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梦里他们脱离了危险,在什么地方停车修整。周围没有摄像头,很安全,他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夏天也带着点伤,但总体上很健康。
夏天朝他说道:“你不要命了吧!”
他说道:“我活着呢。”
“差点就死了。”
“不会死的。”
夏天瞪着他,白敬安不知道说什么,他心想,他伤心了。真糟糕。
就是这个时候,白敬安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身体仍在向下坠落,速度缓了一些,但药效仍未过去。他闭着双眼,周围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这片黑色之后是什么。
他看着这个梦,他和夏天坐在千疮百孔的车上说话,阳光斜着照下来,把那人的几绺头发晒成了棕色,看上去很暖和。
他伸出手,把他一绺垂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
“我们没事了。”他说。
“嗯。”夏天说。
“你说了会把咱们带出来的。”
“嗯,咱们都好好的。”
“如果出不来,反正我们也在一块儿。”
梦里他们在一条街道旁边,转角还有家甜品店,正在做节日促销,红色的彩纸做成很多糖果的样子。街上很热闹,但声音传不过来,他们很安全。
另一个他远远看着这阳光下的场面,面无表情,灵魂的一部分冰冷而寂静,底色漆黑。
他不想醒过来。他不知道张开眼睛看到的会是什么。
从来没有好事。这世界就是个地狱,烧着欲望的垃圾堆,没有希望——在这里,一切的美好之物都只用来毁灭的!
梦里,夏天说他饿了,不如应该先去找点东西吃。
他说道:“想吃什么?”
“豆沙派,”夏天说,“还要水果蛋糕——”
白敬安知道他必须醒过来。
他在嘉宾秀里,没有时间去睡觉和做梦,听夏天说他想吃什么。虽然他非常的想听完,然后他们可以到旁边的商店去买,他能看到明亮橱窗里甜品,似乎很好吃——
当苏醒的念头升起,梦里的阳光全无可阻止地沉了下去,像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样从他的世界里远去,橙黄色的光跃了一下,便熄灭了。
疼痛涌进身体,空气潮湿还有股发霉的味道,他回到了现实世界,
白敬安张开双眼,先是看到一片深灰色的车顶。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辆加长厢型车展开的后座上,伤口处理过了,身上盖了条软和的毯子,车里亮着桔黄色的光。
然后他看到了夏天。
那人坐在临时床铺旁边,斜靠着车厢,正在看他。
他不知从哪弄了件浅色的T恤,上面还印着个卡通的爆炸效果图案。他外面套了件牛仔外套,头发扎得很随便,像个街边的小混混。白敬安觉得比起赞助商们天价的正装来,这样倒是更适合他。
因为一直靠着车厢,那人脸上压了道印子,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看到他醒了,夏天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像车子里亮起的一簇火光,把潮湿、疼痛和无望都照得亮起来。
他的伤处理过了,不过很潦草,白敬安觉得要重新包扎。
“你睡了六个小时。”夏天说。
有一会儿,白敬安不确定他是否依然在做梦,梦中有些东西非常真实。
他想坐起身来,但一阵头晕目眩,疼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这下感觉真实了——夏天把他按回床上。
“躺着。”他说。
“我们在哪。”白敬安说。
“地下高速一个废弃的休息区。”夏天说。
他朝他的笑容又加大了些,说道:“没有摄像头。”
照夏天的说法,他冲出去时路障出了点问题,合拢时间误差有两秒左右,足够他们冲出那片地狱了。
他一路换了四辆车,还用了第三轮休战期时小明科夫分享的一个程序——叫“隐形衣”,能阻止摄像头信息检索上传,是山顶众神们的核心产品之一。这孩子跟不要钱似的四处发。
毕竟,再高级的摄像头,也没有神勇到能在他们飙车时自带引擎跟踪的地步,无所不能的信息查询和追踪才是主办方定位他们的关键。
“我在进地下高速的时候,看到一辆‘红色飓风’停在狩猎俱乐部旁边,引擎启动着,里面没人,简直就是不偷白不偷。”夏天说,“下高速时我准备再弄一辆,车主看到我——”
他用有点诡异的语调说:“——高兴地直接把车子权限转移给我了,给了我三百块钱,说可惜口袋里就这么点现金了。后面两辆都是这样。”
他从口袋里拿了一叠钞票,说道:“我收到好多现金。”
白敬安接过钱,点了一下——确实很多——夏天继续说道:“我碰到这辆车的车主时,她刚买了水果蛋糕和豆沙派,也一起送我了。”
白敬安打量这辆车,装修低调大气,价格不菲。他不太确定这个情况是如何发生的——大概他笑得很好看,她就把车给他了?
不过他很确定自己是当时闻到了食物的香味,所以才做了梦。
正在这时,夏天侧身从前座拖过来一个印着卡通草莓的打包袋来,朝他说道:“吃吗?”
白敬安慢吞吞地坐起身。
他没穿上衣,身上有治愈绷带——夏天弄的,很专业——车子暖色的光线照着他身上交错的伤口。
无以计数的旧伤。来自他黑暗惨烈的过去,仿佛曾完全撕裂了他的身体。
这是具战士的身体,夏天心想,也是一具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躯体,时隔多年,满不在乎在灯光下展露。
他想起自己把白敬安从装甲车上抱下来时的样子,那人毫无反应,显得十分脆弱,像一小团随时会熄的火。
但他不会熄掉的,他这么固执,经历过地狱深处最可怕的绝望与厮杀,骨子有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夏天递了杯热果汁给他,白敬安接过来,他的手还在发抖,不过药效已经消退,他慢慢啜着热饮,补充能量。
他用棉花糖娴熟地分蛋糕,一边说道:“还有一件事。”
他把白敬安的那部分递过去,继续说道:“我出来时他们的路障出了点问题,但并不是故障。”
白敬安转头看他,夏天收了刀子,一边把战神殿的主页打开,说道:“你看这个。”
白敬安发现他用的是战神的ID,并未经由燃烧着“永不放弃希望”铭文的大门进入神殿,视角从空中俯冲落下,带着赤红火焰的视觉效果,像整个宇宙从身周掠过,化为战神身后猩红的披风。
献祭的映空湖转眼已到跟前。
“我收到了一些……祭品。”上城的新战神在旁边说道,全息屏上,神明的视角浮在沉满骸骨的水域之上,仿佛死亡领域的统御者。
他说道:“只有战神权限能够查看。”
白敬安点开祭品功能,看了一眼,差点把杯子里的饮料洒了。
他和夏天上次来这里时,只看到无止境的骸骨,人们以极度的狂热把血腥与死亡之事堆呈于此,献给战神。
但现在,信徒们献上了新的祭品。
白敬安瞪着眼前数据,在全息图像下,放于金盘之上的是“冰山私人保安公司”——就是追捕他们那个公司,同时服务于五六家大型权贵俱乐部——的安保私人权限代码;他们武器承包商H、T系列的权限代码;还他妈有一个防卫部卫星的监控后门通道代码——
他看下去,越看身体越是紧绷,仿佛拉紧的弓弦。
这次,献于战神的,不再是末日之兽、战神权杖或是纯粹的处决,这些人正把上城真正可怕武器的权柄送入夏天——战神——的手中。
现在,两位万人瞩目的明星正窝在幽暗寂静的废弃休息区,分掉了豆沙派和水果蛋糕——味道一流——讨论下一步的计划。
他们藏不了多久,嘉宾秀说是让选手以所有的资源自由逃亡,但规则是为那些宴会上拿刀叉的人准备的。
作为猎物,他们要是“不听话”,惩罚就会紧随而至,迪迪、艾利克、韦希……都活在权贵们的猎场之中,他俩最好放聪明点,自己出现在摄像头前。
这从不是一场能赢的秀。
但于此同时,广袤的上城之中,有无以计数的人关注着他们,激愤不己,狂热地想做些什么。
尝到了反抗的甜头,像无数的火种,渴望着大火漫天。
一会儿时间,两个杀戮秀选手已迅速查找到了冰山私保的地址、注册信息、负责人和各种各样的传闻。
现在连卫星监控使用权限都有,查询起相关信息来极其简单,窝在车里动动手指就能把活全干了。
没有了摄像头的信息劣势,两人讨论速度很快,掺杂着专业术语,最新得到的信息,还有在被追捕的过程中所有注意到和思考过的细节,敌方可供利用的弱点……冷酷、效率而一针见血。
白敬安思考着交到他们手中的权力代表着什么。
像他总在思考两人凶险的存活率——这是个没有出口的世界,可他强迫症一般不停地想。
这里像个被世界遗忘的坟,远处有车灯的光线一扫而过,哪里的地上积了水,在天顶和地面反射出粼粼波光,色彩剔透,仿佛身处水底。
整个世界都很安静,好像从来没有杀戮秀,没有追杀和这血腥的游戏,只有他们两个一样。
但事实并非如此,世界存在着,在他们头顶燃烧,在脚下腐败。
他们是被逼到角落的困兽,同时也是上城最顶尖的猎手。为了逃脱,他们会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并且不惜任何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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