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祭台已经收拾完毕,上面的血迹在火光下几乎是黑的,空气里有股电视台前观众闻不到的排泄物的味道。
“我第一次身临现场,味道太难闻了,还是虚拟终端好一点。”孚森说,“这玩意儿肯定是要上‘坠入地狱’的……都说选手呆的都是VIP席,这里位置虽然好,空气质量也太差了,这轮结束后我得跟他们说,还是呆在船上看三次元建模的好。”
方又田用敬畏的表情看着他,孚森不属于这个地方,随时能够离开,那种气质一眼就能看出来。
“哇,你有艘船。”夏天说。
“是的,我有艘船。”孚森说,“一艘三桅帆船,我猜你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不过你家里人反正都很有想象力。”
“用骨头。”白敬安说。
所有人转头看他,他站在地板的裂缝跟前,没有抬头,只是接着加了一句:“骨头的硬度可以把这东西撬起来。”
有人在后面弱弱问了一句:“战术规划?”
“好极了。”孚森转身看那个伤者,说道:“劳驾谁来结束这家伙的痛苦吧?”
那人惊恐地张大眼睛,叫道:“等一下,我只是受了点小伤——”
没人理会他,这种讨论里他是没有发言权的。
夏天看也没看他一眼,朝孚森说道:“你觉得你是这里的老大还是怎么的?”
孚森挑起眉毛,站直身体,有点威胁地朝夏天走了一步。周围人后退了一点,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势,这是一场典型监狱里争夺控制权的斗争,
“如果想换个人的话,你的战术规划就不错。”孚森说。
他看了一眼白敬安,后者一身脏兮兮的,袖口和衣服的下摆都沾着血,是之前拉铁死时弄上去的。
夏天盯着他看,孚森又看了眼伤者,似乎想再呛个两句,表现一下自己可不是省油的灯。选手们经常这样,在这地方,你不能表现得软弱。
夏天突然上前一步,走到他身前。
他表情甚至挺轻松,和任何一个年轻人想找点麻烦的脸没什么不同。
孚森下意识伸手格挡,这看上去是一场常见监狱斗殴的开始,这种打斗很多,最终他们会握手言和,或视比赛的情况杀了对方,而他自信打架技术还不错。
夏天挡了一下他的手,从后面就势一把揽住他的脖子,手中的什么在他脖颈间猛地划过。
他动作极快,而且十分隐蔽,然后他迅速松开手,朝后退了一步。
孚森茫然地站着,伸手触碰脖颈,所有人都瞪着他,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手上全是血。
夏天冷冷看着他,手里金属片的边缘正朝下滴血,那儿有些钝,但用点力量,足够杀死一个人了。
血从动脉不断涌出来,孚森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攻击了,他不大明白这件事为何会发生,他下意识想着被攻击了应该怎么做……于是朝夏天冲过去。
后者灵巧地退了一步,朝他露出一个微笑。那笑让他想起曾杀死的某种野生动物,漂亮的脸上尽是纯粹的敌意。
他用那令人战栗的恶意看着他,看他惊慌失措,疯狂想要做点什么的样子。
他不知道能做什么。他跌跌撞撞地向前,在石板上拖出斑斑点点的血迹,所有人都躲开他,大部分一脸的司空见惯。
不,他们站成一圈,在围观他的死亡。
孚森仍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他已进入了第三轮的最后时刻,他确定以他的表现,在外面已经小有名气。
谁都知道这年头,杀戮秀的明星才是最酷的明星,在哪儿都横着走,爱怎么撒钱怎么撒钱,爱上谁就上谁,所有人都会为你让开道路。因为你是个真正的恶徒。
他也熟悉杀戮秀,甚至在电视台实习过,做过一段时间策划。他知道所有的规则,他的拟真训练得分总是很高,他知道这个世界的精彩与凶险,他不明白……
他在牢房里又转了两圈,才终于走不动了,慢慢跪下来,最后也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周围的人围过去,看着他倒在地上,血还在不断地涌出,双眼失神,然后他就死了。
之前那个以为死定了的伤者看着一这幕,仍有点反应不过来。
夏天环顾周围的人,抛了抛手里的硬币,说道:“现在有骨头了吧?”
雅克夫斯基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的画面,他猜外面也是一片震惊脸,不确定刚才那是什么情况。
他被酒精荼毒过的脑子里混乱地撞击着几个念头,一个想着,好小子,就知道你是个变态,收视率的大爆点,他妈的真是敢干啊!
屏幕下方的通话图标正不断闪动,肯定是一个要求他尽快以最悲惨方式干掉那小杂种的电话,孚森家族是浮金七台的一个股东——不过浮金电视台的股东多了去了——这种电话毫无意义。
他都在杀戮秀里了,还能怎么悲惨。
一点迷幻饮料会帮他们解决问题的,雅克夫斯基想,不就是死个儿子嘛。
他仰头把瓶子里的酒喝光,盯着屏幕,放空了几秒钟,然后把转播权限切到自己的终端上。
十分钟后这段就要直播了,他已经给这场杀戮找到一个切入点。
他把镜头切到白敬安身上。
白敬安对这场突袭没什么反应,他注意力一直在石头地板上。
但没关系,如果你给他特写,那么镜头本身就代表一个反应。观众们会以自己的方式做出理解。
而如果放慢镜头的话,这种场面,你总能捕捉到某种反应。
雅克夫斯基打量了一番白敬安的面孔,真可惜,他长得不错,但和镜头显然不来电。至少他自己是不太想来电。
——他很确定这一点,这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不想和镜头有任何关系。
聪明人,可惜来到这里,你是不可能逃脱摄像头的。
他把画面放慢,看在慢镜头下,夏天杀死孚森时,白敬安露出了一瞬间……“天哪,又来了”的表情。
雅克夫斯基继续盯着屏幕,在孚森重伤,朝白敬安冲过去时,夏天抬起手,稍稍带了他一把,把他推离对方的路线。
他露出一个微笑,这就是他要的。
重点在于,你得有理由。观众需要知道你的动机。
雅克夫斯基不知道夏天为什么杀孚森——可能他就是个他妈的疯小子,这年头疯子太多了——但没关系,他会给他找到一个。
牢房里冷场了一会儿,然后西城说道:“呃,用哪几根骨头比较好?我建议肋骨,腿或手臂的骨头太……难处理了。”
其他人纷纷表示同意,如果这里有孚森的队友,也没人做出表示,或提出过反对意见。而且没人直视夏天的眼睛。
五分钟后,情况变得有点血腥,属于加钱才能看到完全版的那种——转播和实时有点时间差,除了方便于策划们剪辑,也为了防止把这么……精彩的镜头直接放送到观众面前。
他们用金属片划开尸体的皮肤,取出肋骨,中间又有两个人吐了,不过好歹算是完成了。
夏天看着死尸那张帅气的脸,朝它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几乎是温柔的,但却又是一片恶意与冷酷。
——这笑容后来成了夏天最有名的表情之一。
雅克夫斯基看到这一幕时就知道,这就是他要的东西。
那是一张压抑着巨大愤怒的面孔,既藏着无尽的黑暗,又光芒耀眼,令人不安。
而这种简直就是变态的表情,尤其适合他的动机:保护一个人。
当然了,雅克夫斯基不知道他是否想保护白敬安,也许他想,也许根本不关心。他也不知道白敬安在想什么,即使用慢镜头,那人脸上的表情仍难以解读。
但他不关心。
这是杀戮秀,它的真谛,核心的核心,就是——这是一门虚构的艺术。
监牢里,西城朝夏天说道:“你知道他什么出身吗?”
“有钱人的出身。”夏天说,“你知道他帆船玩得怎么样吗?”
对方看了他一眼,斜草说道:“大概不错吧。他说他是映空湖帆船俱乐部的,上季度比赛时和乔格只差三个船身。”
“他再也不能泛舟于湖上了,真令人心碎。”夏天说。
“对话能不这么变态吗?”旁边有人说。
他们在一种近乎轻快的氛围下完成工作,没人讨论孚森的事,好像他死得理所当然,来自大家都有的一种默契。
他们很快完了工,把骨头塞到石缝中,一起用力,撬开石板。想办法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
一阵水气从下方的黑暗扑面而来,夏天第一个跳了下去,他落入一片水域中,水流冰冷,没过脚踝,感觉很宽阔。
他抬起头,白敬安也跳了下来,他扶了他一把。
接着是西城,那人打量周围,说道:“下水道?”
的确是下水道,虽然是特别粗糙的那一种,像是根据地势临时建造。
周围也并不是全然的黑暗,两边的石壁上爬着苔藓,发出青色的冷光,衬得整片空间阴冷诡异,好像身处异世界。
夏天凑过去查看,墙壁上隐约可见奇异的花纹,和祭台上的属同一系统。城堡建立起来之前,之下似乎还有一个更古老和怪异的架构,他们就站在它的地下区域中。
那个十六岁青少年狙击手刚到下面,就立刻把骨头丢到水里,神经兮兮地试图把手洗干净。
西城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最好捡起来。”
方又田不确定地抬头看他,西城说道:“我们什么武器都没有,不知道会碰上什么。”
那孩子站了两秒,默默从水流里把骨头捡起来。干这行你可没觉得恶心的资格。
那个伤号最后跳了下来,行动力看着还行。
几人商量了一下,确定大门的方向,希望朝那边走,能通过下水道系统离开此地。
看上去不太可能,他们是进了迷宫的猎物,不经历点重大刺激是不可能离开的。不过除此以外也没别的办法。
毕竟选择权从不在他们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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