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党的平静富饶宛如晋王朝中的一朵奇葩,因为洛阳之变后,晋王朝并没有平静下来。
在洛阳大败之后,青州巨贼王弥无奈之下,和石勒一样,投降了刘渊。
王弥这次攻打洛阳虽然没有成功,却可以说是给天下的起义军与流民们打了一针强心剂,名传天下,成为了陈胜吴广之流的人物。
这种声名显赫之人来投靠,刘渊欣喜若狂,亲自前去迎接王弥,在他下榻的宾馆里同吃同住同睡一晚,表达自己对他的爱护后,把他封为司隶校尉(首都区军长)、侍中(皇帝秘书)、特进(朝会时站在第二排,位置仅次于宰相三公等)。
得到这些奇才相助后,本来只能在并州艰苦找食的匈奴政权简直牛逼起来。
他给了王弥部分兵马,让他和石勒一样,再去河北搞事情,到时两边连手,晋朝便自顾不暇。
同时,刘渊的手下看到自己势力涨起来,建议他统辖河东之地,切断关中与洛阳的连接,再图天下,于是刘渊亲率大军南下,把上党旁边的河东地又扫了一次。
这次和上次走河东攻上党,打完就跑不同,这次攻打河东之前,匈奴重新整理了内部,立百官,向治下汉人坞堡们递了橄榄枝,已经有了称帝之意。
这时便体现出晋王朝司马家篡位后的恶果了。
不少并州司州的汉人士族矫情了一段时间后,略有些不情不愿地加入了匈奴的官吏体系。
匈奴本身的文化人很少,只有部族头人去能学些知识,刘渊汉化程度很深,但他手下能治理国事的人非常匮乏,以至于起兵甚久,占一地也不能久,只能占据那些本身就是匈奴人口聚集的土地。
但至如今,已经四年了,四年来,这支匈奴不仅没有被晋朝消灭,反而势力越来越大,成为晋朝叛军的一面旗帜,把晋朝的虚弱完全地展现出来。
很多士族心动了。
士族并不蠢,相反,他们极为聪慧,几乎可以说是千万汉族里最顶尖的一波,他们看出了晋朝的弱点,看到刘渊的潜力。
尤其是一些低等士族,都有着辅佐王侯,成为张良、萧何那等人物的大志。
功高莫过从龙,辅助一位帝王开国,那基本就可以让家族兴胜繁华百年,一跃从寒门变高门,这是如今已经定下家族品绩晋朝给不了的。
于是刘渊这一支,在蛰伏了三年、兼并其它石勒王弥这些小公司后,这一年,他们可以说是的业绩特别好看,终于从一只垃圾股,变成了一只优质的潜力股。
看懂这一点后,许多小士族们果断买入,派出自家优秀人才,进入刘渊治下。
刘渊的短板终于被补齐,所以他亲自带兵南下,在河东先攻占弱小的坞堡,征招人口,然后再攻占县城,同时,他治下军纪极为严明,对老弱秋毫无犯,一时间,百姓传诵,很是刷了一波名气。
至于河东的晋军,都不用提,河东与平阳的太守一战死一逃跑,沿途晋军望风而逃,沿途的胡人看到就怕,干脆投降了刘渊。
几乎同时,被上党打跑的石勒就像一个打不死的小强,又在河北拉起一只队伍,在八月时,就坐拥五万精壮,这才三个月呢,他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没办法,晋朝河北军团是成都王旧部,早就在内战中全军覆没,而翼州刺史如今重病在身,根本调拨不出平定乱军的办法,只能看到着流民四处肆虐。
而王弥也是一样,他的新部队和石勒在九月时勾搭到一起,又一起去了邺城打秋风。
去年才被汲桑石勒攻陷过一次的邺城于是倒了大霉,镇征北将军和郁清谈是一把好手,打仗就没经验了,他看到对面大军过来,和前任司马腾一样,飞快跑掉了。
晋朝立刻陈兵邺城南边的黄河关口三面驻防,担心他们又像王弥一样攻入洛阳。
做为河北政治军事中心的邺城这时只有一个魏郡郡守(邺城是魏郡治所)王粹拼死抵抗,而这一个月里,晋朝只顾着防备他们攻打洛阳,竟无一人前去救援解围。
坚持了整整一个月后,十一月时,邺城终被攻陷,王粹带兵退到旧时的曹魏宫廷里,这里有着曹操当年修筑的、高十丈的铜雀台,他们退到高台之上,继续坚守,一直到全军战死。
石勒等人就像一群蝗虫,掠走城中人口财物后,又向北扫荡赵郡,翼州大大小小的堡垒一百多坐都被他攻陷,甚至有的人知道他来了,立刻开门予取予求,石勒抓走他们家中的年轻人做人质,一跟带在军中,还给他们建了一个高规格的招待所,起名“君子营”。
而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晋朝还在内斗。
乞求活军的老大田禋斩杀汲桑后,又收拢了大量流民,瞬间便飘了,上书东海王,希望当上魏郡太守,但魏郡繁华富有,又有邺城这种经济交通中心,东海王当然不干,果断拒绝了这要求,田家兄弟很不高兴,所以后来东海王招他们会合时,便没有去。
东海王感觉到了冒犯,让人去讨伐乞活军。
乞求活军因此发生内斗,和薄胜交好的统领李恢带着一部份人去了西边上党,另外田氏兄弟那一部分去了北方,在一个叫中丘的地方撞上了石勒。
石勒已经进化,又遇到军心不稳的乞活军,一番大战下来,田禋身死,他的弟弟田兰带着残余部分投降东海王治下。
刘渊看到这些好消息后,大喜,登记称帝,年号永凤,把几个儿子都了王,同时给石勒封了东晋的土地——意思就很明显,地我封给你们了,能不能抢过来,那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
这些消息很快传到上党——李恢在年底时,带着数千乞活军来投奔兄弟薄盛了。
魏瑾接见了他,并且一番安慰后,表示可以让他在薄盛治下做事,他的兵马需要被重新安置,他本人需要接受上党的军情教育,才能重新成为校尉,领兵出击。
李恢大怒,这年头将领带兵投奔,治下的士兵都被认为是将领的私产,魏瑾这个作法,等于是让他从头开始,这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于是他带着人又准备离开了。
遗憾的是,他把离开消息说出来时,不到两天,他的手下兵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逃掉了——薄盛当年带走的乞活军很多已经在上党安家,和李恢手下有不少旧识,几番沟通后,知道了一点上党的事情,看着以前的和自己一起乞讨的人已经吃上粟米,安身立业,又有几个人愿意跟着那将军四处乞食求活呢?
李恢第二天点兵时,手下几千人已经只剩下了四百多个家将。
“不是让你们看好手下么?”他忍不住咆哮。
“将军,”他的家将神情凄楚,仿佛被人欺负惨了的小媳妇,“他们一个群一群的走,实在是拦不住啊,我们派去拦的人,好多都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那魏氏女欺我太甚!”李恢气地拔剑而起,就想去找魏瑾算账,被家将们拼命拦住。
有机灵的,已经去请了薄盛过来。
“大兄不可啊!”年轻的乌桓将军骑马过来,抱着以前的兄弟声泪具下,“大兄如此,实在让弟无颜,但刘玄德当年亦有兵败之惨,兄岂可因一时之气而弃家人于不顾啊!”
李恢也不过是一时气极下不来台,有兄弟递台阶之后,便也顺着梯子下来:“如今吾沦落至此,如何有脸再留下。”
他冷静下来后,也算看出了上党的潜力,反正现在木以成舟,他当然也可以回到河北拉拢重新拉拢流民,但这些日子他也体会到流民军的不易,他又不是石勒那种以战养战之人,而去其它地方开垦,又有受尽本地人的白眼,只能硬着头皮流浪生活……
所以便先留下来吧,等局势稳定了,再图其他。
于是等第三天时,李恢调整好心态度,再次拜见魏瑾,淡定地表示自己这几天考虑好了,愿意在您治下讨生活。
魏瑾笑了笑,勉励了几句,让他去军营里先住几日,在徐策手下听用。
看到他有些不甘心地退下,魏瑾拿起茶碗,轻啧一声:“我这个股,居然也有人买了,不容易啊。”
进了她的门,想出去了,就不那么容易了。
她是女子,光这一点,就绝了大部分人投奔的路。
“孟岚专门派人去把他手下骗来的,不是买你,”单谦之悠悠道,“人家就是拿你当备胎用着,等自己的真爱出现呢。”
魏瑾白了他一眼:“就你有嘴。”
单谦之轻笑一声:“何必不悦,待得过些时日,局面便大不同了。”
他拿起一封天师道眼线刚刚送来的加急信,递到魏瑾眼前。
魏瑾打开一看,上边只写着寥寥几字“帝私信于晞”——意思是晋帝绕过大权臣东海王,悄悄去信于大将军苟晞。
她将信放下,有些无奈道:“天下庶民何辜。”
东海王离开洛阳快一年,就是想缓和和晋帝的关系,但晋帝年轻气盛就算了,还是个心里没谱的。
东海王走开,是给他留面子,他这一年驳回很多东海王的请求,政令也不过东海王之手,本身就已经让东海王不满意了,他到好,如今还和苟晞联系。
皇帝绕过权臣私下联系军阀,还是联系刚刚和权臣关系不好的军阀,这就是想推翻权臣啊。
他这作法,若说事密不让权臣知晓便罢了。
但目前的情况是,连她这个远在上党的方镇都知道了啊!
真当东海王是死的吗?
“罢了,”魏瑾神情复杂地道,“这两人都是听不进劝的,也是气术已尽。”
单谦之微笑道:“那河北乱局,谁入都无法可解,你已救了很多人,无需自责,不破不立罢了。”
魏瑾轻笑一声:“自责倒未有,只是可惜罢了。”
河北的乱局,需要一个重兵、有治世才华、巨大威望、和皇帝相互信任的人才有可能平定,她去了妥妥就是送的,没一点作用。
很可惜,前边的标准和最后一个“皇帝信任”,基本是不可能相容的。
收到这个消息,东海王很快就回到洛阳,到时,必然是血流成河。
可惜那些被无辜卷入的人,大势之下,无人可逃。
单谦之转头看她道:“你努力过,以后的事情,便不可惜了。”
魏瑾矜持地点头,低头翻看下一张朝廷的公文书信时,目光微微一凝。
“怎么?”单谦之问。
“没什么大事,”魏瑾随意道,“来了个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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