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滋味(1 / 1)

晋朝民风开放,向来喜欢集体买春。

陆宴等人到达平康坊南曲时,天还亮着。甫一进门,就见好些文人士子,已是痴迷迷地论起了垂帘后曼妙的身影。

孙旭是这儿的常客,老鸨一瞧他来了,立马从人堆里挤了出来,走过去招呼道:“官爷来啦。”

这一嗓子,惹的小二楼的姑娘齐齐朝门口望去——

红灯交错间,有个男人,在乌泱泱的人堆儿里尤为显眼。

他身着月白色的长衫,外头披了一件玄色的大氅,束玉冠,挂宫绦,周身上下,一派清贵华然。

这样的稀客,不由让那些见多识广的姑娘,也来了兴致。

大妈妈的眼睛都多尖了,她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位不是一般的爷,她堆起笑,道:“敢问几位官爷,今儿是坐堂里,还是设私席?”

这话说的通俗点就是在问,今儿是来赏歌舞的,还是来找姑娘过夜的?

孙旭摸了下鼻尖。

若是平日,他多半会搂着温香入梦,可今日不同,好歹陆大人也是头回和他们出来吃酒,总得听听人家的意思,便道:“陆兄想坐哪里?”

陆宴面不改色,目光坦荡地对着嬷嬷道:“头牌今日在吗?”

这话一出,郑京兆和孙旭的眼睛都瞪大了一倍。

他俩真是没想到,这位矜贵的世子爷,倒是个会玩的。

温香苑的头牌,名叫云枝。不但诗作的好,舞技也堪称一绝,坊间传言——只要吃过她的杯中酒,就没有能按耐住自个儿的男人。

一听陆宴点了云枝,老鸨面上一喜,以为他是慕名而来,连忙对一个小丫头道:“去,将云枝给我叫下来,就说有贵客。”

……

三人入了小院,刚坐下,侍女们就端上了精美绝伦的酒具,以及各式各样的下酒菜。

随着一阵琵琶小调,就见几位娉婷婀娜的姑娘掀起竹纱,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落座后,他们照例玩起了行酒令。

这些姑娘个个都是夜里的行家,不仅文采斐然,人也有趣,时不时说两句淫词艳语,立即就将屋里掀起了一股燥热。

屋内红烛摇曳,云枝看着身边面容倜傥的男人,暗生欢喜,不由主动了几分。

她往他身边凑了凑,故意朝他耳边吐息道:“官爷若是不爱玩这些,那奴给您跳支舞,好不好?”

按说听了这样的话,便是老铁树也要开花了,可独独这位陆大人,耳根子都不见红一下。

他只盯着云枝的眼睛看。

陆宴生了一双桃花眼,乍一看去,好似风流多情,可仔细一瞧,便会发现,里面全是名门望族才有的世故与清高。

薄情难掩,疏离尽显。

可就是这样的一双眼,顷刻间就将云枝这颗早已千锤百炼的心,勾去了三分魂魄。

她抬手斟了一杯酒,递给他,媚眼如丝道:“这一舞终了,官爷若是满意,便把这杯干了,成吗?”

陆宴接过,睨了她一眼,并没说话。

云枝笑盈盈地起了身子,褪去外杉,她用眼神勾着他,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在他面前舞动。

可她每卖力一分,陆宴的眸色便沉了一分。

不足片刻,就已耐心尽失。

他暗暗捏着手里的杯盏,燥闷无比,他万没想到,自己看着长安平康坊最有名的头牌鼓动身姿,却半点感觉都没有。

半点感觉都没有。

与见到沈家三姑娘时截然不同。

他“啪嗒”一声将杯盏放到了桌上。

云枝见到他的动作,以为他不满意,舞动的手腕连忙一顿,怔怔地看着陆宴,道:“可是奴跳的不好?”

陆宴侧头那两人聊的正是尽兴,也不好提前就走,便抬起杯盏,一饮而尽,对着云枝道:“没有,你继续。”

闻言,云枝整张脸都涨红了,心里酸胀酸胀的。

她得看出来,他对自己,真真是半点意思都没有。

算一算,今日可谓是她当了头牌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难堪。

跳完一曲,云枝也不敢再出声了。

反而是老老实实给他倒酒,他才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喝两杯。

过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外面突然起了风,狂风刮的门窗猎猎作响,听着就让人发寒。

酒意上了头,郑京兆红着脸,目光远眺,幽幽道:“怎么又下雪了?”

孙旭看了看外头,也附和道:“既下了雪,那咱们今儿便到这儿吧,不然一会儿宵禁,路也不好走。”

郑京兆连连点头,旋即,三个人都起了身子……

——

也不知是昨日那酒有问题,还是在回程的路上受了风。

陆宴醒来之时头痛欲裂,眼底发青,就连嗓子变得暗哑起来。

他抬手掐了掐喉结,脑海中恍然闪过夜里做的梦。

随即整个人都被气笑。

他竟把昨日头牌的脸,换成了她的,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舞姿,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变了滋味。

就像是一杯平淡的白水,变成了灼喉的烈酒。

真他妈是入魔了。

今日是休沐的日子,陆宴去给祖母请完了安,便在书房独坐,时不时轻咳两声。

眼眶发胀,就连手里的书都看不下去了。

见状,杨宗忙给他端了一杯热茶。

陆宴接过,颠着茶盖,刚抿了一口,就听杨宗道:“这茶是长公主从西市的孟家茶庄刚买回来的。”

陆宴本来喝的好好地,可一听“西市”二字,茶水过喉,他一个气没喘匀,猛咳不止,立马呛红了眼。

不得不说,有时候想起一个人来,就像咳嗽一样。

忍,是忍不住的。

陆宴捂着胸口停下后,他恍然惊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将手里的茶盖脆脆地磕在杯沿上,哑声道:“备车,我要去趟西市。”

——

昨日的雪一直未停,路面结冰,有些铺子早早就关了门。

行至百香阁,陆宴的脚步蓦地顿住。

雪花接连不断地落在伞面上,发出簌簌的声响,杨宗抬头一看,心里不禁一惊。

怎么又有人……堵在百香阁门前?

宋简倚着门框,对着沈甄嬉皮笑脸道:“三姑娘若是肯亲我一下,我便把你面前这一箱子胭脂水粉都买了,你也不必装清高,我知道你缺钱。”宋简是富商宋墨的独子,也是京中最有名的纨绔之一。

清溪横在沈甄前头,“我们姑娘不做你这种人的生意。”

宋简嗤嗤地笑个不停,“我这种人,我哪种人?”说完,他又对着清溪挥手道:“快滚,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他一把推开清溪,将沈甄强行揽入怀中,“好妹妹,你叫哥哥亲一口,哥哥给你翻一倍的价,这价格,你找谁能买的来?”

沈甄早有防备,被他一碰,她立即拔下自己头上的珠钗,就朝他刺去。

宋简一挡,还是被她刺伤了手背。

沈甄的一头乌发披散下来,迎风拂动。

在这漫天白雪的映衬下,她就像个误入凡间,灵力尽失的仙子。

那通红又泛着倔强的眼神,瞬间浇灭了王简的火。

他好言相劝,“沈甄,今儿可就是初八了,我怜香惜玉,那金氏钱引铺的人可未必,你这么倔,等到了初十,你和你那弟弟可是都会遭殃的,到时候,有你哭的。你们沈家的那些债,也就我出得起,你除了我,还能求谁?”

说罢,他又手欠地卷起了她的一缕头发。

今日的最后一抹阳光,湮没在申时七刻的流云深处,陆宴一把抢过杨宗手中的伞,骤然握紧,指节隐隐泛白。

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宋简后脖领,用力一拽。地面太滑,宋简不由往后一个趔趄,直愣愣地栽倒在外面的雪地里。

宋简还未看清是谁阴了他,就听百香阁的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他爬起来,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命令身边的随从砸门进去,可还没喊完,就被杨宗堵住了嘴。

——

陆宴阖上了门,与沈甄四目相对。

他睥睨着她,由上至下。

目光突然定格在了她腰间素白色的香囊上,香囊之上,清晰无比地绣着一个“甄”字。

梦中之物,都逐一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的嘴角忽地噙起一丝笑意,一丝认命的笑意。

也许老天都在暗示他,那些怪异的梦,和道士嘴里说的前世,都是真的。

他闭口不言,只把身上的钱“哗啦”一声倒在了桌面上,看着沈甄眼睛,哑声道:“这些钱,我买一箱,够不够?”

沈甄楞在原地,倏然觉得好生难堪。

买卖同情,她向来不耻。

可今日不同往昔,她这侯府嫡女的自尊心,跟眼前的钱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那卖身契,她签不得,沈泓也签不得。

她猛然低头,咬住唇,忍住泪,细白指腹不停拨弄着桌案之上银钱,颤着嗓子道:“大人给多了,这些,足够了。”

精明如陆宴,又怎会不知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上次我从你这误拿了一把扇子,若我没看错,扇面上的君安水榭是淳植先生画的,他的笔墨,值这些钱。”说罢,他又看着沈甄道:“明天,我会派人来取。”

陆宴转身,手刚搭在门环上,沈甄便追到门口,小声道:“多谢陆大人。”

他背脊一僵,哑声道:“不用谢我。”

不用谢我。

沈甄,你真不用谢我。

我陆宴若是想要你,会比他们,无耻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陆总果然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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