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傻,真的。
盘腿坐在床上,膝盖上放着个长长的卷轴,乔晚深沉地想。
活了这么久,这是乔晚第二次意识到自己是个24K的纯煞笔。
她……她妈的。
回想脑内那一幕幕的画面,乔晚眼神呆滞,悲愤捂脸。
她喵的,她都干了什么啊!!
而在破木板床不远处,还有几个练气期的书生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山长已经发了这么久的呆了,李师叔找来的山长该不会是个傻的吧?”
“我们这小破书院已经够惨的了,再来一个傻山长,真的有活路吗?”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修士突然从门口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个穿着绿衣的姑娘。
“师叔!”
“李师叔!”
男人刚走进屋,几个书生立即严肃了神色,手里捧了个书卷,摇头晃脑地开始念书。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十分诚实,眼睛一个个往男人的方向瞟。
男人犹如一尊煞神,青布衣摆滚滚,在琅琅的读书声中,“李师叔”一直走到乔晚面前,坐下,沉声询问。
“考虑得怎么了?”
乔晚抬起眼皮,目光在来人脸上溜了一圈儿。
这是个中年修士,颌下生着短须,面容清矍,眼中藏神。
男人做得很挺直,衣着整洁,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玉冠中,唇角的小胡子也打理得一丝不苟。
能看出这是个十分严谨自律的人。
乔晚知道,这人叫李判,就是面前这人和一个叫绿腰的姑娘,把她从山道上捡了回来。
她昏过去之前,听见的那道男声,就出自面前这个修士之口。
“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救……”
“还能帮化解魔气……”
“做我们书院山长……”
等清醒过来之后,乔晚就被打包塞到了这间小破木屋里,身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胸前的血洞撒上了药,缠上了干净的白布,并且得知自己在垂死边缘挣扎的时候,和这名叫李判的中年修士成功签订了魔法少女,阿不,山长血契。
据绿衣服的姑娘介绍,他们都是不平书院的弟子,没听说过不平书院也不要紧,反正就是个小破书院。
验证绿衣姑娘这句话的,就是乔晚她躺着的这间屋子。
缺了条腿儿的木桌,一把看上去快散架的椅子,黑黝黝的棉布帘子,和桌子上一看就散发着浓厚的贫穷气息的干瘪馒头。
想到这儿,乔晚更加绝望。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大号到底做了什么,这厢她刚清醒过来,受到小号牵连的大号也跟着恢复了神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乔晚果断脚底抹油跑出了大光明殿,找了个客栈藏身。
他么的,不仅岑清猷没追回来,小号和人绑定了契约,大号还做出了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一想到刚刚大号对佛者做了点儿什么,乔晚恨不得以头抢地。
妙法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在学会控制神识之前,她可能真的要净化一下她那肮脏的大脑。
回大光明殿,是不敢的,只能盘腿坐在不平书院这张小破床上思考人生。
一想到这儿,乔晚就觉得牙疼,现在给她十个胆子,她都不敢回去,尤其一想到佛者全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目光,乔晚就更觉得人生昏暗无光。
尤其是面前的修士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签订血契这种事,她已经没了一点儿印象,但人在生命危急关头,都会做出点儿什么冲动的事,她也不能保证,自己是不是真的就这么干了。
考虑到眼前这修士毕竟救过自己的命,乔晚捏紧了手里的卷轴,迅速爬下床,行了一礼:“前辈,我考虑过了。这事关系甚大,晚辈不过一个筑基,没办法担任山长要职,完成前辈托付之事。前辈还是去找别人吧。”
男人嗓音低沉:“如果,我只要呢?”
“不用担心。”绿衣姑娘露齿一笑,“我们书院是正经书院,是正道,这汗青卷看了没,看了难道还不信吗?”
乔晚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卷轴。
她手里的卷轴就叫汗青卷,基本上每个门派都有这么一个。
修真界大家活得时间比较长,门派历史也比较悠久,随便拎出去一个门派都有动辄上千年的历史。
为了培养各派弟子的门派归属感,各门派基本上都有这么一副韩汗青卷,也就是门派历史书。
救了她的不平书院,是在魔域和修真界死磕之前建立的,距今已有百年历史。
汗青卷上浮现出的留影像,统共有十多幅。
第一幅,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在大雪纷飞的丹樨前,颤颤巍巍地摘了官帽,回到了家乡。
这就是不平书院建立的伊始。
第二幅,是两三个儒生,都身着白袍素履,面容坚定。其中一个青布衣的年轻修士,做了书院山长,一点一点地在乱世之中建设书院。
第二幅,是书院建立初期,整个书院,只有寥寥几个人,大多数还是没什么灵力的凡人。
第三幅,书院的学子慢慢地多了起来,有杀猪的,有木瓦匠,有卖花圈做丧葬的,各个阶层聚集一堂,一块儿秉烛达旦地修炼念书,学有所成之后,一部分人回到凡人界做官,一部分人继续求仙问道。
第四幅……
第五幅……
不过就算混了这么多年,不平书院也没闯出个什么名声出来,人是多了,但大部分弟子都还是练气和筑基,就几位长老勉强到了元婴期。在各教派林立,人才济济的修真界,不平书院还是那么一只默默无闻的小虾米。
等到第六幅的时候,画面又摇身一变。
“这就是当初魔域和修真界那场大战。”
乔晚抬头。
李判沉声解释。
再低头一看,汗青卷上缓缓浮现出一把大火。
风雨飘摇,数十个儒生,踩着青履,背着个包袱,提着剑,转身投入了抗击魔域的那场大战中。
然后再也没回来。
最后一幅,是一场大火,将不平书院焚烧殆尽。
不平则鸣,最初只是一个人的小不平,然后,是一群人的大不平。
这就是不平书院的汗青卷,也是修真界无数小门小派们的缩影。
乔晚之前在藏书楼的时候也看到过昆山的汗青卷,当时还是大师兄带她去看的,和昆山这深厚的底蕴,恢弘的发展历程相比,不平书院确实寒酸了许多。
他们自始至终就没干出什么扭转战局的大事,那些脚上沾泥,风尘仆仆的儒生,刚上战场,下一秒,就血洒战场。
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无名无姓的炮灰。
但在整个修真界,的的确确有许许多多这些不知名的小门小派,他们临危受命,前赴后继地死在了战场上,堆出了那场血色大战的胜利。
乔晚合上汗青卷,心里有点儿唏嘘。
但这更不能随随便便就当个山长了啊!
乔晚坐直了点儿,诚恳地回答:“山长一职,晚辈真做不到。”
男人不怒反问:“已经和书院签订了血契,难道想反悔吗?”
“放心,我知道在担心什么。”李判瞥了乔晚一眼,“不平书院行的端,做的正,绝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乔晚:“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是我。”
突然出现个人非要请去做他们书院山长,这件事,从头到尾,根本就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气息吧!
李判嗓音不高也不低,一字一顿:“命中注定,就是继承这所书院。”
“白继承个书院,这些弟子都能供驱策。”
男人不疾不徐地随手一指。
手指的方向,一串练气期的儒生们,纷纷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书院中存放的历代典籍道书,也可供随意翻阅。”
“有什么不愿意的?”
乔晚内心默默吐槽:虽然这些好处听上去很诱人没错,但这听上去简直像背锅的挂名法人……
“既然缺山长,前辈为什么不去做?”
“我不是儒修。”李判平静地回答:“我修的是法,而且我方才说过,这书院,只能由来继承。”
就算是乔晚,也听说过儒法之间死磕的故事,道不同不相为谋,被一个法家的修士绑来做儒家书院的山长,这简直就更诡异了。
男人很敏锐,乌黑的眼神锐利,几乎一眼就看出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不论儒法,共求一个太平盛世,有何不可。”
被这目光一瞥,乔晚心里猛地漏跳了一拍,回想刚刚李判说的话,心里更加茫然。
只有她,这是什么意思?
但中年修士却没了继续回答的意思,垂下眼,干脆解下了背后的一黑一白两把剑。
乔晚:“这是?”
“这是不宥刑,这是不赦死。”
李判一一指给她看。
先是那柄白鞘小剑。
“这柄白鞘小剑,名唤不宥刑。”
然后是那柄乌鞘巨剑。
“这柄乌鞘巨剑,名唤不赦死。”
“不宥刑常出鞘。不赦死等闲不出鞘,一出鞘,皆斩。”
说完,李判等着面前这少年,或者说少女的反应。
屋里安安静静的。
过了一会儿,乔晚眼睛微亮,才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好……好酷。”
这就是法修吗?!虽然听上去怪中二的,但好酷!救世之类的,听上去也好酷!
留意了眼乔晚的神色变化,李判拿起剑,站起身:“我带去看另一样东西,如果当真拿不定主意,那就先跟我来看一看。””
乔晚心里盘算了一下,乖乖地跟着站起身。
不平书院虽然破,但面前的男人好歹也是个元婴期的修士,签订了血契,跑肯定是跑不掉的,不如先看看情况。
但跟着李判往前走了没两步,乔晚突然意识到了点儿不对。
这不是鸠月山地界?
“敢问前辈,不平书院在哪儿?”
“脚下站的地方就是。”
乔晚:“恕晚辈失礼,这不是在鸠月山,大光明殿的地盘内吗?”
李判突然瞥了她一眼,乌眸沉沉的,袍袖一卷。
转眼之间,眼前景色突然一变,面前是危崖峭壁,冷风瑟瑟,落雨如注。
等在一睁眼的时候,眼前一片荒野,太阳当空照,晴空如洗。
不远处一排小茅屋,屋前开垦了几亩地,地里的小青菜蔫巴巴的,还有几只鸡优哉游哉地逛来逛去。
“明白了?”
乔晚:“书院在……这芥子空间里?”
李判:“书院已毁在战火之中,如今,暂且搬到了这芥子空间内。至于书院旧址,如果有兴趣,等这次论法会结束,我就带回去看看。”
五六间破破烂烂的茅屋,和这几只母鸡,就是不平书院的全部了。
她好歹也是个穿越者,不是说,穿越者肯定会继承个什么老爷爷,或者空间金手指?
这件事虽然从头至尾都散发着一股诡异的气息,但看上去还挺像送上门来的金手指。
虽然她穿的是个女配,但万一呢?乔晚心下摇摆了一会儿,万一她穿的是个女配逆袭文,苦逼到了现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到了她的金手指。
“前辈,晚辈还有一个问题。”
“说。”
乔晚真诚地问:“这空间里,有灵泉吗?”
就是那种传说中泡一下,美容养颜,泡两下,强身健体,洗髓伐脉,泡三下,皮肤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身娇体软,肤滑无力。能让男主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那种温泉!
“渴了?”李判反问,“往前数百步,有一处小潭。”
眼看着灵泉泡汤,乔晚垂死挣扎:“那这土是不是和别的地方有什么不一样……”
就那种传说中,土壤蕴含丰富灵力,一栽下去,灵草像不要钱一样,成茬成茬收割的那种。
李判脚步不停,低声问:“这土?”
将男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乔晚:看来土也泡汤了。
乔晚:“那这时间流速和外界是不是也有些不同……”
就是那种传说中,主角一进入空间,在空间里面修炼个几百年,外界才过了几天的,超级作弊器!
然而,李判最后一句话,彻底打碎了乔晚的妄想,并且干脆利落地结束了整个对话。
“这就是个普通的储物空间,和其他芥子空间比,没什么不同之处。”
左右也就这几间破破烂烂的茅屋,没走几步,就到了目的地,李判停下脚步。
“到了。”
乔晚:这是?
李判:“这是讲堂。”
面前是一间稍微宽敞点的茅屋。
男人一把推开门,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穷酸,还是一样的穷酸。
但刚走进茅屋,一眼就能看见墙上挂着的一把残破旧剑。
剑身通体黑金色,剑柄刻了个遒劲有礼的大字——“行”。
一笔一划,像是风刀霜剑深深镌刻而出。
任何人,只要看到这把剑,一眼就能看出这把佩剑经历了很多,是淌过战火。
乔晚目光一顿,眼睛一眨不眨看得入神。
这把剑,给她一种特别熟悉和亲切的感觉。
它是战火中炼化出来的,杀伐之气虽然含蓄内敛,但锋芒不减,似乎还在渴望着出世去匡扶正义,去救道。
只可惜,剑身残破不堪,看样子已经不能用了。
“这是‘闻斯行诸”,历任山长的佩剑。”李判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是书院唯一值钱……”男人诡异地沉默了一秒,迅速换了个说辞,“是书院唯一的镇山之宝。”
“闻斯行诸,也是儒门五大名剑之一。”
这话倒是大实话,整个不平书院加起来都没这把剑值钱。
不过这都是以前的风光了,“闻斯行诸”毁成这样,早就被“儒门兵器谱”开除了剑籍,踹出了五大名剑之列,成了五大名剑之耻,现在整个儒门统共就只有四大名剑。
当然这些,李判都明智地选择没开口。
“如果喜欢,这佩剑现在也能拿去用。不过这剑损毁得太厉害,在用之前。”李判瞥了眼佩剑,走上前,拿下来,放到了乔晚怀里,“我建议先想办法修好它。”
长剑一入怀,眼前好像浮现出了许许多多的画面。
战火纷飞,横剑诛敌,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这许许多多零散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一个青衣修士的沧桑背影上,寒冬腊月,更漏将残的雪夜里,挑灯夜读。
这是上一任书院山长吗?
乔晚略微失神。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
“民有饥色,野有饿莩。”
“整个修真界人人相食,无人修道心,这点,”李判意有所指道:“现在肯定深有体会。”
……
岑清猷。
那么一瞬间,乔晚好像又看见了少年消失在了雨中山道上的身影,寂寥、坚定。
她心里也有不平,也有不甘。
乔晚攥紧了手,指尖却好像碰到了什么凉凉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袖子里那颗菩提子发饰。
“怎么样?现在,愿不愿意做这书院的山长。”
乔晚愣愣地抱紧了剑。
好熟悉。
好像有一股热流,从怀里一直贯穿全身,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既亲切,又昂扬热烈,让人忍不住去信任,信任这把剑,和面前这中年修士说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