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至豫州的官道有三条,原本从洛阳至陈留,再至白马渡口乘船的官道是最繁华一条,然自洛阳失陷后,因战乱渐渐荒芜。
好在大半年前,陈留郡入了北方治下,成为攻打豫州的前哨,这才又有当年的繁华光景。
在经过王虎在官道上大半年的钓鱼执法后,官道上庶民扮作盗匪的情形大大减少,治安的提高,带来的就是商业的繁茂,不少村人多存了鸡蛋、捕了渔获、打了柴禾,三五个人吆喝着,便敢聚集起来,进县城贩卖给军卒,换得一两枚铁钱,再去购些种子粗盐,干起活来,便倍儿有力气。
青州如今已经成为北方最大的盐货供应商,因着盐田的效益太高,青州的盐户们开起盐田来比农田还要积极百倍,当地的官员和商户都满意了,唯着那位天天催着要他们开农田的异人特别不满意。
但北方的庶民们对此都是欢呼的,尤其是陈留郡这种刚刚归入北方郡县,因着盐价降了,他们在不饿死的情况下,吃得起盐,不必煮厕土熬盐。
有了人,就有做工的机会,很多穷户来城中讨生活时,便容易一些。
北方初时还担心经商多了无人种田,后来才发现自己想多了,如今这世道,根本没有几个人普通人有能力经商——走个县城官道,他们就已经心惊胆战的不行了。
二月二十六,天晴无云。
陈留郡的治所黄县,这几日很是不一样。
卞河边的空地上,灌木被挖走,烧成灰后,平整出很大一块空地,很多人正在地上忙碌着。
白色的石灰粉被放在有豁口的滚轮里,一滚便是一条白色的线条。
“这边,这里有十二个位置,”头戴荆钗,身穿着简单棉服的漂亮姑娘吆喝着,指使着手下的人,“线画直了,仔细着别踩到。”
姑娘说完,在画出一个方格上蹲下身,拿着木碳在地上写了十九。
旁边有人立上竿子,挂上一个空灯笼,竿子与竿子间连着草绳,做为道路的标志。
又忙活了好一会,漂亮姑娘,也就是郑樱桃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坐在一边打开水壶,喝了一口水。
再过几日是三月初三,上巳节,前些日子,因着代官郡治县城的王虎调去了豫州,兖州那边新调过来几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接替了王虎代管的县令位置,在经过一番熟悉户籍、明白势力分布的行政基础后,他们最近试探着向周围的小县和坞主发了文书,邀请他们来参加黄县的上巳节庙会。
她本是豫州坞主张平的家伎,因着帮过王虎,前些日子被王虎送到这边,然后告知她以后自由了。
然而她以前被人买卖惯了,没有了主家,惶恐的整夜整夜无法安睡,便准备去试试勾搭那几位新来的年轻县令等人。
那几位年轻人看到自己优美的舞姿后,一下就起身,握住她的手,就在她娇羞地低头,想说请君垂怜时,那县令急切道:“跳的太好了,我等正缺您这样的大才,过几日我等想做个庙会活动,姑娘你这表演,压轴没问题的!”
过了快一月,回想此事,郑樱桃依然记得当时的惊愕无措,全然没了平日的长袖擅舞不说,惊得眼睛都瞪出来了,仪态全无。
真是群不解风情的男人!
虽然这样,郑樱桃还是没有拒绝,答应了几人的要求,这就算了,在知道她略识几个字后,那几个人像捡到宝一样,很满意就把大量的事情交给她,让她一个卖艺的家伎,去支使本地的县卒。
她这么低贱的身份,怎么可能有人会听她的?这不是为难她樱桃么!
突然的声音打断她。
“郑姑娘,”一位七测玩家兴奋地在她旁边煽风,“这几个摊位我们都包了,你能不能为我们打个广告啊?”
“何、何谓广告?”郑樱桃疑惑地问,其实她更疑惑的是这些人明明知道她低贱的身份,也知道她现在孤身一人毫无靠山,为什么还这么有礼。
“就是广而告知,你上舞台之前,帮我们唱一段曲,”那新玩家在漂亮妹子面前用五音不全的曲调道,“就这样,啊啊啊~啊啊啊~买东西来并夕访,如此人生才不枉。年年活动无优惠,节节日子都不香。但你若来并夕坊,三折五折尽有享,恭迎四海八荒客,前来我店道真香!啊啊啊,啊啊啊……”
郑樱桃一时神色复杂,想想自己要是上台唱这个,感觉羞耻的都张不开嘴。
可这些人听说都是北方异人,得罪不好,真是……
“差不多就是这样,当然,”异人立刻道,“我们不让你白忙活的,你只要唱了,我会给你一百二十块银币的报酬。”
郑樱桃一惊,北方的银币特别值钱,王虎先前也不过给了她五十块,要知道,一个大宅子在这里,也才二十银币,真若如此,她完全可以在县里买个铺子收租了。
“好,那便说定了!”郑樱桃果断道。
刚刚定是魔怔了,这歌哪里羞耻了,明明词意简洁,曲调优美,她一定会拿出自己的实力,好好唱的。
“成!这是黄氏钱庄的汇票,你拿着。”玩家大喜,钱一塞就跑掉了,生怕她变卦,郑樱桃在历史上名声不低,而且还超便宜,不像那卫玠,现代好多想让卫玠打广告的大公司,给多少钱人家都不干。
郑樱桃看着他飞快离开,捏着手的上钱,心里突然就不那么慌了。
嗯,还有时间,找个些姑娘编编舞,张平那里有些伶人也在陈留,找过来,一定要帮人家做好些。
她用钱票贴了贴脸,仔细地收起来,突然余光一瞟,立即大声道:“那边的阿二,你的多画了摊位,不识数么!”
……
三月三很快便至,在三月初一时,县里的客舍便开始满起来,四面八方的坞主都带着不少人过来,连临近荥阳郡,都有人过来查看。
而县里的几个年轻人还有些担心,因着时间仓促,北方能调来的货不多,但他们想快点打开局面,熟悉周围的势力,并且向他们表示友好态度,还是硬着头皮办了这次的节日集会。
一路上遇到不少问题,尤其是好多异人们,简直像是突然从地里冒出的,兴高采烈地就加入进来,把集会的摊位占了大部分,说着什么开局就有任务有钱赚太幸福了我们是欧皇之类的不知所谓的言辞。
让人莫名。
但好在,有这些异人在,集会更热闹了。
“绒花,新搓的绒花,铜丝绕的,好看又好戴……”
“银币,用古董、咳,收各种古籍了,有要卖的么……”
集会放在城外,避免了拥堵,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是那么堵,更没想到来的人会那么多。
陈留从洛阳之乱后,这里的人都是人心惶惶,突然间被北方揽入治下,在平稳了大半年后,发现北方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对豪门赶尽杀绝,这才略略放下心来,突然间有那么一个机会,可以出来试探,当然便来了。
而最重要原因,还是因为这县令等向人被玩家们忽悠,给请柬后边附送了一张活动商品清单。
这广告单当然没有后世的超市促销单那么花团锦簇,只是简笔画了个图样,然后下边附带名称和价格,说这折扣活动就搞三天,错过等明年。
这可不得了,平日里,她们买个北方货物都千难万难,价格被人几经转手后更是十倍百倍,如今居然可以随便买,还有折???
宛如捅了马蜂窝,很多坞堡中的女人家把当家的大腿都拧紫了,生生挤到了车队上,走之前收到的带货清单更是长得能卷起来。
黄县的年领导们都呆了,不得限制入城,那些家眷随从多的,就在城外扎着吧。
异人和他们从北方调来的货物在集会第一天就被销售一空。
但这些人也没有直接离开,他们都是本地大户,有些没买到的东西互通有无,联络感情,上巳节本来也有男女亲近之意,一时间,很多年轻人都被定下脱单的日子。
这里边还有一个小插曲,郑樱桃生得美,歌喉好,被一位大户坞主瞄上,让她过来陪酒,郑姑娘习惯这事,本来都准备去了,但她还没站起来,那坞主就被那些来自北方,维持秩序的军卒们轰了出去。
她愣了半天,那位县令上台来安慰她,说她不是奴婢,让她不要放在心上,说渤海公治下,无论贫富,生而平等,绝不会再让你生死决于他人。
不是奴婢……
郑樱桃想起金谷园里,石崇让美婢劝酒,客人不喝,便斩杀婢女,张方之乱,他掠夺宫婢,粮食不济时,用宫婢一路从洛阳吃到长安,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她如今,就这样,不是奴婢了?
真的么,只要来到北方,就不奴婢了?
她突然摸了摸脸,不知怎地,一下就全是泪了,真的丢人。
……
庙会办得非常成功,郑樱桃也不知异人们哪来那么多的表演节目,但却很受启发,成功是最好的自信来源,她想再存一些钱,去北方闯闯。
豫州谯城,王虎沾着肉汤,拿着胡饼,正对着地图大嚼。
邵君挽着头发,坐在一边,皱眉道:“你汤盆放远点,别溅地图上。”
“事多!”王虎把汤盆放远,皱眉道,“最近渤海公给的补给不够啊,苍头儿说兵员要下个月才能补足,那样对面岂不是有了更多时间准备?”
本来他们想来场大战的,结果竟被渤海公止了,就很难受,睡不着,吃不香。
“去年冬天就下了一场雪,今春可能有旱,”邵君摇头道,“渤海公素来稳建,定是要未雨绸缪的。”
“但这战机稍纵即逝,耽搁不得啊,”王虎抱着胸,“咱们要不要想办法。”
“什么办法?”邵君看他。
“我让手下办了个庙会,陈留很多郡县的坞主给不出钱,便用粮和部曲来抵,我补充了不少人,”王虎按着拳头,“我只有治下陈留一地,补的不到两千人,你父亲在汲郡、魏郡、广平那边素有声望,办几次庙会,我们自己补上人头和粮食,回头胜了,再让苍头儿报销?”
邵君猛然拍桌:“此法甚好,我这就给父亲去信,必要要秋收之前拿下豫州!”
渤海公给了她一展长才的舞台,只有奋不顾身地征战,才能略略回报一二,不负知遇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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