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力道毫不收敛,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推出那一下。
林初毫无防备,肩膀被推得带过去,整个身子往旁边倒,趔趄几步,她一脚绊到椅子,直接摔在地上。
“咚——”地一声。
林初闷哼,膝盖砸到地上,钻心得痛。还没从这痛劲中回过神,手骤然一烫,她视线恍惚头脑混沌,自我保护意识让她迅速抬手。
没一处是不疼的。
“臭小子,你在做什么?!”
满腔怒意的吼声。老板一个箭步冲过来,将男生推到边上去。
打包盒裂了,面在碗里苟且,汤四处流淌。刚出锅的热汤,就那么曲曲折折地流到林初手上。
手侧一片通红。
林初浑身疲惫,在最初的几十秒,她自暴自弃地坐在地上,捂住烫伤的手。膝盖还在疼。
几十秒后,她反应过来,撑着椅子站起身,踉踉跄跄跑进厨房用冷水冲手。
男生也没想到出去的力道会这么大,愣愣地站在原地。
老板跟进厨房,一边安抚林初一边骂自己的儿子。
男生缓过神,火气被那一句句贬低自己的话挑拨起来。
“你说我?爸!你上次又不是没看见她跟那个陈执手拉手走在一起!”
男生冲进厨房,留几桌客人竖耳张望。
“你为什么还要卖给她面?!她买两份肯定就是给那个陈执带的!他当初找人打我的事你忘了吗?!”
水哗啦啦的落下,灌入下水道。
声音再响,也遮不住男生的声音。
老板气得脸通红,“这就是你对女生动粗的理由吗?!你这样动手伤人跟你斥责的陈执有什么差别?!”
男生冷笑,“她是女生吗?她那么不要脸天天大半夜往混混家跑!我说上次怎么看她那么眼熟,你知不知道我们年级都传遍了,说她跟外面的混混乱搞!”
他一字一句都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往外喷,脖子和脸通红,“她自己当初被暴力,现在跟施暴者在一起!陈执那种给了钱就帮忙打人的畜生,就该去坐牢!”
“你把面卖给她那就是卖给陈执!买个那个要打我的人!你还是我爸吗?!”
男生呼吸急促,气得不轻的模样,他指着林初,手指都在用力紧紧绷着。
“像你这种出卖自己的女生,下贱!你对得起你自己吗?!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烂人不分男女!”
水不停地流,冷感划过烫伤的皮肤,短暂的舒适。
陈执那种给了钱就帮忙打人的畜生,就该去坐牢……
林初胳膊失力,直直落下砸在洗手池上。
“你先给我上楼去!”老板夹住男生的胳膊,把他拎上了楼。
林初站在原地,脑海里还是刚刚那句话。
收钱办事……
打手……吗?
有些东西一下清晰了。
难怪那天晚上她问他,知道打手吗,他居然是那个反应。
林初笑了声,胸腔颤动一片苦涩。
她居然问他知道打手吗……
可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林初抱着一丝希望。
她僵硬着动作关闭水龙头,等老板下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不知道是快是慢。他下来了,出现在厨房里。
林初盯着地板,艰难问:“他刚刚说……有人花钱找陈执打他,是真的吗?”
老板关上厨房的门,没回答她的问题,着急说:“你继续冲水,手都红一片了!”
林初摇摇头,动了动干裂的唇,“不疼了……你能不能告诉我,陈执真的收钱打人了吗?”
老板原本以为她知道,看到她急切的眼神,他皱眉长长叹了口气,“当初我是听我儿子讲陈执要打他,那段时间我便接送他上下学,大概半个月……期间我在校门口的确遇见过陈执和一群男生蹲在马路对面。但是最后没打成功,从那以后我儿子一直记恨着陈执……他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谁知道现在会闹成这样……”
林初神经恍惚,太阳穴一下一下被针扎着的痛。
“他记恨……”她盯着老板,“我能问问,你明知道我跟他在一起,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打手?”
老板微顿,“你,我……这个事情是因为……就是,就是陈执他爸爸是警察,以前他们一家三口住这边,他爸爸是不得了的人,大善人!”
“我看你跟陈执以前的女友不一样,我也是上次你们俩手拉手路过才知道你原来一直是给他带的面。我算了下时间,你们在一起快两个月了,我以为你知道你不在意……”
“陈执那孩子小时候可讨人喜欢了,哪哪都好,我以为你会让他改变重新变好……”
“是么?”林初倚着洗手台,眼睛失去焦距。
“陈执那孩子本性不坏,他可怜得很,那么小就一个人出来住,就喜欢吃番茄青菜面,最简单的热腾腾的面……”
老板拧眉,声音愈发低沉,“说起来,我还欠他爸爸半条命……不说这些了,小姑娘,刚刚我儿子的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里,你千万不要听旁人的胡言乱语,你继续用冷水冲手,我,我再给你做两碗面。”
林初嘲弄地笑了声,肌肉拉扯得太阳穴疼。
“面?你知不知道,你做面卖给陈执会让你儿子多寒心?”
他儿子痛斥她和陈执的表情历历在目,她曾经也那样痛斥过李思巧她们。
当初陈执的确是要找人打他儿子,虽然没成功,但担心被打的提心吊胆,她懂。
她不可能让李思巧她们吃她家的馄饨。就像他儿子不可能让陈执吃他家的面一样。
她怎么还吃得下去他家的面?
如果她知道林曲一直卖馄饨给李思巧她们吃,她恨不得砸了馄饨店……
林初拖着手,一步一步往外走。
老板因她刚刚那句话僵硬地站在原地。
凌乱的头发,通红的眼睛,苍白的脸色,干裂的唇。
林初乱糟糟地走出厨房。
一道门之外,几桌客人听到动静纷纷看来。
打量的目光,惊讶的目光,同情的目光。
那些目光如长剑,一个眨眼就是一剑,笔直插向林初。
林初走出店门时,浑身已插满利剑。
她在原地站了会,最后不知道是什么驱使了她。
右拐走一百米,遇到一个路口再右拐三百米,林初抵达景桐小区的侧门,那个大大的转门。
林初走出转门隔间,看到白日灯的光打进花坛,突然就不想走了。
“小姑娘,你走不走了?”
“就是啊,你不走别赌那里呀,别人都走不了了。”
林初动动脚后跟,退了半步。
前进容易后退难。
林初闭眼,推着栏杆,继续往前走。
钥匙插进钥匙孔,顺时针旋转,金属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空荡的楼道回响。
门轻松打开,林初换鞋,无声走进去。
陈执躺在沙发上。
她抬头的时候,他正好睁开眼,两人视线对上,陈执一下坐起来。
“出什么事了?”他黑眸微凝,上下打量她,目光扫过她烫伤的手和校服裤上的灰尘。
林初步伐在他出声的一刻止住。她再也走不动,就站在那,视线模糊,漂浮不定。
陈执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摔倒了?”
林初垂着眼皮,很慢地点了下头,声音嘶哑迟钝,“面……没了。”
“没了就没了。”
他拉着她在沙发坐下,拉开抽屉从袋子里拿出一支烫伤药。
陈执放轻力道帮她处理手上的烫伤。
视线几次扫过她的脸,眉头都忍不住皱的更紧。
这个样子肯定不是因为面翻了。而且依她的性格,就算面翻了,她手受伤了,她仍会回去重买。
黄色的烫伤药。
一层一层涂在手上。
灯光下,泛着油光,瘆人地布在一个个水泡上。
像极了那天那晚上的烫伤。
为什么那天会出门呢?
到底为什么呢?她可以忍痛的,家里还是有烫伤药的,为什么大晚上就是去了那家二十四小时药店呢?
怎么就遇到了他们……
为什么那天要跑下公交?
因为他们拿她打赌啊,他们盯上了她,为了那个赌他们会一直纠缠她,那些混混的乐趣就是这样,所以她要下车去帮他包扎,她要先下手为强啊……
只是这样吗?
窗外传来一阵风,夹着湿与冷。
林初颤了颤身子。
陈执沉眸,“疼?”
林初闭眼,“冷。”
陈执抿住唇,碰了碰她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发烧。
已经夏天了。
他想到那天晚上,帮她解决了李思巧她们的那天晚上。
她流着泪,说冷……
林初的回忆也被拉去了那一晚。
那个巷子里,她贴着墙站着,李思巧她们躺在地上被一群女生打。
那时巷子里的空气湿而冰,比李思巧她们曾经带给她的更甚……
因为那冰里融着巷子的黑,融着他们所有人的恶,也融着她隔岸观火的喜与悲。
“但凡是想好的,怎么会选择跟混混交往保护自己?”
“他再怎么好都是混混,他所处的环境就是肮脏不堪的!”
“她自己当初被暴力,现在却跟施暴者在一起!”
“可悲,最后成了跟李思巧一样的人。”
林初猛地抽回手,不看他一眼,朝门口奔去。
烫伤药被撞到地上。
“嘭”地一声剧响。
门关上,颤动空气。
林初头也不回地往外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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