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云,你爱人来了。”
赵秀云本来背对着窗和陈蓉蓉说话,听见她这话回头看,方海就站在外面。
怪哉,不到下班的时候啊。
她狐疑地走出去,问:“咋了?”
方海三分无奈说:“禾儿在小林子里打架,叫我逮了,晚上晚点回?”
赵秀云幸灾乐祸道:“她运气这样不好,正撞你手上了?跟谁打?”
跟谁?
他本来就不会讲故事,三两句话说完。
赵秀云笑一下,说:“我就说,怎么可能没她的事。”
别看他们就三个人,回回家属院里有点什么事都有他们仨。
这笑,方海看着不太像笑,替孩子庆幸,幸好在落到他手上,要是她妈妈,啧啧,屁股开花。
他说:“罚一罚,能管几天的。”
赵秀云听了上下打量他,目光叫方海心里发毛,问:“我咋了?”
“你不是一向舍不得打骂孩子,怕她们记仇吗?”
做亲爹做到他这份上,也算不容易,现在姑娘都挺亲他的,生怕一个不好得罪谁。
他嗫嗫道:“什么打骂,我可一句话都没说啊。”
怕一张嘴就心软,他心有戚戚焉说:“你是没看到,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那双眼睛像妈妈的大眼睛雾蒙蒙的,叫人看了忍不住偏爱。
就是哭成孟姜女,赵秀云也是该打打、该骂骂,说:“你不会是怕看她哭,才在这报信报半天吧?”
这种事,随便打发谁来说一声就行
方海咳嗽一声,转移话题说:“我还得去趟王海军家和王月婷家,给他们大人说一下,先走了啊。”
至于高明,现在连他都默认归自家管。
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赵秀云无奈摇摇头,进办公室。
陈蓉蓉问:“咋了?要有事的话你先回。”
她仍旧是对赵秀云充满感激,热情得不行。
赵秀云把话说给大家听,一窝蜂都笑起来。
李玉大力支持道:“就该这样,待会我就把我们家那个送过去。”
小兔崽子,治不了他了还。
赵秀云以为她是开玩笑,没想到等她儿子王明来拿钥匙,真被抓到小林子去。
王明当然不愿意,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李玉直接对方海说:“要是不老实,你就揍他。”
对着老师他也是这么说的,谁家的孩子没被打过?十有八九是该的。
方海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摆出平常的脸色来,还别说,孩子就怕这样,哆哆嗦嗦干着活。
禾儿已经缓过劲来,泪痕都干了,看向爸爸的眼神很是“幽怨”,却没得到一点安慰。小姑娘心里气鼓鼓,“哼哼”以示不满。
高明看一眼方叔叔的表情,小声对她说:“待会要是揍你,你就哭着喊妈妈啊。”
这招还是禾儿教他的,要是后妈不好,就哭亲妈,他性子倔,做不出来,只有两次逼急了大喊要找妈妈,他爸是有几分愧疚的,背地里给他十块钱。
禾儿心想,那是生怕妈妈不揍我,我才不喊。
她小声嘟嘟囔囔,其实方海耳朵好,听得一清二楚,差点憋不住笑出来,只转悠做监工,时不时催一句说:“快点。”
再快也快不了多少。
方海真没想到这群孩子这么慢,眼看吃晚饭的时间都到,进度才一半,再这样下去,今晚肯定干不完。
他正烦恼,有人来“送枕头”。
周婉牵着刚从育红班接回来的两个,手一松说:“这还有两个漏网之鱼。”
她家的规矩是一人犯错,全部受罚。
四岁五岁的,方海倒不忍心,不过人家是想教育一下孩子,也轮不到他做主。
接下来,也不知道李玉是怎么宣传的,十家有八家送孩子过来干活,就是原来跟在王海军屁股后面跑的那几个。
队伍一下子扩大好几倍,速度自然快起来。
方海一直盯着手表看,七点才叫收工。
天黑漆漆的,这要是学校组织活动,老师肯定是要讲几句的,但他不是这样的人,只是说:“回家吃饭吧,再打架,就都去干活。”
一哄而散,各回各家。
方海身后跟着三个,先把王月婷送回来,她爸很心疼闺女,早去接过,不过小孩子很讲义气,不肯自己回。
高明这个点回家肯定没人留饭的,要换平常他肯定是非要回家,自己做饭也行。
不过方海一瞪眼,他就不再说话,他看得没错,这位方叔叔果然凶得狠。
三个人到家,苗苗已经饿得快咬桌角。
赵秀云把锅上温着的饭菜端出来,不放锅里不行,天气转凉。
她自己也饿,顾不上说别的,催促道:“快点吃。”
苗苗平常吃饭那叫一个慢腾腾,今天快起来,她自己其实扒拉着碗也能吃,就是赵秀云总嫌她慢才喂饭的。
今天是不管,各吃各的,一句话也不说。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禾儿在妈妈面前不敢一副委屈的样子,捧着碗还有点看脸色的意思,高明更是大气都不喘,他不是这个家的人,就得比这个家的孩子更乖巧。
赵秀云和方海看得真真的,对视一眼,都觉得好笑。
一个问:“今天忙不忙?”
一个答:“不忙,有人帮忙干活了。”
反正就是不搭理孩子。
禾儿急得小脚直搓搓,犹犹豫豫喊道:“妈妈。”
赵秀云轻飘飘看她一眼,叹口气说:“是不是说过不打架的?”
五对八,亏他们敢打。
禾儿觉得自己挺有理的,说:“谁叫周松欺负妹妹。”
里头还有小的的事?
赵秀云捏走苗苗嘴角的饭粒,问:“周松欺负你了?”
苗苗歪着小脑袋,嘴巴还一动一动,好像在回忆,最后肯定地说:“没有啊。”
没有!!!
禾儿立刻跳起来喊道:“明明就有,他不让别人跟你玩。”
妹妹最近开始交朋友,怎么能不让别人跟她玩呢?
苗苗眨巴眼说:“我只跟若云玩。”
她只有一个好朋友,不跟别人玩的。
这下连赵秀云听着都不对,问:“我看你跟小红、小黄都玩得挺好的啊。”
“她们找我玩的。”
赵秀云有点听懂了,问道:“她们找你,你就玩,不找你,你也不稀罕,是不是?
苗苗重重点头,重复道:“我只跟若云玩。”
她跟姐姐的性子完全不一样,不让人跟禾儿玩,是欺负,不让人跟她玩,对她来说并不是欺负。
禾儿以自己的状态去理解妹妹,当然是义愤填膺。
闹个乌龙,禾儿显然有些委屈说:“他就是欺负妹妹。”
怎么能说不是欺负呢?
赵秀云只好跟她慢慢解释,半天她才半懂半不懂,郑重跟妹妹说:“那他要是打你,你要跟我说。”
苗苗实话实说道:“没有打我。”
这架打得太冤枉了。
禾儿不安地看着妈妈,捏着自己刚刚因为填土而发烫的掌心,视死如归道:“妈妈,今天能不能不打手?”
赵秀云把碗筷一推说:“你们俩洗碗,爸爸都罚过了,不用打。”
俩孩子露出劫后余生的微笑,蹲在一起洗碗,很快又笑笑闹闹。苗苗搬小凳子坐旁边,手伸进水里说:“好冰啊。”
才十一月,赵秀云又不是虐待孩子,当做没听到。
只方海漫不经心走过去,手碰一下说:“不冰的。”
他现在心里有几分不安,怪哉,禾儿刚刚叫过爸爸没有?别是真生气了啊。
禾儿不跟爸爸对眼,搞得他有点着急上火。
赵秀云看在眼里,示意他稍安勿躁,晚一点再问。
洗完碗,孩子的脏衣服也湿得差不多,赵秀云赶快拿衣服带他们去洗澡,瞥见高明的脖子,说:“方海,带高明去澡堂。”
又小声叮嘱说:“用力给他搓搓,一看就都是自己洗的。”
高明拒绝的勇气都没有,他可不敢在方叔叔面前犟。
这是他第一次跟着爸爸以外的男性长辈到澡堂,他爸以前也带他来过,不过都是水冲冲就算,今天是彻底被撸下来一层皮,里面的亲近之意,叫一向倔强的孩子都露出慌张来。
方海只有女儿,洗澡这种事没轮上他过,自打家里养上这“半个儿子”,还别说,他能干的活多不少。
他看着高明身上搓出来的泥,驴粪蛋子表面光啊,到底是孩子,能顾好自己什么,心里也有些叹气,面上不显说:“以后你都跟我来澡堂。”
高明嗫嗫,没有反驳的话。
另一边,赵秀云也在给孩子洗澡,苗苗泼着水玩,禾儿罕见有些沉默。
趁着边上没人,她问:“爸爸罚你,你不高兴了?“
禾儿迟缓摇摇头。
怎么看着就这么可怜,赵秀云都心疼坏了,还是说:“你犯错,爸爸罚你是应该的,对不对?”
禾儿倒没有不服气的样子,点点头以示赞同。
那怎么不说话呢?
赵秀云不由急起来,脑海里无数念头飞过。
禾儿沉默大会,问妈妈说:“爸爸是不是不会再喜欢我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赵秀云不解道:“怎么这么问?”
小姑娘抿着嘴说:“爸爸刚刚好生气的。”
要是妈妈生气,她是一点都不怕的,但爸爸这么生气还是第一次,她本来就心思多,觉得爸爸的疼爱都是有理由的,不像妈妈不讲条件,生怕以后再也不理她。
她声音都带哭腔说:“我以后会很乖的,妈妈你能不能叫爸爸不要不喜欢我?”
赵秀云一颗心都快碎了,赶快哄她说:“不乖爸爸也喜欢的,不管怎么样都喜欢。”
禾儿有些不大确定问:“跟妈妈一样吗?”
赵秀云给她确定说:“当然了。”
好说歹说,孩子才肯信一些。
等出澡堂,方海已经把高明送回去,又在门口等着,看老婆女儿眼眶都红红,以为是叫熏的,还没问出口,赵秀云已经先说话。
“你快抱抱她,她以为你不要她了。”
可怜见的哦。
方海还以为女儿是生她气,合着是反过来,蹲下来说:”爸爸永远不会不要你。“
禾儿小心翼翼伸出小拇指,说:“那拉钩。”
到底是小孩子啊,还信这些,方海配合道:“行,拉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