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和冯单击毙了几只冲过来的怪物,Boss已经死了,这些东西一时似乎不知如何是好——主要是策划组不知如何是好。
白敬安拽着夏天来到凭空多出来的监牢前,这里现在已变成了一排临时牢狱,外面挂着封装仪,破旧不堪,不知有几个能用的。
除了刚才他们的,还有另一间也处于封闭状态,用的是同款封装仪,表层是强化合金的,密码开启,典型下城款。
他走过去,一把扯掉外壳,重接了两处线路,能量墙闪了两下就消失了。
他拍回合金盖,把夏天拽进牢房。艾利克坐在里面,旁边躺着之前那个失去双腿的重伤号,事发紧急,他居然顺手把他也拖过来了。
白敬安把夏天放在墙边安置好,道格和冯单也闪了进来,一秒之后,封装仪里的回路激活,能量网闪动了一下,再次闭合,把爆炸、烟尘和怪物挡在了外面。
作为监牢,这东西能抵挡大部分物理和能量攻击——监牢总是躲藏的好地方,这是在下城生活无数黑暗的小窍门。
牢狱之外,地狱之火维修厂仿佛变成了真正的地狱,变异生物、死掉的杀戮秀选手、仪器的碎片和那变态的尸体在燃烧,变成灰烬。
艾利克抬起手,丢了个简易的医疗包过来,上面沾了不少血。他一直没用,大概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但到了现在,策划组大概也没什么招了,一切终于沉寂了下来,这场秀即将到达结束的时刻。
白敬安在夏天跟前蹲下,帮他处理伤口。
道格本来想去帮忙,不过看白敬安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觉得还是算了。反正既然他跟夏天搭档,处理伤情应该很熟练才对。
夏天靠墙坐着,没倒下去,他这种人总是尽力避免倒下,大概连死都想能站着。
他脖子上还残留着锁链,白敬安冷着脸把刀子插进去,撬开锁,把链子远远丢开。
然后他割开夏天的长裤,查看伤口。那人左腿里还残留着半截碎掉的铁片,他小心地按住脚踝,抬头看了他一眼,表示这会有点疼。
夏天眼神灰暗,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把那东西拔出来,夏天身体绷了一下,仰起头。他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后脑撞在墙壁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白敬安尽可能轻地给他缠上治愈绷带,在这种伤势下,顶多也就是能止点疼了,还效果有限。
他割开他另一边的裤脚,夏天说道:“小白。”
白敬安抬头看他。
夏天说道:“好疼啊。”
他声音很轻,带着鼻音,像是在撒娇。
白敬安觉得胸口有什么全堵在那里,但又不知道能怎么办,他说道:“你刚才不是很硬汉吗?”
“我好疼。”夏天说。
“我知道,就快……就快结束了。”白敬安说,“我会照看你的。”
夏天看了他一会儿,用完好的那只手碰了碰他的头发,仰头靠着墙壁,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白敬安帮夏天处理好伤口,在他旁边坐下。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右侧的肩头重了一下,那人朝他这边歪过来。白敬安浑身都僵住了,直到感觉到夏天的呼吸吹拂在皮肤上,他才慢慢松下那口气。
他当然不会死,这紧张不合逻辑,他心想,不知是因为刚才的战斗还是电击,他的身体持续发着抖,双手紧紧相扣,仿佛还在渴望攥住一把枪或刀子,然后摧毁什么。
牢房里一片寂静,他看着外面,火焰已经烧尽,秀要结束了。
而他将迎来一场狂风骤雨。
夏天是被抬出去的,和第三轮结束时一样。
整个舞台灯光大亮,激昂的音乐响起,让尸体和灾难都显得很假。但他刚刚经历过,确定这一切再真实不过。
医疗人员、记者、形象策划和有特许权的粉丝涌进场内,在残骸与尸体间走动,一张张脸上带着兴奋,像上城漫天闪亮的狂热粉尘。
有几个人围着白敬安检查了一会,说电击这事儿可大可小,考虑到他有旧伤,建议详细检测一番——反正他们是朝媒体把伤势说得很重——白敬安说他一点事也没有,只想快点离开。
他觉得筋疲力尽,上城的繁华与喧嚣掺杂进大屠杀场景的残骸中,尸体被有序收殓,炸毁的东西被踢到一边,进来的人们一个个衣着鲜亮笔挺,景象怪异得让他觉得反胃。
艾利克和那个重伤号被抬走治疗了,道格也在旁边接受医疗部门救治,冯单按形象策划的要求跟在道格旁边。
白敬安一直关注着夏天,好像他是这个荒唐世界唯一的支点,很难移开视线。
他看着几个医疗部门的人手脚利索地给夏天处理伤口,一个女孩处理腿伤的时候哭了出来。
他们没把他送去医疗舱,说是还有个赛场内采访。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在围着白敬安问问题,大片疑问和激动的语调混在一起,基本上都是关于是终场攻击的。
灰田匆匆赶到,她看上去很久没睡,眼角发红。白敬安站在夏天旁边,听她快速介绍情况,觉得自己的表情有点太杀气腾腾,但一时又收敛不下去。
听灰田的说法,这场秀的主题已经变成了“复仇之战”——他们没别的可拍了,至少之前那套“N区大屠杀里发生的猎奇黑暗的事”是不行了。
但因为之前所有宣传走的都是这个路线,而到了现在,所有没能实现的残酷预告,反倒铺垫出了另一条不容置疑的坚实大道:这场复仇毋庸置疑的真实。
——上城粉丝个个都知道策划组那套招数,无论是临时改变建筑格局,或是状似偶然地废掉选手,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反正就是不惜代价让剧情朝着策划的方向发展。
而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维修厂这个Boss根本不是用来打的,这是典型的“黑暗寓言”式怪物。是一种无论你有着怎样的力量、动机和美德,都无法对抗的恶意的现实。
而这个怪物被干掉了!
简直不是大快人心可以形容的。
策划们见风使舵,迅速改变了宣传策略——一点也不介意往自己身上抹黑——只要能衬托出英雄的光辉,并让观众掏钱。
整条剧情线变得热血而壮烈,是一场面对黑暗执着的抗争,尤其是最后两人伤痕累累,一颗点三二的子弹干掉Boss的地方,让人热血沸腾。
“复仇原则”已经变成了一个流行词,现在四处都在说这句话,秀的购买率比预期超出了三十个百分点,并且还在持续上涨中,简直叫主办方数钞票数得喜笑颜开,一点也不介意被当成魔王踩在脚下。
数百年来,这庞然大物朝着利益盲目移动,发展到现在,上世界人眼中已一切皆是虚假。
死亡像个游戏,情深意重的爱侣很可能是在对台词,而且……这年头你不愤世嫉俗一点都不好意思见人。
而夏天和白敬安这事儿的惊人之处,在于它是真的。
这两个人以他妈的惊人的武力值,和极度偏执狂,改变了整个秀的主线!
白敬安随时关注着旁边接受治疗的夏天,秀已经结束了,但这是上世界,天知道还会有什么麻烦。
他盯着那些人给夏天清理伤口,查看骨头的情况,注射药物,有人拿出针剂来,一群记者摆好姿势,他说道:“这是什么?”
“精力剂……”对方说,在他的目光下瑟缩了一下,然后指着旁边的人,“他们有些问题想问他。”
“他需要休息。”白敬安说。
对方看看他,又看看夏天,白敬安把手放在夏天肩膀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朝他说道:“你们要问什么?”
在白敬安的目光下,那人怔了一下,小心地把针剂放在旁边,朝后面一个目测是“X路线”节目的人说道:“夏天伤得很重,不适合用精力剂。”
一圈人看着白敬安站在夏天身边的样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后面一个策划模样的人突然说道:“那就不用了,上面有些问题想问他,我也知道他现在情况不好……我很抱歉,有时候我们就是这么……”
他突然朝他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干得漂亮。”
他是个长相阴郁、嗑药过度的家伙,但笑起来才发现年龄并不大,露出内里的明朗来。
白敬安想起刚才灰田给他看通稿时,手机里一闪而过的定格视频,里头是他和夏天靠墙坐着的样子,夏天靠在他肩膀上,很放心地昏过去了。他侧头看夏天,表情……
他想这该是他觉得恐惧的东西,最终,仍然有什么抓住了你,可怕的是你根本不想挣脱,不切实际地想为了那些对抗全世界。
灰田有点尴尬,朝他露出一个有点伤感的笑容。
“我想浮金电视的杀戮秀是把我也变成付费观众了。”她说,“我从来没有被杀戮秀里的任何事打动过,这只是场资本的游戏,感情只是娱乐中的数值。我没有很亲密的人,人生也无非就是把日子混过去,我从没真的觉得这年头有人会为别人做这些……但真的有人会,不是吗?”
她的笑容更大了一些,透露出旧日纯真的意味。
她看了眼视频,朝他说道:“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白敬安看着她,她说道:“提醒我们曾忘掉的。”
到了现在,夏天和白敬安的关系,仍在朝着最初团体赛总导演雅科夫斯基设定的方向继续发展。
他们从最初不对盘的战友慢慢彼此了解,并成为第三轮的最佳搭档,然后理所当然地把“家人”的关系纳入其中。
形象策划部门顺理成章地让夏天因为“公司暂时腾不出房子”住进白敬安家,并加入迪迪这个角色。
现在,这场“亲人”的关系在黑暗杀戮秀巨大的压力下,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照雅克夫斯基的说法,偶像的本质是模仿,人们在杀戮秀的选手身上寻找情感和意义,你得寻找感情共鸣最大的设定。
没有比对亲人、治愈、扶持、帮助这一套需求更巨大的市场了。毕竟,这是根植于人类心中永恒的情感——在人世间拥有真正的联系,有土地扎下根来,在黑暗中有东西可以凭依,也能成为别人的依靠。
要知道,这世上大部分人都在黑暗中摸索,寻找对自己有真正意义的人际关系。
人世混乱而巨大,没有这些,你怎么才能活下来呢?
只不过,现在夏天和白敬安已不光是“在混乱的世界中相依为命”了。
他们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却又是两个杀神,不惜一切保护对方,直至完成了一场根本就是疯狂的复仇。
雅克夫斯基这片“黑暗中互相守护的微光”发生了一个变调,成为了一束强光,在这片浮华的世界下鲜血淋漓,却又光芒万丈。
直接把纪念秀扭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没人能无视这种诱惑,这商品血淋淋的,却光芒四射,散发着无可抗拒的诱人气息。
像杀戮秀团体里总导演雅克夫斯基所说的:有一些商品,人们非买不可。
作为一个酒鬼,他能坐上真人秀界策划的巅峰王座,绝对是有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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