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家四口都是大学生这件事,方海还是有些执念的,一门心思不想落后,但到夜校一看,专业琳琅满目,一时竟然不知道学什么。
起先,他是想学电器维修的,家里三辆自行车老是叮当响,其他东西也偶尔会坏,他本来还有一点基础,觉得学起来容易上手。
可去试听过一节,又觉得没意思,不是他想要的那个劲。
按说人真是生活好起来,开始考虑内在需求,要按以前,方海肯定是什么实用学什么,现在是想学点自己喜欢,想半天竟然觉得没有。
赵秀云帮着他琢磨过,提出的几个想法都被否决,只能建议说:“要不你都去试试吧。”
试试反正又不要钱,最终定下来再交费就行。
方海也是这么想的,天天吃过晚饭就出门,回来报告今天的体验。
有天跑去上兽医课,牛棚里钻一圈,见识过给牛接生,回来还说给孩子听。
禾儿是老家公社职工院长大,已经算半个城里孩子,哪里见过,问:“小牛是从牛妈妈屁股出来的吗?”
这话,方海有些难为情应,看媳妇一眼。
赵秀云点点头,笼统觉得那应该就是屁股,没说话。
苗苗则是对一切小动物都好奇,说:“我可以去看小牛吗?”
她要是说去看,就是想坐下来画,方海现在都知道孩子是什么样,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说:“我才进去一小会,就这样了,你确定要去?”
苗苗凑近爸爸,退开两步远说:“我不去了。”
臭烘烘的,小牛应该也不可爱。
赵秀云这才觉得一股有种若有若无的臭味,挥挥手说:“赶快去洗洗,搓干净点啊。”
还别说,方海本来觉得做兽医也挺有意思的,但在里头待一晚上,自己也寻思不太行,毕竟这味道,没几个人受得了,他要是再待久一会,都快腌入味。
要按以前是无所谓,几天几夜没洗都试过,现在是绝对不行,晚上还要不要上床睡觉了,再说,媳妇香喷喷的,万一叫他染上味怎么办。
方海深谋远虑,自己心里就把兽医这一样划掉,抱着盆去澡堂。
等他回来,孩子已经被妈妈赶上床睡觉。
赵秀云听见开院门的声音,从房间窗户探出头来说:“锁好啊。”
方海本来都锁好要进屋,又猛地回头看,才应道:“锁好了。”
明明他也记得自己是锁过的,但媳妇一说,他又不确定起来,生怕是哪里没做好要挨骂。
他把一楼的门窗都检查过,才上楼。
赵秀云已经躺在被窝里,见他进来说:“你有多打几遍肥皂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刚刚一直闻见家里有股挥之不去的味道。
方海都快把自己搓掉一层皮,伸出手说:“你闻闻。”
他用的肥皂是没味道的,不像媳妇孩子用的,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当然,也更便宜。
赵秀云鼻子动动,眼睛转转,“嗯”一声说:“下次不要去上这种课了。”
又有些惊恐说:“你不会想学这个吧?”
要是实在想去,她也不好拦啊。
方海其实在牛棚里都没敢大口呼气,连忙摇头说:“不去不去。”
赵秀云这才松口气,不过还是说:“你要是想去,咱就去。”
生怕他是觉得家里人受不住这个味道,才不想去的。
方海承认这是这几天以来最感兴趣的一堂课,但模模糊糊间又觉得差点什么,说:“不是最喜欢的。”
他这次是一门心思要上个最喜欢的,也是头回觉得自己的爱好有这么贫瘠,竟然连自己想上什么都想不出来。
赵秀云已经帮他想过不少,这会又试着说:“有没有什么跟你现在工作相关的?”
各单位都很鼓励职工进修,像他这种情况的话,可以补贴点夜校的学费,要是能对工作有用的话是再好不过。
方海其实也想过,不过他现在的工作专业性太强,属于除开公安学校,想学的东西别的地方都没在教,自己想想都叹气说:“我当年要是没去当兵,估计一事无成。”
真是时也命也,他本来就是个普通人,当年跨出那一步的时候也没想过会有今天。
赵秀云最不喜欢听他贬低自己,说:“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只是还不知道而已。”
三十大几的人了,还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听上去更像是笑话。
方海心里头多多少少有点苦涩,觉得自己活得还没有苗苗明白,问说:“我是不是过得特别糊涂?”
赵秀云还就不信了,说:“肯定能找出来的,今晚我就是不睡,都给你找出来。”
反正她最近不用上课,忙着写毕业论文,明天晚点起没关系。
那倒也没有这么急,方海知道她的性子,赶快说:“不用不用,我明天还要带早训呢。”
虽然是副校长,但凡事亲力亲为,主抓的就是训练,学生们送外号“方黑面”,跑操的时候看到他精神都得抖起来,生怕被加罚。
干这工作,学生的成绩,就是他的成绩,也是职责所在。
方海平常一点都不肯放松,立志要为公安队伍输送一批优秀人才。
想到他要早起,又知道自己不睡,他肯定不睡,赵秀云只得作罢,不过多多少少有点夜不能眠。
其实她可以理解方海现在的状态,小半辈子没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人,到这个时候才想着以自己为主,哪有这么容易。
就是因为不容易,才让她心软。
这个家里,每件事、每个人,都被他排在自己的前面。
方海没想这么多,只是接着“盲人摸象”,一点一点地探索,好玩的事情发现不少,却没有最想要的,本来他都想退而求其次,选个差不多的就行,下决定之前把夜校所有专业都看一遍,最终发现,自己还是有两样没体验过的。
除开护理都是小姑娘,还有一门课,就是心理学。
八十年代,心理学和神经病好像是划等号的,一般人都不大会去学这个。
方海每次看到都会下意识忽略,今天是起兴趣,想着反正也是最后关头,索性去听听看。
报这门课的人着实少,不像学会计的,桌椅板凳都不够用,多少人是站着上课。
方海往里头一站还挺突兀,坐在后头听一会,越听越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主要教的是社会心理学。
这俩词方海本来都认得,合在一起简直闻所未闻,只大概听说这是一门研究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的课。
听上去就很厉害,方海这小脑袋都没法理解。
但越听越着迷,尤其是老师剖析人性的几句,居然让他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下课后就决定,自己就要学这个。
他交钱交得爽快,回家其实有点不知道怎么和媳妇说,一般大家说到心理两个字,真除神经病外没有其它想法。
赵秀云听完都没想这么多,只问说:“是不是学心理学,可以猜出人家心里想什么?”
隔行如隔山,她对这个专业也不是很懂。
方海自己还没入门,啥都不懂,模模糊糊说:“可以的吧?”
他现在都搞不大清楚要学的是什么,纯粹是凭想法来。
赵秀云只高兴于他终于有想做的事情,努力挖掘这门课的优点,说:“那你要是学得好的话,也可以用在审犯人身上。”
简直是一举两得。
还真是,方海报的时候都没想过这么多,这会也觉得再好不过,一颗心更加坚定,说:“我一定好好学。”
能说这些话,证明夫妻俩确实都是门外汉。
方海很快知道这门学科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理论的东西比较多,当时他没去报法律,就是想逃脱背诵,没想到现在是逃也逃不开,每天抱着书叽里咕噜,就怕考试被刷下来,拿不到夜校毕业证。
那才真的叫前功尽弃。
一时之间,他很是水深火热,正有火没地方发的时候,有人送上门来。
还不是别人,正是他现在毫不留情对待的弟弟,方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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