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一座普通的京城别院里,枯枝上搭满了雪,像许久未有人居住一样。怪本不过地却是干净地露出了青石板,应该刚有人清扫过。
有个小厮领着人,推开后门,低头快步走了进来。
他在厢房处停下,恭敬道:“陈爷,赵郡王来了。”
陈爷名叫陈时潮,是太子那边的心腹,他专门负责给太子传递消息。
太子身体孱弱,当年叛军来袭时伤到了腿,现在还站不起。赵紊助他那么多年,也只见过他几次。
“请赵郡王进来。”厢房里传出声音。
“赵郡王。”小厮回过身,对赵紊做了个请的姿势。
赵紊还是那副外邦人打扮,他径直掀开厚重的素色门帘,大步跨了房中,飕飕的冷风随他进去。
陈时潮起身作揖道:“郡王。”
赵紊微微颔首,坐在黄花梨木圆桌旁,陈时潮给他倒了杯冒热气的茶水。
他抬头问道:“陈大人好久不见,殿下近来可好些了?”
“劳郡王挂念,殿下近日已经可以扶东西行走,”陈时潮说,“不日就会回京城。”
太子当年动乱之时被算计,双腿有疾又性命堪忧,不得以假死逃生避过三皇子眼线。
但奸细对三皇子下的慢性药发作实在太快,出乎他们意料,太子那时在外边养病,神志尚不清醒,倒让闻琉这个唯一的皇子捡了个漏。
“他要我做的事我可都替他做了。”赵紊说,“现在满大街都是御林军,我还算赔了。瑞王妃不配合,这怪不了谁。”
“陈某会把此事禀报给太子,”陈时潮说,“辽东兵权掌握在您手里,五皇子是不敢轻易动您的。”
赵紊脸色淡漠,硬朗的面孔倒和往常没任何区别,他把冰凉的手伸向旁边的火炉子,就着热度取暖。
“这可说不准。”他道,“我当初救太子时心中就有疑惑,他不像这么轻易就被二皇子算计的人,除了大意没防备某些人,倒是没别的理由了。”
三皇子已被下药,二皇子身边有太子的人,两人都被防得死死的,也只有闻琉整日练武习医,不凑热闹,也没人把他放心上。
陈时潮摇头没回他,只另外道:“陈某过来时,太子就预料过会有这种情况,但没想到五皇子速度会如此之快,我们根本没反应过来……外面的话传成这样,应该也是他的功劳,让您受累太子也不愿,陈某只能先代殿下道声抱歉。”
太子在储君之位呆得够久,举止行为皆受人称赞,连底下的人都比普通的要谦逊懂礼。
若非闻琉在治国方面实在有聪颖天资,恐怕各位老大臣对他也只口服心不服。他要做皇帝时,宴卿卿当年也几乎是整夜没睡。她既怕他在登基之礼上出乱子,又怕到时天公不作美。
不是谁都有他那个运气,也不是谁都能担起天下的担子。
赵紊倒不在乎陈时潮的几句道歉。
辽东离京城太远,辽东王又是不管事的,繁杂事务几乎都是赵紊处理,他要是回去了,再来一句叛军与他无关,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恐怕到时连闻琉都拿他没办法。
“瑞王妃此番举动倒是怪异,她已经下药,皇上就算当初没察觉,之后也总该猜到发生了什么,她走得这样早,到现在也没大动静,想来是把事同他说了。”
换句话说,闻琉可能都已经察觉到将要有什么事发生,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坐稳帝位,没点手段谁也不信。
陈时潮道:“赵郡王放心,等太子殿下登基之后,您就是功臣,无论瑞王妃说了什么,太子皆会替您平反。”
“这我信太子,”赵紊打了个哈欠,“只不过他不想见我,我却是觉得有点不好了。”
太子在不在京城,赵紊自是清楚。
陈时潮脸色未变,丝毫没有被揭穿的窘态,只是低头抱拳道:“太子那身体您也了解,见不得风。前些日子有外邦人闹事,据说死了人,五皇子下令严加管教,京城里的探子莫名其妙地被拔了,须得小心为上,最好少见人。”
“唉,”赵紊叹声气,“当初听我的直接把人杀了不就好了?到时再把事推给蒙古国人,谁敢又说什么?非得弄这么麻烦。”
陈时潮没敢接他这话。
赵紊道:“罢了,说再多无用。兄长那里应该有皇上的人,我不能去见他,陈大人派人去帮我送个平安信。还有我妹妹那里,找个机会让我和她见一面,瑞王妃跟皇上说了,恐怕也会与她添油加醋,毁坏我名声。若她真跟卿卿说了,我到时要杀了她。”
只可惜曲觅荷在宴府,赵紊怕给宴卿卿惹麻烦,也不敢去找曲觅荷。
陈时潮只是个传话的下属,听见他这随意又狠厉的话,也不免后背悚然。
赵郡王素来说到做到。
“瑞王妃今早就搬出了宴府,去了驿站,皇上派人接送,郡王最好不要去找她,免得中了陷阱。而宴小姐自幼便是太子看着长大的,若太子同她解释,她也不会错怪于您。”
“去驿站了?卿卿没拦她?”赵紊微愣。
瑞王妃带着太子嫡子,宴卿卿怎么会让她们在这种时候出去?
“估摸是五皇子要求的,宴小姐没见反应,郡王不必担心。”
这倒让赵紊心中细想了几分。
宴卿卿以前便把皇后太子当亲人,但不见得她对曲觅荷母子也那样。
如果是太子亲自同她说清楚,说不定他还能得个夸赞。况且瑞王妃又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告诉给宴卿卿,也不过是说些他威胁下药的事,别的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瑞王妃又和二皇子有私情,证据确凿,只要太子替他澄清说这是瑞王妃的假话,宴卿卿应当也不会怀疑。
谁都不会相信太子会设计自己的妻子去做这种事。
赵紊喜爱|宴卿卿这个妹妹,并不想惹她嫌恶,他当初愿意帮太子,也是想着她会高兴,这才滩趟浑水。
太子这里确实难做,倒是不得不瞒紧些,连她也不能说。
赵紊说:“给太子传个信,我明天要见他。”
太子身体状况确实不好,陈时潮没有骗赵紊。
他脸上稍显为难,却也只好应了。
待赵紊在别院安置后,陈时潮就出了府,到了另一处隐秘的院子,这地产是老王爷名下的,普普通通,平日里没什么人过来。
屋子里摆放不少暖炉,个个都燃得旺。
京城今年比前几年都要冷得多。
陈时潮撩袍朝眼前人跪下,恭敬禀道:“属下已经让赵郡王别轻举妄动,我们探子也联系上了,郡王说明日要见您一面。”
太子的手轻轻点了点扶手,应了一声。
他坐在轮椅之上,眸色浅淡,似乎含有深沉的冷漠,面容间和闻琉有几分相似,也是极为俊俏的。只不过他脸色比闻琉要更苍白些,似乎是长期卧床,久病未愈。
太子淡声说:“明日带他过来,孤有事交代。”
“是。”陈时潮回道,“那瑞王妃之事,我们要做什么?”
“她愿做那瑞王妃,与孤何关。”太子的声音十分冷淡,压得屋内气氛有些凝重,“无用之辈。”
当初太子身受重伤,费尽心思把曲觅荷送到辽东,想保全她母子二人,直到最后才发现她早就与自己的好弟弟暗度陈仓,勾搭成奸!倒成了笑话一场。
“陵公子。”外面突然传来个女声,“您该喝药了。”
听见这声音,太子揉了揉眉心。
“进来。”
一个女子掀开厚重的门帘,走了进来,她长相清秀,手中托盘里有碗冒苦气的药,见陈时潮跪在地上,不免惊讶道:“陈大人过来了?”
“贺姑娘安好。”陈时潮朝她道。
贺端风是个医女,这几年一直是她在精心照顾太子,底下的人对她也尤为敬重。
“这几日你们不会要有大动静吧?”贺端风皱了皱眉,把药放在桌上,“陵公子的身子可不适合,就不能推迟些吗?”
她在太子面前说话没有拘谨,似乎和他关系极好。
陈时潮低头说:“劳贺姑娘多费心,时局所迫,若现在不回来,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贺端风摇摇头,她道:“我是说不过你的,不过陵公子最近才好些,别让他太累。”
她又转头看着太子道:“知道您那事是必须做的,但要想拿身体去拼,这我可不答应。”
“用不着孤去拼,你不用想这么多。”太子摇头,又对陈时潮说,“你下去吧,明日的事,你找个时间带他过来就行。”
陈时潮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太子伸手拿起药,慢慢抿了几口。
贺端风问:“是药太烫了吗?”
“是有点烫,你坐吧。”太子把药放了回去,抬眸静静看她,“想问什么?”
贺端风这几年和太子日夜相处,两人关系十分好,倒不怎么在意虚礼。
她坐在一旁,轻轻握住太子的手,替他揉捏穴道,无奈笑道:“就知道瞒不过您。知道您身份特殊,以前我不问,现在也不想了解您和瑞王妃的事。外面百姓的议论我也都听了,您不喜瑞王妃,但她终究可怜,这两年独自带大孩子,就算有天大误会,也总该消了。”
“这事与你无关,不必掺和进来。”太子看着有些累了,他闭眼靠在轮椅上,“孤想听听外面的言论。”
闻陵这些天从纶州奔波到京城,身体疲弱得总要睡上好些个时辰,根本没办法出去。
贺端风看着他冷淡的表情,迟疑了一下,最后朝他说道:“没什么好说的……您想听的应该都知道了。”
“同孤说说卿卿的事……宴家的大小姐,你应该听过。”
贺端风仔细瞧他眉眼,看不出任何东西。
太子的手段是狠毒的,否则也不会让曲觅荷去做那种事,但他从未在贺端风前露过那见不得人的面,贺端风也就假装不知道。
“我听旁人说,宴小姐十分得当今圣上敬重,两人就同亲姐弟般。”她试探着说,“这几年流水的赏赐都往宴府送,倒是十分亲密。”
太子说:“孤在东宫时,也经常赏她东西,算不得什么亲密,就是想给她玩玩。不过她也算个有福气,这挺好的。”
皇后和太子都疼宴卿卿,倒不是假的。
“二公主远嫁,您在京城应该就她一个亲人了。”贺端风又说,“到时就怕她不在您这边。”
“没这种可能的。”太子闭着眼歇息,“以后要找个机会同她见个面,在外好几年,倒真有点想她,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大姑娘了。”
贺端风心微微一缩,开玩笑道:“宴小姐比我还大一岁,我都是大姑娘了,她肯定也是了。”怪本手机阅读地址:谢谢书迷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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