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八月盛夏,天气格外闷热。
开会的那天上午,气温飙升到三十七度,热浪起伏,蝉鸣闹耳,学院行政楼的一间会议室里却极其安静。
会议室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实木长桌,院里的各位领导和老师们围着桌子落座。
副院长端起一只玻璃杯,杯中的胖大海漂离沉浮。他喝了好几口水,方才出声说:“大家都知道了吧,我们院的钱老师跳槽去了别的学校。钱老师是‘分子动力学’的学科带头人,他这一走,方方面面,影响深远。学生的问题,项目的问题,基金的问题……这一摊子的事情,都要尽早处理。”
教务处的一位领导插话道:“目前的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钱老师走了,‘分子动力学’的学科带头人,就由我们学院的曲老师接手,这是暂定的结果啊,具体章程还要交到上面审批。”
“曲老师”本名曲宗义,约莫四十岁,正当壮年,学术能力很强,确实当得起“分子动力学”的新一代学科带头人。
因此,整个学院都无人反对。
领导接着发话:“跳槽的钱老师留下了两个博士生,四个硕士生。钱老师去了西北的大学,离我们很远啊,他要是继续做这六位学生的导师,只能通过网络,远程辅导……实验室是没人管的。根据我们的学生反映,钱老师半个多月没回过他们的邮件,那我能怎么办?”
副院长眉头一皱,捧哏道:“怎么办?”
那位领导左肘弯曲,搭着桌子,右手捡起一支笔,拔高声调道:“我给钱老师打了个电话。钱老师说,他刚去新学校,工作太忙,等他忙完才能带学生。他的学生们都向学院提了要求,要换导师,学院方面呢,也很重视……”
领导还在叙述前因后果,窗外的蝉鸣声更响亮了。
林知夏在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谭千澈恰好坐在林知夏的身边,虽然他和林知夏不在同一个学院,但是,他的研究方向和那位跳槽的钱老师有重合,他就跟着系主任过来开会了。
他没料到这个会议如此枯燥乏味。
他昏昏欲睡。
林知夏小声问他:“你很困吗?”
他唇角一勾就挑出一个生机盎然的笑:“你说我吗?我清醒的很。”
林知夏不再讲话。
谭千澈反过来问她:“你可有打算收一个新学生?”
“我还没想好,”林知夏谨慎地回答,“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课题。”
谭千澈从背包里掏出一沓文件,递到林知夏的手中:“这是学生们的课题报告,系主任给我的。系主任让我挑一个学生,划到我的课题组里。学生们的基本功不差,都是好苗子,你也来选几个吧,你组里没人。”
林知夏翻开文件,不忘道谢:“谢谢。”
谭千澈淡然道:“你是我师妹,客气什么。”
林知夏快速浏览了课题报告的每一页内容。她看中了一位名叫方怡雯的博士生。方怡雯的思路非常清晰,研究方向也很新颖,未来发展不可估量,今年才刚升上博士二年级。
“这个学生很出众。”林知夏自言自语道。
谭千澈低头瞥了一眼:“方怡雯?是蛮聪明的,我听过她的报告会。”
林知夏点了一下头:“曲老师应该可以带她。”
“你自己不能带她?”谭千澈提醒道,“你是特聘的副教授,有带博士生的资格。”
林知夏并未做声。她合上报告,陷入沉思。
之后的几天里,林知夏也未曾表态。
林知夏认为,对于方怡雯而言,最好的新一任导师应该是学院里的大牛,相比之下,林知夏的资历太浅,经验不足,从未带过博士生,兴许会坑了方怡雯。
现实的发展却出乎林知夏的预料。
方怡雯竟然没找到愿意接收她的导师。
方怡雯联系了四位教授,也被教授们拒绝了四次。
这是为什么呢?!
比她高一级的博士学长,都飞快地找到了新导师。
方怡雯的学术水平不弱,年纪又轻,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她百思不得其解。
走投无路时,她站在教学楼里发呆,恰好遇到了谭千澈。谭千澈直言不讳地告诉方怡雯,交叉学院的林知夏特别欣赏她。她一天都不敢耽误,立马找上林知夏,把自己的状况描述了一遍。
林知夏没有丝毫犹豫,当场爽快拍板。
方怡雯松了一口气。
她还把另一位硕士生拉进了林知夏的组里。
那位硕士生名叫徐凌波,今年也才二十三岁。他留着寸头,身材精瘦,皮肤黝黑,看起来像个精神小伙。他和林知夏见面的第一天,就给林知夏带来了一堆乡下的土特产——山核桃、土鸡蛋、番薯粉、干蘑菇装了满满两大袋,都是他暑假返程之前从农村老家背过来的。
林知夏震惊之余,特别认真地说:“你不用送我礼物,我什么都不会收。”
偌大一间办公室内,空调冷风刮个不停,徐凌波站姿笔直,面不改色地解释道:“我爸喊我给林老师拿点东西,我不拿,我爸天天说我。山货是我家里人做的,林老师不要,我寝室没地方放,还怕放坏了。”
林知夏想出一个解决办法:“这样吧,我转你两千块钱,就当你把东西卖给我了,以后不要再送礼了,我什么都不缺。”
说完,林知夏打开手机支付宝,要给徐凌波转账两千元。
徐凌波哪里敢收林知夏的钱?
更何况,那些山货,也卖不到两千啊!
徐凌波扛起蛇皮袋,麻溜地跑出了林知夏的办公室。
返回寝室的路上,徐凌波撞上了男生寝室里的同学。同学们纷纷问他,林老师怎么样?徐凌波只能说,林教授两袖清风,人美心善,至于好不好相处,还得再看看。
省城的暑热在八月末尾结束,九月初的一场秋雨给这座城市送来了久违的凉爽,连续几日,云雾如烟,阴雨绵绵,而林知夏的心情格外明朗。她的课题组里共有三个学生——两位硕士生,一位博士生,实验室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足够开展一些初步工作。
林知夏和她的三位学生商定,每逢周四上午,他们就要召开一次组会,所有学生必须汇报自己本周的工作、下周的计划,林知夏也会给他们安排学习任务。
林知夏还没讲完,方怡雯打断了她的话:“林老师,我这学期想发论文。”
方怡雯穿着一件长袖t恤和宽松阔腿裤。她戴一副黑框眼镜,发丝垂在镜架两边,头发蓬松而乱糟糟的。她的学弟徐凌波就小声说:“师姐,你下次开会前……洗个头吧。”
方怡雯与他窃窃私语:“我早上才用肥皂洗的头。”
“师姐,”徐凌波无奈道,“我老家那一带的爷爷奶奶都不用肥皂洗头了。”
方怡雯很较真。她当即争辩道:“我用洗头皂,主要成分是脂肪酸钠盐,碱性ph值没超过9,头发就是角蛋白,角蛋白和脂肪酸钠盐在摄氏三十七度的温水环境下的化学反应……”
“师、师、师姐!”詹锐高声喊住她。
她扭头问:“咋了?”
詹锐指了指林知夏。
方怡雯这才恍然醒悟,他们还在开组会呢!她怎么就和学弟吵吵嚷嚷起来了,委实不应该啊,她连忙向林知夏道歉:“林老师对不起,林老师,我……”
“没关系,”林知夏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我们刚认识不久,还需要一段时间磨合,我会慢慢了解你的。”
说完,林知夏递给她一份文件:“你博士一年级没发论文,我查了你上一任导师留下来的培养计划,他写得比较简洁,我看得也很快……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材料。”
方怡雯直接抽走文件,也没说一声谢谢,当场低头起来。
徐凌波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詹锐视线飘忽,面色微红。
今天的组会就在一种奇怪而不可言说的氛围中结束了。
又过了几天,刚刚升入大三年级的本科生们接到学校通知,开始网上选课,《量子位与计算机》这一门非常新奇的课程第一次走入大众视线。
学生们还发现,开设《量子位与计算机》的林知夏老师今年才刚满二十二岁,学术履历十分亮眼。不少学生冲着她的名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门课。还有一些男生看完林知夏的照片,也急冲冲地参与到一场“抢课大业”中。
最后,这门课的一百一十个名额都被争抢一空,短短两天内,位置竟然一个不剩。
林知夏有点开心。
她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江逾白。
那天上午,江逾白恰好带着秘书、助理、律师、互联网公司的高管、“量子科技实验室”的器材供应商来到了大学城。
江逾白早已和学院的领导们商量好了,允许林知夏担任“量子科技实验室”的负责人与高级顾问,这样也能为学校的新兴学科发展起到一定的宣传作用。今天,江逾白亲自来学院签订合同,也是为了避免将来的公司内部产生劳务纠纷。
上午十点,两辆奔驰商务车停在了大学的停车场。
天色昏暗,细雨霏霏,江逾白的秘书率先下车,撑起一把黑伞,挡在江逾白的头顶。
江逾白穿着一身西装,缓步走在遮天盖地的雨幕中,雨水落在他的皮鞋上,沾湿了纯黑皮革的鞋尖。众人跟在他的身后,随他一同踏进学院的办公大楼。
他们这一行人低调又安静,仍然引来了一部分路人的频频回首。
有人拍下一段短视频,上传到朋友圈,言简意赅道:“快看!超级大帅哥!”
他只拍到了江逾白的背影。
不过,哪怕从背后打量江逾白,也能看出他宽肩窄腰,双腿修长,身材就像全球顶级男模特,几乎挑不出一点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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