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新手表,对苗苗的意义重大,她几乎是每做一件事情都要看一眼,记下时间。
方海起先以为孩子是看新鲜,连禾儿今年十三,都得满大街炫耀呢,更何况她才九岁,实在是人之常情。
但他很快觉得不对劲。
对时间,他其实一向很敏锐的,抬头看一眼,能掐在上下五分钟里,因此常常是靠感觉过日子,手表就是辅助。
他们这代人是这样的,以前没有手表、时钟,大家也都是估摸着过日子,每天起床的点都差不多。
苗苗以前也有点像,不过不明显,家里都是急性子,老是爱催,没发现这孩子其实是到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事的人,她有自己的规律。
手表好像给她的规律画出线来,几点起床,几点出门,几点写作业,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写了专门的一页纸。
家里两个都挺自觉的,小的就是慢,其实从来没耽误过什么事。
方海一下子反省起来,觉得孩子也许是迁就家里其他人的步子在走,她自己本人就不是这个节奏,这样是好事吗?
这种事不经琢磨的,越想越惆怅。
方海不得不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小女儿身上。
苗苗是个极规律的孩子,她的生活没有姐姐那么丰富多彩,每天就是上学,下课到少年宫,有时候晚上王雪会来家里找她玩——玩到快睡觉,王家人忙完再来领她回去。
她确实朋友不多,可每一天都过得挺有意思的。
从外表上看,确实是再安静不过的孩子没错,实则总是搬小凳子,坐在巷子口装作专心致志地看树叶、看蚂蚁,一边支着耳朵听人说话。
不是自家人都看不出来。
方海一边看人下棋,一边看着孩子,回去路上问说:“你要是想听,怎么不凑近点听?”
苗苗无奈道:“那大家就要跟我说话。”
她真的特别懒怠应酬,不像姐姐,哪个亲戚朋友来总是蹦得最高,出去一讲人家都知道,方家老大待客殷勤,老二就是个影子声。叫人也是叫的,总容易被忽略。
这种不想跟人说话,又爱听新闻,叫什么毛病?
方海一向觉得爱打听的人多半嘴巴碎,家里另两个,在家话都不少,一个是吃饭时候,一个是睡觉之前,叽里咕噜嘴巴没停过。
小的偏偏是这样,又好笑,又无言以对,说:“也好,不然你跟姐姐能为谁先说话打起来。”
本来是句玩笑话,苗苗特别认真说:“不跟姐姐打架的。”
父女俩说着话,一路进家门。
禾儿正在背稿子,她最近要参加市里第一届英语演讲比赛,稿子是自己写的,妈妈出门前给她改过,现在天天是闭门不出,放学就一头扎进房间里,逮谁都算观众。
现在是对着小黄。
一条狗,中国话都没能听懂几句,更何况是英语。她叽里呱啦,它偶尔就汪两声,好像在应和。
禾儿有时候也有一种妹妹才有的天真,小黄叫的时候会停下来检查,只要发现是自己背错,就很惊喜地说:“小黄真棒,我都没发现自己背错了。”
这种都只能算巧合,偏偏姐妹俩都坚信,小黄是一只聪慧的小狗,一定能听懂的。
说不准在她们心里,比爸爸能听懂。
方海只有自己知道的叹口气说:“行了行了,上楼睡觉。”
禾儿也很有妈妈的劲头,一到大考小考,你都能看她屋里的灯,早晚都亮着。
今天也是嘴上应,躲在被窝里还嘀嘀咕咕地。
哪怕门缝里没光,方海一猜都知道,眼看时间差不多,夜里又去敲一次门说:“方青禾,快点睡。”
禾儿觉得自己在爸爸妈妈面前是一点秘密都没有,还是理直气壮大声说:“我都睡着了!”
殊不知她们俩睡眠都很好,要是真睡着,那真是雷打不动,骗谁呀这是。
方海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微微摇头,说:“妈妈明天就回来了啊,当心我告你状。”
哼,这么大人还告状。
禾儿气鼓鼓用被子盖住头,心里知道这事爸爸是做得出来的,做得还不少,翻身说:“知道啦!”
方海也不想做告状精,可他对着女儿就心软,有什么办法,打小没立起来严父的样子,现在哪里还来得及。
他自顾自回房,第二天起个大早去火车站接人。
赵秀云这趟火车挺准时的,是来回的票一起买的,当时说好不用人接,自己坐早班公交车回去,但心里知道方海肯定是嘴上应,心里不当回事,站在出站口的地方左顾右盼。
同行几个同学都住宿,要结伴回学校,问道:“秀云,要不我们送你回家吧。”
天才蒙蒙亮,有个什么事就不好了。
赵秀云正要答,要说她平常也没有那么尖的眼睛,这会是一眼看到人,说:“我爱人来接我了。”
时下对感情都挺含蓄的,只有个要好的女同学带着三分调侃说:“那就不打扰你们,我们先走啊。”
赵秀云倒是大大方方的,老夫老妻,又不是刚结婚的小媳妇,坦然说:“行,你们自己也慢点啊。”
话音刚落,方海就跨步过来,相互之间打个招呼就算。
他也是说话不忘枕边人,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看着人走远才说:“路上累不累啊?”
这趟是自掏腰包,还是同学集体出门,肯定是硬座。
赵秀云捶着腰说:“上年纪,吃不了苦头了。”
同届学生里,她的年纪几乎是最大的几个,再差一岁都没有高考的机会,同龄人里觉得还算年轻,跟这些小四五岁的人凑一块,又觉得天壤之别,语气里很是感慨道:“人过三十,就是不一样啊。“
方海端详她的脸,看着也不像到三十,说:“没事,回去给你按一按。”
松筋骨,他向来擅长。
赵秀云却有些不悦道:“你就不能夸我年轻吗?”
天地良心,方海以前没少夸过,反而被她说油嘴滑舌,今天就没提,赶快不上说:“谁能有我媳妇年轻漂亮啊。”
听着还是油嘴滑舌,可是心里高兴啊,赵秀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别扭,说:“下次还是多夸一点吧。”
小脾气,一阵一阵的。
方海无限包容说:“行,我多攒点词,说些不重样的给你听。”
“那你拿个新本子写啊。”
要求还挺细致,方海应道:“好,回去就写。”
赵秀云歪理最多,说:“这也是丰富你的词汇,不单是为我。”
虽然没有动作,双手叉腰、小下巴一抬的样子却跃在方海脑袋里,他仍旧说“好”,夫妻俩这才往家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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