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是收整收整心念,强作随意状提起那枚传音玉,明明微凉,她却是颇感烫手,轻轻抬起但也没有真丢开去,只是低低念了一句:
“真是胡闹,自作多情的男人…本座不过收收烂摊子而已。”
可即便那嗓音显露出几分干涩也依然听得出她话语间藏不住的微颤,心境难平。
苏若若倒是很开心,一点争风的意思也没有了,宁羡鱼是做了亏心事,一时半会正好没反应过来,理解产生了偏差,苏若若方才心绪抽疼实际上并不是想着她捷足先登那一回事,而是自己师尊受了伤。
其实苏若若一直都很敬重裴如是的,毕竟她从小养大自己,一身功法几乎倾囊相授之余还视如己出般将自己宠到天上去了,甚至连选男人都得亲自把关,如此严苛的…
这师尊的名号,何止是称职?便是苏若若转过头来乖乖叫上声娘亲也足够了吧?
如今她见裴如是受这么重的伤,一时间会有如此凝重的心悸感,也不足为奇。
至于…倘若师尊她对不玄师弟有想法?
那…那…那也是好事啊…
本师姐还小…但我师尊大了嘛…而且…师尊她正巧要过渡劫桎梏,林不玄这人形丹药怎么想也应该便宜师尊她才是吧?
再者,林不玄那家伙早前就当着自己的面盯着裴如是看个没完了,想也知道他馋的。
那正好…两全其美嘛,权当是孝敬她老人家的养育之恩啦…
我苏若若又不小气…这个,这个吃醋嘛…本小主也就偶尔吃那么一点点而已,总不可能吃上师傅的醋吧?
苏若若歪着脑袋想了想,若是有朝一日能唤师尊为“姐姐”那估计还蛮有意思的。
小妮子喜气洋洋地去抱裴如是的手臂,笑意盈盈道:
“嘿嘿…师弟他都规规矩矩道歉了,师尊你不给他回个传音过去?”
裴如是白了那得知自己伤不及筋骨且已经被这位突发善心的太后对症下药完全脱离危险之后重新恢复成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一眼,抽开了手,冷冷道:
“理他作甚?说的好像本座是为了他才杀上九亭寺似的…”
苏若若松开手,双手撑起脑袋,坐在她床边嘿嘿傻笑,“那师尊你如此气势汹汹杀上九亭寺是为了什么?”
“这…”
裴如是伸手轻轻一撑,正巧瞥见案桌前那位周太后的眉眼微弯,心里一凉,稍稍有些被看穿了的意思,她缓缓稳妥心念,解释道:
“这是因为,林不玄既为本家先生,又颇受器重,本座赏给他的护身镜一朝碎开,以他知道的情报,若是被敌宗得知,势必会对本家如此颓势带来极大创伤。”
“也就是说…你是为了宗门大业莽上的九亭寺?你不信不玄会守口如瓶?”
周倾韵眯起眼眸缓缓踱步,在这夜里“哒——哒”作响,声音很空灵,却也在裴如是心间回荡。
“我自然信他…呃…”
裴如是急急出声,才发觉自己有嫌疑,瞧见苏若若贼眉鼠眼的眸光,解释道:
“不玄是本座的徒弟,本座自然信得过,但他初来乍到,倘若那所谓正道手段下三滥,逼出情报也未必是什么难事。”
她觉得对付不了周倾韵,但还是嘴硬,“至于动机…那当然是为了宗门大业,本座苦心孤诣这么多年,哪一次不是为了大业?还有,他是若若的心上人,若若亦是执柳宗的未来!”
“本宫是没什么所谓,裴宗主自己不后悔就行。”裴如是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周倾韵眸光掠过她的身姿,踱至庭口又回头,哂然一笑,“就如同…月满楼那次。”
裴如是望向她的眸光一滞,想问她到底有没有看到,只是感觉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便也没问出口。
而伴随着几声浅笑,那一席华贵的凤袍终于消失在眼底,她也终于缓了口气,多日未见周倾韵,这老女人…威压还是一如既往的深厚…
这次更加,像是要与本座争个高低似的,什么意思?
趁人之危?
呵,本座…
裴如是刚刚回头,就见苏若若悄咪咪一手捧着传音玉,一手捧着药汤到自己面前,小丫头贼兮兮道:
“师傅该喝药啦…现在没人啦…”
裴如是扶额,若若你矜持点啊,你这已经不是自己深陷泥足了…你这是想把为师也拉下水啊,这才几个月,本座一手带大的徒弟怎么会变成这样?
平时也挺乖的,也就偶尔杀杀人灭灭门劫劫道,本质是还算不错啦,现在倒是让她这个做师傅的都有些看不透了。
裴如是只得接过传音玉,伸手点了一下笑道很开心的苏若若,“这么些日子,他给你灌迷魂药啦?连为师你都想害?”
“这怎么能算害呢,这个这个,师尊你不是因为他所以没有突破渡劫么,徒儿想着,要不再拿他补偿一下试试?或许他有什么灵丹妙药…哎呀!哎呀!师傅师傅…疼疼疼!”
苏若若垂着头红着脸戳手指,这话一听都不太对,裴如是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丫头,还真想卖为师?
“若若你…这么多天不练功,一定功法生疏了,去闭关个三五天,这案卷,本座来看。”
裴如是望着苏若若可怜巴巴的模样才是松开揪她耳朵的手,随口吩咐了一句。
苏若若顶着这反客为主的逐客令拍了拍自己贫瘠的小胸脯,自信满满道:
“师傅你看我修为已经涨了好几段啦,根本没落下嘛,况且师尊你现在受创未愈,徒儿也好帮把手…”
裴如是再度白了她一眼,“本座有小七照看,比你个黄毛丫头面面俱到多了去了,若若你空涨修为一定虚浮,还不赶紧闭关去?先闭个十天半个月…”
她一面说话,一面已经直接采取了措施,裴如是将手中的玉牌摇摇。
而下一瞬,门口人影一跳,顾七身影便已出现在庭中,她微微躬身,然后把一边闹腾一边大叫的苏若若给架了出去。
偌大的太初殿内如今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没人”,裴如是也松了口气,她望向窗外,月落乌啼,清光已现,又是一日晨时将至。
到底是大离扛鼎的大能之一,这么重的伤,只一夜就已经脱离了大碍,要痊愈也完全指日可待。
只是…
裴如是脑海中,周倾韵的那一句“不后悔就好”依旧在传响,我…本座…此时…
这个节骨眼上大碎九亭寺,却没有斩草除根,纸包不住火,终于一日公于天下,若是挑起正邪纷乱,是要成千古罪人的…
这个时候论谁都该为那一时怒意悔青了肠子才对的,可本座怎么…一点悔意都没有?反而…如此畅快?
裴如是一时间都捉摸不透自己的心思,她低头端药汤,眸光正巧撞上手里那枚传音玉,红唇一滞,下意识点亮了这枚玉石,眨巴了半天眼睛,才是道:
“本座…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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