手手臂曾经受过伤,习惯性地不停颤抖。所以连带说话时往往声音都在颤。他还有精神衰弱症状,怕强光,怕噪音,怕人多,敏感多疑,神经质,性格偏执,特别容易生气激动——这点后来改了不少,但偶尔还是犯。他还有些怪癖,比如看到女人穿白色以外的内裤就会大发脾气……”
葵露轻声咳嗽了一下。
欣布意识到自己失言,有些尴尬,正要掩饰过去,凛却正听得有趣,她也是心直口快的人,顺着就问,“老师你怎么知道的?”
欣布迟疑了一下,“艾拉斯卓跟我说起过,”她说,“以前她和萨马斯特曾经是情人。”
“哦,那他们后来是怎么分手的?”
女性对于这种事情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八卦倾向,纵然是凛也不能免,如今大敌当前,不谈正事,反而追寻起对方地感情史来,而欣布也不知怎么搞的,居然当真就要给她解说。要说起来,这对师徒二人都有些脑子脱线,不甚正常,幸好旁边还有比较正常的葵露。“那个,”卓尔选民颇有些无奈地说,“这些事情我们以后再谈如何。”
“不过有件事很奇怪啊,他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欣布皱着眉头,“而且你看出破绽,他居然会直接告诉你他的身分,然后就走人了?这不像他以往的作风啊。”
“那他以往的作风是什么?”
“是我们现在已经可以为你收尸了。”
“这个,大概我人品好吧,”琼恩打着哈哈,一边心底冒冷气,“人品好就是无敌的呀。”
欣布也没多问,反正萨马斯特是个疯子,疯子不管做出什么都不出奇,因为他不讲道理,说不定只是今天心情好,看着琼恩比较顺眼就高抬贵手了。
“可是他就算以前是那副样子,现在却已经是巫妖了啊,”琼恩趁机转移话题,“变成巫妖就算性格不会变,身体上的毛病总不会还留着吧。”
“所以说他是个疯子啊,”欣布理所当然地说,“其实后来他成为选民,得到银火之后,身体地很多疾病就已经痊愈了。他早就已经不哮喘不咳嗽手臂不颤抖了,但他习惯了,他习惯了他那副样子,自己都改不过来,总以为还是以前,所以照样咳嗽个不停,照样喘不过气,照样其实压根就是他自己心理作用。”
“那他后来被剥夺选民身分,银火收回之后呢?”
“银火是会改造选民的体质的,就算被收回去,已经变得强壮地身体不会又突然衰弱下来。但还是那句话,他自己心理作用,总是觉得自己活在过去,永远走不出记忆。所以即使变成巫妖了,照样还是这副德行。”
琼恩耸耸肩,不再询问,他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情:自己也算认识不少一流的大巫师了,除了阴魂城那几位王子似乎还比较正常之外,其他个个都是心理变态,不是脑子有毛病就是精神有缺陷,不是有恶习就是有怪癖,总之都不是正常人——或者说。正常人只怕也都练不到这种程度。
唔,看来以后很有必要加强自己地心理素质训练了,魔法造诣可以提升,人可千万不能变态啊。如果弄成奥沃那种样子,就算你是天下第一大巫师,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暂且不考虑,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怎么对付萨马斯特。
欣布和葵露其实也没什么别的看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要战,那便战就是。据欣布说,萨马斯特虽然当年确实是曾经有过同时面对三名密斯拉选民地辉煌战绩,但那是他的鼎盛时期,那时候他自己也是选民。后来他被剥夺了选民资格,收回了银火。实力自然大打折扣,虽然发明了龙巫妖这种怪物,但他难道还能在擂台上临时招出一只来不成。更何况。时代是在不断进步的,如今距离萨马斯特被晨曦之神击杀,已经有四百多年地历史了,欣布葵露一直活着,不断磨炼提升。萨马斯特却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据欣布前日和他的短暂交手来看,实力并没有明显的提高。如果两个选民同时上地话,是有很大的希望取胜的,就算是一对一车轮战,也未尝没有胜算。毕竟到了他们这种程度,很多时候胜负也就在一瞬间,未必见得实力强些就一定能稳操胜券。
凛是欣布的学生,阿忒妮是葵露的属下,她们两人自然更没有其他意见。至于琼恩这边,因为他没说完全的真话,所以其他人也都不知道萨马斯特曾经警告他退出的事情。琼恩此前已经盘算半天,决定不予理睬,赌上一把。他已经答应了欣布参赛,如果现在退出,首先便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只怕大家都要看不起(莎珞克和伊莉雅估计除外);其次得罪了欣布,回物质界也便是麻烦,难道还去求萨马斯特相助?他可不想和个疯子打交道;何况倘若不打这次比赛,那枚白玉印章如何得到,萨马斯特是要拿去当命匣的,还会拱手让他不成。琼恩有一种强烈地直觉,那东西和自己大有牵连,说不定就能解开很多困惑自己的迷题,必须拿到手。
“明天就要比赛,有两个选民在前面,也未必轮到自己。就算真要上场,看情形好坏再决定是否弃权就是。有奥沃这个老师在,萨马斯特总要看三分面子,未必真对自己下杀手。”
想清楚了,事情也就简单,各自回去休息准备,等待明天的决斗大赛就是。
回到房间,见左右无人,梅菲斯便问琼恩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当然能看出琼恩刚才没完全说实话。琼恩把萨马斯特的话复述一遍,“应该是我那位老师向他打过招呼,所以对我容让三分吧,”他说,“但等到了赛场上,只怕也说不得了。”
“嗯,也不用太担心,”梅菲斯说,“见机行事就是。”
“对了,你有没有对凛说过奥沃的事情。”
“放心,这种事情我不会乱说,她们应该都不知道。”
万渊平原中烈阳永远高悬,无日夜之分,但还是有时间刻度的,此时已经到了正午,琼恩叫来午餐,梅菲斯依旧只喝了点饮料,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紧张忙碌,两人虽然在一起,却连闲谈的时候都没有。今天上午莎珞克的事情,虽然当时令梅菲斯恼怒,但解释清楚,却也让两人地感情更进一分。正说话间,凛从门外走进来,端起餐桌上的果汁一饮而尽。
“刚才我听到了一个好故事,”她兴高采烈地说,“你们有没有兴趣听。”
“至少你显然有兴趣说,”梅菲斯笑着,“什么故事?”
“萨马斯特的爱情故事,”凛说,“猜猜对方是谁?”
“刚才你老师不是说了,艾拉斯卓。”“不,是魔法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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