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乔晚。
至少,在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少女好像总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更遑论现在这一脸凶相。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她。
裴春争愣愣地看着乔晚,就连脸上的血也忘了擦,也忘了张口去反驳她那声“小.逼.崽子”。
这个时候高兰芝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来不及去管这二人之间的争执,赶紧快步去察看穆笑笑的情况,见她情况不容乐观,顿时心头一沉。
乔晚揩了把唇角的血,直接越过裴春争走到高兰芝身旁。
她现在浑身上下都疼,骂完了,也没那个心思和力气再去看他是个什么反应。
高兰芝扭头看她,“这几日有没有服用过什么旁的丹药,或是误食了什么?”
乔晚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少女,也知道事情有点儿难办,皱着眉,一项一项事无巨细地回报,力图不漏掉任何细节。
“龙捲雪虎?”高兰芝打断了她,“下山的时候,被龙捲雪虎咬伤了?”
乔晚见高兰芝这般反应,不用想也明白过来,“前辈,是不是那龙捲雪虎有毒?”
高兰芝点头,“猜的没错,这龙捲雪虎的牙上确实有寒邪之气,伤在了哪里?”
乔晚:“肩上。”
当时它将她扑倒在地,一口咬在她肩膀上,她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忍住剧痛一脚将它踹开,运动剑光。
没想到这牙竟然是有毒的。
乔晚想都未想,直接扯开了衣服,露出肩膀,之前还没见异样,现在一看,两个血洞周围已经隐隐发黑。
她这举动,在众人看来难免有点儿豪放,不过其他人忧心穆笑笑的情况,也没那个心思去管她。
唯独裴春争多往这儿看了一眼,乌黑的眼像一汪墨,眼中神色不明。
高兰芝上前察看她伤势,在众人的注目中,轻轻吐出一口气,“幸好幸好。无需担心,这妖兽牙上的毒不烈。”
说罢,她又转向周衍,温言安慰道,“真人放心,笑笑没事。”
周衍沉声,“那她脸色怎会如此苍白。”
“这妖兽性邪寒,与那热毒一冲,这才显现出厉害来,但这毒伤不了人性命,也损不了人根基。真人只要将那碧藕仙丹给两人服下再运功驱散,就能破除这邪气。”
高兰芝口中的碧藕仙丹,是以昆山莲花池中结出的碧色仙藕所炼化,最是寻常易得不过。
听高兰芝这么说,凤妄言的面色才总算缓和了两分。
这个时候,裴春争才捡起剑,也走到床前,看了乔晚一眼,唇瓣动了一动,想说些什么,却没能开口,又低下头去看穆笑笑的情况。
高兰芝又道,“不过如此一来,晚儿这血也就没甚么用处了。”
裴春争心系穆笑笑,听闻此言,皱眉问,“那除此之外,可有旁的解法?”
高兰芝道,“倒还有一个法子,只不过此前我觉得太过麻烦,并未说出来,如今却是不得不说了。”
“在南霍洲栖泽山春沽洞中,有我昔年一位至交好友,青崖道人。他医术高明,等笑笑醒来之后,不妨带她去青崖道人处,稍后我修书一封予他,们见到他,他自然会她治病,有他在,笑笑这热毒想来也就没什么大碍。”
裴春争握紧了剑,“笑笑她何时才能醒来?”
高兰芝宽慰道,“短则两三日,多则五六日,这几天中,有真人和我照料,们倒不用担心,只是……”
高兰芝看向凤妄言,“这位仙友,性属火,这几日还是少于她接触未妙,免得再加深这热毒。”
凤妄言虽有不忿,但到底是担心穆笑笑,冷哼一声,也没再说什么了。
周衍道,“稍后我会吩咐人为安排一处洞府,这几日,就暂且在那儿歇下罢。”
凤妄言也没表露出任何异议来。
如此,这事才算揭过。
凤妄言仍旧想去看穆笑笑,但碍于自己这凰火,没敢靠近,周衍看出来,叫了个小道童,先行带他去洞府了。
临走前,看了周衍一眼,面色沉沉,“照顾好笑笑,倘若她有什么闪失,我绝不会轻饶。”
周衍眉头皱得更紧了点儿。
高兰芝忙着修书给青崖道人,也先行告辞了。
裴春争垂眸看着穆笑笑,攥紧了手指,到底也没多留。
如此一来,殿中只剩下周衍与乔晚师徒二人。
乔晚正准备告辞前,突然想到了她袖子里的抹额。
周衍如今心神疲惫,哪里有空去看这抹额不抹额,“这抹额我用不上,不若给师姐罢。她眼下正受热毒折磨,这抹额对她兴许有些用处。”
乔晚攥紧了抹额,没答话,过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走到床前,将抹额放在了枕边。
她刚刚受了重伤,鼻下正不断有血流出来,眼见着就要落下。
周衍指尖一点,将那险些落在穆笑笑脸上的鼻血顿在了半空中,再一扬袖摆,让它落在地上,这才转向她道,“也退下罢,这伤势记得回去好好去看一看。”
乔晚行了一礼,这才退了下去。
没想到刚从偏殿退下,自暗处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来。
乔晚一看,正是裴春争。
少年明显是在等她,见她出来,他蹙眉从衣襟前摸出一瓶丹药,砸到她怀中。
“方才,是我误会了。”
裴春争顿了一顿,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脸颊、脖颈和手臂上。
虽然是在道歉,但少年面上表情依然算不上有多么和善。
“这药拿着。”
说罢又加快脚步转身离去了,像是后面有妖兽在追。
“裴师弟。”
乔晚看了眼手中的药瓶,叫住了他。
嵊兰洞的百年玉.乳,裴春争他倒也舍得。
裴春争微微一僵,转过身来,只露出小半张侧脸,“还有什么事?”
乔晚拎着药瓶重新丢入他怀里,“这药我不要。”
裴春争下意识地接过药瓶,顿时皱起了眉,“这是什么意思?”
乔晚摇摇头,神色很诚恳,“没什么意思,只是比起这药,我更希望听到裴师弟亲口对我赔罪。”
裴春争一怔,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他一向高傲,除了穆笑笑,从来没向什么人低过头。
乔晚平静地看着他,“裴师弟,我要一个道歉应该不过分。”
少年有些恼羞成怒,目光微冷,但瞧见少女唇角和鼻下没来得及拭去的血痕,喉咙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了。
最终,他还是寒着脸,冷冷地抛出了几个字,“方才的事,是我莽撞了,抱歉。”
乔晚点点头,“这就行了。”
也没多和他啰嗦,转头就走。
唯独裴春争留在原地,看了眼乔晚,又看了眼手中的药瓶,闭上眼轻轻喘了口气,再一睁眼,药瓶已经嘎嘣一声四分五裂,这百年玉.乳混着血渍滴滴答答从指缝中漏了出来。
乔晚刚高贵冷艳地转过身,胸前突然一痛。
这猛地一下,差点没让她破功。
稳住,不能崩。
顾忌的裴春争还看着她,乔晚皱紧了眉,为了维持自己高冷的气质,挺直了脊背,等到一直走出裴春争的视线范围,才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
胸前如锤重击,乔晚眉心一跳,不敢耽搁,赶紧就地为自己运功疗伤。
再睁开眼时,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小道童,正担忧地看着她。
“乔师姐,没事吧?”
乔晚认得,那是平常伺候周衍的道童小鹤。
他五岁的时候,碰上妖兽,被周衍救下带回洞府,自此天天唯玉清真人马首是瞻。
他不知道刚刚殿中发生了什么事,一看到乔晚这受伤不轻的模样,顿时吓了一大跳,看她运功,也不敢上前,直到看乔晚面上终于恢复了点儿血色,才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
小鹤是带她去洞府歇下的。
依照周衍的吩咐,她这几天就住在玉清峰上,不用再下山了。
小鹤带着她来到一处洞府后,看她模样确实有点儿凄惨,秉承着同门情谊,忍不住道,“乔师姐,还是好好睡一觉吧,别折腾了。”
他还是挺了解这个师姐的,整个玉清峰上都找不出来第二个像她这么拼命的。要不是有大师兄陆辟寒时不时冷着张脸帮忙照看,这师姐早晚能把自己折腾死。
小鹤的好意,乔晚心领了。
“也不是我不想睡觉,我这状况也不是不知道。”
小鹤一想,也是。
这就要提到她体质上的另一个毛病了。
除了存不住灵气外,她一睡觉,神识就忍不住乱跑,常常窜到别人梦里去。
这也是她为什么不睡觉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入梦。
入梦,顾名思义,就是指进入别人的梦境里。
这也不是什么稀有技能。在修真界,那些主攻幻术等一系列精神力的修士都能入梦。
只要神识够强,就能入侵对方的梦境,将对方底裤都掀个一干二净。
不过乔晚她这情况有点儿特殊。
和其他人有意识入梦不一样,她入梦的时候,完全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梦这种东西,都是特别私人的,比如什么心魔啦,某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啦。她一不小心撞破,场面都十分尴尬。
那是要被打的。
神识受伤那和□□受伤根本不是一个概念,久而久之下来,乔晚干脆就有意识地减少了自己睡觉的频率。
以前乔晚还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恢复了记忆之后再想想,可能是因为她是个穿越的,魂魄估计和这个世界结合得还不够好,一到晚上,就会出来溜达。
不过这毕竟都是她自己的猜测,也有没什么依据。
乔晚这个时候心神俱疲,没心思再去联络人际关系,小鹤一走,顺手抄起一面镜子,看自己的伤势。
凤妄言刚刚也是怒极,掌中不自觉地就附上了一层凰火,她脖子上留下了凰火烫出的五个漆黑的手指印。
乔晚对着镜子看了看,心想这个纹身还挺新潮。
指尖轻轻一触这漆黑的焦肉,疼得乔晚咧了咧嘴,忍住了骂凤妄言的冲动。
凰火烫出的伤疤,即便用药,一时半会是褪不下去的。
乔晚面无表情地想,看来这段时间她都要带着这个纹身出门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她要尝尝那烧烤鸡翅是什么味道。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乔晚忍不住又想到了刚刚小鹤说的话。
她这些年来入梦,其实也不全都是糟糕的体验。
至少——
乔晚有点儿出神。
因为入梦,她还认识了一个人。
一个佛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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