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后巷住的人挺杂的,赵秀云只是旁敲侧击打听几句,大家都对那个孩子有印象。
听说是个孤儿,被爷爷捡到养大,老爷子本来就只做点散活挣钱,去年冬天摔一跤后,断了收入,孩子就到处捡吃的。
可怜哦,就像方海说的,全当行善积德,换解放前死里逃生的人还要去庙里布施。
穿过堆积的物品和狭窄的小道,赵秀云才找到孩子,不知道从哪捡回来的烂菜叶子,蹲在院子里洗着。
这是个杂院,住的人挺多,日子多半过得不怎么样,乍看个打扮齐整的,都在想谁家有这门富亲戚。
小孩儿眼睛倒尖,一眼看出是下午在医院看到的人,警惕起来,生怕是来追究自己。
她也知道不问自取就是偷。
赵秀云尽量和善地笑,表明自己没有恶意,说:“你下午帮我捡东西,忘了吗?”
满院子的人盯着看,总得有个由头。
小孩子瞪着眼摇头说:“我没有。”
一扇半开的门前,有位坐在躺椅上的老爷子咳嗽一声,说:“福子,请阿姨进来。”
叫福子吗?
人虽然多,赵秀云也不想贸然进别人家,隔着门说:“福子帮我捡回重要的东西,我男人让我送一包点心过来。”
不多,起码够吃两顿,又不至于让人太惦记。
老爷子当然要推,赵秀云没让,微微点个头示意,转身就走。
福子追出半条巷子,意识到这个阿姨没有歹意,攥着手说:“谢谢!”
小脸营养不良的样子,跑几步上气不接下气。
赵秀云心下怜惜,说:“回去吧。”
福子把阿姨的样子牢记在心里,才转身回家。
这本来算萍水相逢,赵秀云并没有放在心上,是第二天又撞见福子,才把这事提上来。
大概是不知道去哪找人,孩子在厨房等着碰运气,期期艾艾过来说:“您有什么活,需要我干的吗?”
赵秀云一愣,说:“没有。”
她很少使唤孩子,就是觉得她们高高兴兴玩和读书就行,更何况是这么个一看就不健壮的。
风吹就倒的样子。
福子有点急,即使是在爷爷还没生病之前,她也没吃过几回甜点心,天气热放不住,家里老鼠又多,昨晚她几乎是饱餐一顿,至今想起来都想舔手指。
对这位陌生阿姨的感激达到巅峰。
加上爷爷的嘱咐,说:“您要做饭吗?我可以帮忙的!”
一口一个“您”,赵秀云觉得自己快受不起,说:“你叫我赵阿姨吧。”
福子从善如流,说:“赵阿姨,我帮您做饭吧。”
赵秀云哽一下,说:“那你帮我洗菜吧,还有,不要再说“您”了。”
她听着都觉得要折寿,有种解放前老地主的感觉。
福子也长舒口气,兴冲冲蹲在水龙头下洗菜,还知道先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的。
洗完又凑过来说:“我来切,我来切。”
外人看着倒是亲热一家子。
禾儿“风尘仆仆”带妹妹来看爸爸妈妈,气得跳脚喊:“妈妈!”
赵秀云还以为自己是听错,都没马上回头,禾儿眼泪差点就掉下来,又喊着说:“妈妈!”
赵秀云这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问:“你们怎么来了?谁带你们来的?”
禾儿有些警惕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同龄人,拽住妈妈的手说:“后勤吴叔叔带我们来的。”
正好顺路,还把她们送到了病房门口,已经跟爸爸打过招呼,乐呵呵来找妈妈,谁知道撞见这一幕。
禾儿的危机感又升起来,问:“妈妈,他是谁?”
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嘛,赵秀云也没想太多,说:“这是福子弟弟。”
谁承想福子抿着嘴说:“是妹妹。”
咦,赵秀云都没看出她是女孩,上下打量她的寸头和浓眉大眼,越看越不觉得是女孩子,可人家都这么说了,那就是。
就是禾儿第一眼,也觉得是个男孩子,摸摸自己的小辫子,眨巴着眼睛企图找出看出她是女孩子。
赵秀云改口道:“这是福子妹妹。”
禾儿还是讲礼貌的,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叫一声。
苗苗怕生,扒拉着妈妈的裤腿叫,然后说:“妈妈,我刚刚摔倒了,没有哭。”
最近都只有她和姐姐在家,有时候两个人都很想爸爸妈妈,姐姐就会叫她不要哭,这样他们会早点回来。
苗苗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个很勇敢的小孩了,矜持炫耀着进步。
果然,赵秀云紧张地看她的掌心,问:“摔疼没有?”
苗苗昂着小下巴说:“没有。”
骄傲得很。
赵秀云揉揉孩子头,说:“行,上去找爸爸吧,我做完饭就回去。”
公共的厨房,人太多,烟气缭绕熏得很,有点像住老家职工院的时候,家家都在走廊做饭,赶上谁家下大料,味道简直绕梁三日。
禾儿却霸占住妈妈身边的位置,说:“不,我要帮忙。”
既然孩子来了,赵秀云本来也不想“使唤”福子,索性叫她回家。
福子左右看看,确实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又从墙洞钻出去了。
禾儿好奇地扒拉着洞口,最后下结论说:“是狗洞。”
人钻狗洞,好奇怪的妹妹。
落在大人眼里,全是可怜,赵秀云拍孩子的手说:“不是,是她回家的捷径。”
哦,捷径啊,钻出去就能到她家了吗?
禾儿在这些事情上向来是手脚比脑子快,地上一趴也想钻出去,又马上缩回来,起得太急还撞到头,说:“妈妈,外面是垃圾桶!”
赵秀云都没能拦住,那点喜悦化为无奈,说:“我看你是欠收拾。”
好端端的,头上撞个包,衣服裤子全是灰,不揍不行。
怎么一个人带妹妹的时候好好的,在妈妈跟前净闯祸?
赵秀云自己叹口气,说:“不是说要帮忙,快点把手洗干净过来。”
禾儿捂着自己的小脑袋,“哦”一声,还是纠结于狗洞外面的垃圾桶,问:“妈妈,她也是垃圾桶捡回去的小孩吗?”
赵秀云也拿“垃圾桶”的话糊弄过孩子,这会哑口无言,因为福子据说还真是她爷爷从垃圾桶捡的,还是照实说:“嗯。”
又跟女儿说福子的身世。
禾儿向来爱“行侠仗义”,拍着胸脯说:“她可以和小麦一起挣钱啊!”
虽然不多,暑假的话每个月能有十块钱。
这里到公社还有一二十里地,哪里是件容易事。
赵秀云很高兴孩子这样的表现,想想说:“她不一定有时间去,但你可以问问。”
禾儿愈发眉飞色舞起来,说最近训练的事。
“要从第三棵树下跑到篮球场,陈树林跑得最快,我第四,教官说前十都有糖吃,我……”
就数她最叽叽喳喳,赵秀云一顿饭坐下来,脑壳都嗡嗡响,说:“你的妈妈听很多了,咱们现在听听妹妹的好吗?”
说起这个,禾儿不知怎么更兴奋,小手推妹妹说:“你快说,你快说,你快跟妈妈说。”
苗苗慢条斯理要张嘴,姐姐又指挥她道:“待会说,待会说,让爸爸也听到。”
说完迫不及待端着菜往病房跑。
这得是多大的好事啊,赵秀云心里琢磨开,赶紧跟在孩子后面喊:“慢点慢点,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方海听见声很是无奈,跟来串门的赵庆说:“就这俩,活生生把她妈变泼妇。”
赵庆想起自己媳妇,看着那叫一个有气无力,骂男人孩子的时候声如洪钟,心有戚戚焉道:“我回去了啊。”
他现在自己使轮椅好得很,来去自如。
赵秀云看着背影说:“怎么觉得老赵有点喜欢上轮椅了。”
有事没事坐着晃。
方海撑着手坐好,说:“他那天还说想跟医院买一个。”
“那恐怕没出医院门,能被秀英再打进来。”
这几个男人,工作上都灵清的得很,过日子,有一个算一个的靠不住。
赵秀云把饭菜摆好,这才问:“苗苗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爸爸妈妈啊?”
苗苗询问地看一眼姐姐,见她点头,说:“我现在是班长啦。”
别说赵秀云不看好自己女儿,是恐怕她连班里孩子叫什么都不知道,教官怎么会选她?
苗苗本来以为讲完这一句就可以吃饭,拿起勺子看爸爸妈妈还是看着她,小脑袋一歪,问:“不可以吃吗?”
比她爸还不会讲故事。
赵秀云捏捏她的小脸说:“吃吧,姐姐替你说。”
禾儿把宣布好消息这件事留给妹妹,已经很憋得慌,立刻巴拉巴拉地补充说:“她们班的小孩子都很不听话,老爱哭,动作也做不标准,苗苗是最标准最听话的,钱教官就改选她做班长了。”
苗苗这一班是三到五岁的孩子,能指望做得多好,都是活泼好动不好管的,反衬得她乖巧听话。
这算什么?大的是靠活泼,小的靠安静,人家一门双进士,自家双班长,是不是也该奖励奖励?
赵秀云拍板决定说:“下午你们照顾爸爸,妈妈去买奶油蛋糕。”
奶油蛋糕!
禾儿像模像样敬个礼说:“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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