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窗牖的薄纸,闯了进来,床沿的墙上,映着两个人贴在一起的影子。
男人的语气里带着蛊惑,她是一万个不想听他说话。
天知道,她昨日被他嘴里念着的“许意清”三个字惊醒时,是怎样的委屈。
说的心碎也不为过。
陆宴看着她的后脑勺,迟迟未转过来,便知道她心里还气着。
说起来,她还从未对自己使过性子。
诚然,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想了一下,如若沈甄敢在夜里唤其他男人的名字,他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的。
陆宴闭了闭眼睛,似是下了多大的决定一般。
“甄甄。”男人的呼吸越来越重,“还气么?”
话音一落,沈甄花瓣儿似的的脚趾立马蜷在了一起。鼻尖稍红。
太多的不敢言,和不敢怒,都在顷刻间爆发出来。
不得不说,以陆宴的姿容想哄个小姑娘,真是再容易不过,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便能勾的人心慌意乱。
更遑论,是这样的深情脉脉的温柔低语。
沈甄的心有些发颤。
“嗯?”他的呼吸顺着她的耳后,沿着迤逦的一条曲线,缓缓向下。
吻住了她开开合合的蝴蝶骨。
自打沈甄遇上陆宴起,他便一直都是那副强势又薄凉的样子,何曾这样哄过她?
“不然你再掐我几下?”陆宴道。
沈甄咬了咬唇,低声嘟囔了一句,我怎么敢?
这带点委屈的嗓音,也算是表露心声了。
陆宴轻笑一声,转过她的身子,同她四目相视,复又将手掌放在了她的小腹上,“还疼不疼?”
沈甄犹豫了好半晌,终于往他身上靠了靠,“疼。”
陆宴看着她的娇态,闻着她发梢的香气,手背的上的青筋凸起,滑动、颤颤。
真是栽了。
他连挣扎都放弃了。
……
一束微弱的阳光斜斜地洒入内室,须臾过后,乌云移动,外面又是阴沉沉一片。
沈甄的意识慢慢清醒,睁开了眼。
床沿边上的男人,早已穿戴整齐,眉眼肃然。
“醒了?”他的语气淡然,就好像昨夜那个不是他,今天这个才是他。
“嗯。”
沈甄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小腹上的疼痛感骤减。
陆宴见她醒了,便开口吩咐棠月下去煮药,“盥洗之后,先把药喝了,眼看着入夏,争取把你身上的这点寒症养好。”
沈甄点头应好。
他轻咳嗽一声,撂下一句那我先走了,便径直离去。
阖上门,陆宴紧绷的手掌终于松开。
——
陆宴一连几日宿在澄苑。
于是,他留宿平康坊的消息,再一次传到了长公主的耳朵里。
陆宴回家的时候,正好赶上镇国公外出,陆钧瞥了他一眼,停下,道:“我听闻,近来你同东宫走的近了些?”
陆宴回道:“儿子有分寸。”
他拍了拍陆宴的肩膀,虽然自己这儿子在男女之上有些荒唐,但在为官为臣之道上,确实是令人放心的。
陆均笑道:“你阿娘在里头等你,别惹她。”
不得不说,人心善变,他人是,自己亦是。几个月前陆宴看现在的他,定然会觉得自己这是疯魔了,就像他当时骂随钰那样。
“为了区区一个女人,你至于么?”
“天下的女人哪个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那么忘不了,找个长得像的还不成了?”
可轮到他呢?
明知前面有坎坷不平,却还是想要继续走下去,回不了头。
陆宴信步走进内室,长公主手里握着一把蒲扇,有一搭无一搭的扇着,眼稍微挑,凭借他对自己母亲的了解,这是耐心耗尽的征兆。
陆宴走到围棋台旁边,抬手摸了下鼻子,道:“儿子还欠您一盘棋,不知阿娘今日可有兴致?”
长公主走到他面前,坐下,嘴角提着一丝冷意,“难为你还记得。”
陆宴跟着坐下,拿起了黑子,“嗒”地一声落下。
长公主步步紧逼,陆宴有意退让,不一会儿,就占尽了优势。
长公主将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篓,抬首,上下打量着陆宴。
自己这个儿子是怎样的性子,她再是了解不过,同他下棋,她就没有赢过的时候。
这才同那烟花柳巷的女子厮混了几日,竟然连哄人的功夫都学会了?
靖安长公主笑道:“上次你说,让我容你些时间,不知是多久?”
陆宴知道,今日若是没有个说法,恐怕长公主并不会就这样算了,他顿了顿,直接道:“年底吧。”
靖安长公主十分意外,双眸一眯,“不是拖延之计?”
陆宴笑道:“儿子不敢。”
长公主瞥了瞥他无情的眼睛,顿觉平康坊那位也不过是个可怜人,便没在继续这个话题。
一盘棋结束后,长公主又道:“对了,下月初七,许皇后要办一场马球赛。”
陆宴眸色一僵。
下个月,马球赛……
他蓦地回想起了“许意清”这个名字。
梦中的他本就对这个名字无甚好感,在接连哄了沈甄几日之后,更是连听都不想听了。
思忖后,陆宴直接道:“那马球赛,儿子怕是去不成了。”
“这是为何?”靖安长公主细眉微蹙,“皇后还在马球赛的名单里列了你的名字。”
“那更去不得。”陆宴指了指自己的后腰,“母亲可是忘了儿子在扬州受的伤?”
长公主拍了一下手,“是阿娘的不是,等过会儿,阿娘便派人给宫里回话。”
零星几点雨从天上飘落,逐渐连成一片,雨势渐起,偌大的皇宫陷在了朦胧的雨雾之中。
安华殿。
许皇后将自己手腕上的额暖玉手镯,摘下,套在了许意清的手上,缓缓道:“下个月马球赛帖子,本宫已经递递给各家了,届时,你表哥自会帮你,你听姑母的便是。”
许意清脸颊微红。
许意清虽然知道姑母如此安排,也是在利用自己拉拢镇国公府,但不可否认的是,若是真能换来一桩上等的婚事,她亦是心甘情愿。
再者说,六殿下日后能成事,他们许家的每一位姑娘身份都会跟着水涨船高,许家与六殿下,本就在同一艘船上。
“姑母放心,清儿什么都听姑母的,往后也是。”许意清道。
往后也是。四个字。不禁让许皇后眯起了眼睛,她就知道,许家小七,是许家姑娘里最通透的一个。
就在这时,外面一个內侍叩了叩门,
许皇后坐直了身子,笑着朝外看了一眼,柔声道:“进来吧。”
內侍缓缓走上前,“长公主的回帖派人送过来了。”
许皇后接过,将回帖缓缓摊开,笑容凝固。
“姑母,怎么了?”许意清道。
许皇后怎么都没想到,她好不容易摆好了鱼竿,放好了鱼饵,就连钓鱼的人都找好了,鱼却不来了。
……
——
四月二十六,沈甄的生辰。
一大早,棠月就给她揪起来梳妆打扮了,沈甄眯着眼睛,打了个呵欠,道:“大人要带我去哪儿?”
棠月低声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
沈甄带上帷帽,上了马车,一路向南,来到了东市的一家十分有名的酒楼——满颐楼。
可她的身份,并不合适出现在人潮拥挤的长安东市。
沈甄拢了拢眼前的帷帽,在棠月耳边低声道:“咱们就这么走进去?”
棠月道:“姑娘放心,这是世子爷名下的酒楼,里面没人。”
沈甄撇了撇嘴,看吧,她就知道,棠月是知道的。
沈甄进门,被带到了三楼的一间包厢,一面有个人影,她一眼便认出来。
“大姐姐。”沈甄摘下了帷帽,一把抱住了沈姌。
这便是陆宴有自知之明的地方,他知道,沈甄最看重的,无非是沈家的这几个人,当初她肯那么快委身于自己,讨好于自己,跟他掐着沈姌罪证有直接关系。
当时那个状况,他别说是要沈甄这个人,就是她的命,想必她也不会犹豫的。
就像他们前世的初遇,他逼问她出城的戸帖是哪来的,她宁愿挨板子,也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所有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孩子,不论天真与否,皆明白家族利益大于一切的道理。沈甄对他的感情,说是倾慕也好,说是依赖也罢,都是基于他从没伤害过沈家人之上。
他没那么自负,觉得自己比沈姌重要。
沈姌握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着沈甄,眼前出现了一抹虑色。
原因无他,她这三妹妹,被那个男人,养的太好了……
沈姌看着沈甄吃了面,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随后问她道:“你同姐姐说实话,他有没有欺负你?”
沈甄摇头,其真心实意,日月可鉴。
“你就那么喜欢他?”沈姌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沈甄愣住,小嘴微张,一时间忘了如何作答,满眼都是愧疚。
她有些难过地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我做了错事,大姐姐会怪我吗?”
在沈甄看来,喜欢就是喜欢了,没什么不能承认了。
可她不该喜欢他,她也知道。
“这怎么会是错事?”沈姌捏了捏沈甄的小脸,“只是沈甄,你有没有想过,他以后若是伤了你呢?他是陆家的世子,圣人嫡亲的外甥,很多事,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沈姌正是因为自己清楚这些,才没办法相信陆宴同她说的话。
沈甄攥了攥手心,想开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低声道:“大姐姐,不该做的我不会做,不该说的我也不会说。”
沈姌看着沈甄的小心翼翼的模样,倏然一笑,将自己想劝她的话,尽数咽了下去。
男女之情,在现在的沈姌看来,真是这世间,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沈甄十六岁遇上了陆三郎,又是在最是落魄的时候,生了感情,再是正常不过,就像人坠入深海中会本能地抓住浮木一般。
可谁又知道,上岸之后,还会不会对那块木头死不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