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吃完饭,夏天收拾碗碟——也就是丢进清理机——夏天擦了擦手上的水,回头看他。
白敬安稳稳地直视他。他自己穿着件白衬衫,头发还有点湿,两人刚刚吃过饭,坐在厨房里,可样子没有任何居家平和的影子。
在豪宅、伤痛和暖和的晚餐之后,两个杀戮秀明星都冷着脸,暖色的灯光一点也未映入眼中。上城的光从来温暖任何不了任何东西。
“小白。”夏天说,声音缓慢、清晰又冰冷至极,“这事儿不会这么结了的。”
他站在桔黄色的暖光下看着他,但一切的温暖都像在他周围终结。这愤怒不再是平日烧灼般的怒火,而是阴冷而平静的,远非一时冲动,而是一种冰冷、死寂而不容转圜的东西。
“我们会杀了他们。”夏天说,“所有的人。”
“他们每一个,”白敬安说,“都要付出代价。”
夏天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厨房的灯光下,杀气如同致命的刀刃,光线阴冷尖锐,拒不沾染任何暖意。他熟悉的那丝亮眼的锋锐。
他们对视了几秒,纯粹的仇恨与毁灭在亮着暖色的厨房里燃烧,白敬安伸出手,递给夏天一枚蓝色的卡通发圈。
夏天接过来,把头发扎好。
“我们讨论一下细节吧。”他说。
他们来到客厅,这里自动调到了夜间模式,单面玻璃拢起来,在夜色中如一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堡垒。
白敬安坐在黑色的沙发上,很柔软,能让人一下子陷进去。这是另一款奢侈家具品牌的定制款,不过对他们而言,这栋称之为“家”的房子无非是另一个陌生的所在,像路边偷的一辆车。只有他们都在的时候一切才有意义。
他打开全息屏,媒体关注程序早就亮起了红灯,一路升至浓郁的深红,已经没有更极端警告的色彩款式了。
在他们身陷嘉宾秀的一个星期内,韦希和艾利克却被邀请参加了一个叫“黑暗逃亡”的真人秀。
这种秀很少在比赛正式结束前举行——第四轮甚至还有两个赛场的赛事没有结束——但他们就是弄了。
秀难度高得前所未有,选手遭遇惨不忍睹,韦希从秀里水泥悬崖般的高台落下,进入一片疯狂交媾变异生物的领地。艾利克跟了下去,在那鬼地方折腾了五个小时,好歹是活了下来。
两人现在都在医疗舱里,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白敬安熟悉这一套行为模式,他一点也不怀疑如果他俩在嘉宾秀中不够听话,他们的队友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这是权贵们无数血淋淋的趣味警告之一,即使他俩当时根本看不到,但那些人仍然会这么做。因为他们有能力。
两个杀戮秀明星面无表情地浏览了这一切的危机,世界宛如不见底的噩梦,没有底线,没有目的。
嘉宾秀又被剪辑成了两个半小时的真人电影,包括了所有的大场面和色情镜头,节奏一流,画面专业,再度售卖。
这款真人电影再次掀起一次购卖的热潮——更便宜、快速和友好——可以帮人以快速理解杀戮秀的战神们是怎样的璀璨、骄傲和拒不屈服,这又是一场多么酷、真实、疯狂又令人热血沸腾的逃亡,一场史诗般的胜利。
未来的某一天,权贵们会把他们那场噩梦般的床戏也拿去卖,赚得另一波热度。人们把他们的血肉和灵魂消费完毕,再一窝蜂离开,寻找新的食物。
但在此时此刻,战神殿的主页仍杀气腾腾。
夏天双目低垂,手持重枪,精疲力竭,自己站在他身后,半边面孔陷入阴影之中,两人通体都是硝烟与愤怒。
上世界仍陷在战神、反抗与英雄的梦境中,整片大地都在梦中燃烧。
祭品仍在以惊人的速度增加,资本创造的神明正坐在神殿中,清点武器。
权贵们显然注意到了他们的不正当权限,几个部门发来了调查函,两人理也没理,一边查看祭品,交换意见。
他们语气克制,效率一流,杀气腾腾。两人都熟悉这一套,本能之中就知道怎样合作,如何的杀戮和摧毁,这种配合让人感到安心。
大殿里石壁坚实,光线柔和,但角落投下的暗影又仿佛深渊一般晦暗。
夏天在祭品里找到一个嘉宾秀全部参与人员名单,整个人简直都要烧起来了。他神经质地不断给图片排序,眼神幽暗,只亮着一点灼热的白光,计算着杀戮的过程,指尖都有点发抖,只有在杀戮的火光中才站得稳。
白敬安之前给祭品数字设了个备忘录,这会儿响起急促的铃声提醒,仿佛什么重大时刻即将到来。
白敬安看了一眼,朝夏天说道:“比起十个小时前,祭品增加了百分之百。”
夏天转头看他。
他手里还拿着根长鞭——是防卫部深渊系列卫星的全部权限——鞭子仿佛由无数细小的触手组成般不断蠕动,但他稳稳拿在手中。
他们拥有的不再是刀子、枪和火箭炮,而是更为巨大的致命之物,上城武力的核心。而杀戮秀选手们从来不会嫌手里的武器太过强大,他们存在于上城的目的就是毁灭。
夏天没说话,他们目光交换,一片疯狂与灼热。
他们眼中总有类似的东西,好像当你向未知之地跃下时,总能在对方眼中找到一片立足之地。
“我们不需要一个一个杀。”白敬安说。
“嗯,”夏天说,“我们可以搞得……非常大。”
“非常大。”白敬安重复,把玩手里金色的匕首,突然朝夏天笑,“我们会有大麻烦的。”
他看到夏天眼中映出自己的影子,笑得像一团燃烧的灼白色火焰,样子有点陌生。夏天也朝他笑,右手动了一下,但什么也没做。
他说道:“我喜欢麻烦。”
然后眼神移开,又去看一柄长剑。
他目光幽深,难以言说,白敬安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发现有一绺翘起来了,他压了两下,又觉得在虚拟空间这行为简直是愚蠢。
他想了一下,伸手去揉夏天的头发,想找回旧日相处的熟悉与自在。那人下意识去躲,不过白敬安动作很快,打定主意不让他躲开。
他当然摸到了,他熟悉那人发丝柔软的触感,他用力揉乱,指尖还不小心把发圈勾了下来。
夏天的长发散下来,发丝从他指缝间滑过去,夏天没再躲,只是任他把他的头发弄乱,好像以前时那样。
他穿着件黑色的T恤——洗澡肯定就是随便冲了一下,从衣柜里闭着眼睛拖出件衣服出来穿,根本没看穿的是什么——是上城哪个顶尖奢侈品牌,布料勾勒出完美的身材,火焰般的暗纹随着他的动作偶尔一闪,散着头发,荷尔蒙爆棚,充满了性方面的侵略感,让人光是看着就觉得……
白敬安迅速收回手。
夏天低着头,长发垂下来,看不清表情,身体紧紧绷着。
白敬安想了一下,又把发圈还他。
夏天接过来,扎起头发,又抬手去清点武器,白敬安也去干正事。
他们偶尔交换一句观点,一切仿佛仍旧平静如昔。
白敬安惊醒过来,在黑暗中张大双眼,急促地呼吸,有好一会儿觉得根本没有空气。
他梦到了那张床,梦到摄像头,就像曾在下城看到的一样,圆形的镜头,如同一只只空洞的眼睛对准他。
那时他一身重伤,因为谁死了哭得一塌糊涂……他永过都不会忘记战友濒死身体抱在怀里的触感,记得血的温热,和人死去时无可挽留的冰冷。
可这一次,他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双腿大张,供那些人——
他强迫自己停下这个念头,只是个梦,已经过去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盖着毯子——大概是夏天弄的——之前在清点武器时睡着了,身体仍旧没有恢复,他感到深入骨髓的疲惫,被挖空了,好像永远也填不平。
在醒来的那一刻,他指尖颤抖着向前伸,无意识想去触碰什么——
他知道他想去触碰什么,这些天——只是一个月而已——他养成了习惯。
他想去碰夏天。
那人总是在他身边躺着,平稳地呼吸,当触碰到他,知道他仍旧守住了,那会平抚恐惧,几乎能让伤口再次开始愈合。
他动了一下,搜寻屋子,发现夏天就睡在旁边。在沙发的另一个角落,蜷成一团,一副小心守着他的样子。
他长发散着,月光之下样子显得苍白,但是很好看,让人想帮他把那绺垂下来的头发拨开,别到耳朵后面……白敬安移开目光,又蜷回毯子里。
这一刻他没法去碰他……他总会想起那些……
但没事的,白敬安想,已经过去了,时间会解决一切,这只是他们碰到的无数倒霉事中的一件。
他躺在沙发上,听着不远处夏天的呼吸,再次睡了过去。
白敬安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还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夏天在厨房里做饭,他能闻到煎蛋的香味。
他醒来是因为夏天的手机提示音,放在桌子上——那些人又给他配了一个最新款,好像丢掉的可以算做不存在——他无意识地拿起来看了一下,发现有个包裹到达,还是优先级,设了静音也没用。
他把手机丢回桌上,又躺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爬起来,走到厨房里去。
夏天刚把早餐端上桌,做的还挺不错。手上的伤也好了不少。
看到他进来,那人在阳光下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白敬安下意识回以一个笑容。
他在餐桌旁坐下,拖过自己的食物,这才觉得饿得要命。
夏天在他对面坐下,手里端着自己的盘子,娴熟地搁到桌子上。厨房采光一流,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一切镀上平和的暖意。
阴冷恐怖之物退居到了角落,白敬安知道那些东西是永远存在的,但这一刻一切显得安宁静谧,仿佛足以安抚一切。
吃了顿不错的早餐,白敬安想起快递的事——肯定是什么重要物件——于是出去取。
他出了门,外面又是一个明媚的晴天,花园里开着一大片红色的虞美人,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他们新种的,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突然想起在笼子里夏天第一次逃走时,他们抓住的他地方就有一大片虞美人的花丛。
他记得那条极长的金蛇把夏天拖过艳红花朵的样子,橙红的光照在他身上,他看上去十分狼狈,又极度色情……有人舔他身上的酒……
他拳头攥紧了一下,强迫自己把这念头放置到一旁,他们每一个都会这行为付出代价。
白敬安打开信箱,盯着里面的东西,僵在那里。
有一瞬间,他以为是一条蛇。
一枚金、银、暗红和黑色的蛇形储存设备趴在快递箱中,以酷似蛇类的形态蠕动,在明媚的阳光下反射着恶意的光。
他转头看寄件人,上面标着的“浮世天堂”——他们当然会有很多座——白色的城堡与蓝天在信箱上亮起,像一个虚空的地狱在现实世界中亮起。
白敬安知道这是什么,嘉宾秀的全套视频。
他们寄了一份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