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子里一共装了三个模型,代表量子计算机的三种发展形态。
林知夏把这些模型全部拿出来,展示了极其精巧的内部构造。
江逾白的爸爸对高科技行业很感兴趣——全世界的风险资本市场都在追逐新兴科技,他对“量子计算”的概念算是有所耳闻。
目前,许多国家都参与了一场全球范围内的“量子计算竞赛”。
2015年,中国和美国都在非机密的量子计算项目上投了三十多亿元的人民币,到了2016年,各国争先恐后地加大了投资的金额和力度,欧盟的“量子旗舰计划”耗资七十七亿元人民币,美国的《国家量子计划法案》研发经费高达八十七亿元人民币,俄罗斯、印度、德国、日本等国家在量子计算领域的总投入都超过了五十亿元。
真正的量子计算机功能一旦实现,现阶段通用的超级计算机很可能会被淘汰,因此,“量子计算”整个产业的估值,远超各国耗费的百亿投资金额。
江逾白的爸爸拿起一只模型,江逾白就说:“这三种模型,夏夏做了九个多月,从年初开始做,前不久刚完成。”
江逾白这么一说,他爸爸就很老练地接过儿子的话题——他首先感谢了林知夏费心准备的礼物,又夸奖她年轻有为,接着,他和林知夏的父亲林富贵搭上了话。
他们一行人陆续走向餐桌。
林富贵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称呼亲家公。在他们农村老家,“亲家公”三个字是可以直接叫的,但他女儿才刚和江逾白订婚,他还拿不准亲家这边的意思。他开口道:“江……”
江逾白的父亲笑说:“江绍枫。”
江绍枫就是江逾白父亲的大名。
此前,江绍枫已经做过一次自我介绍,林富贵当然记得他的名字——林富贵也记得江逾白的妈妈叫关洵美,叔叔叫江绍祺,婶婶的中文名是杨嬟,英文名是杰西卡……富贵人家给自己起名,竟然用不到“富贵”两个字。
林富贵拉紧上衣,挨着林泽秋落座。
从进门到现在,林泽秋一言不发。
林知夏远比哥哥活泼开朗得多。她坐在江逾白的身边,对长辈们有问必答。她敏锐地察觉到江逾白的叔叔婶婶尤其和善,婶婶甚至特意坐到了林知夏的另一侧,还和林知夏约好了有空一起出去玩。
即便如此,餐桌上的谈话仍是断断续续的。
江逾白的六位家人都很会讲话,很会圆场,然而,话题一旦传到林知夏的父母和哥哥这一边,全场难免要安静几秒钟,每当这时,江逾白就会起到过渡作用。他总是有意无意地牵引着聊天的方向,尝试让林知夏的父母放松,江逾白的爷爷调侃他一句:“小白还是很体贴啊。”
在江逾白的印象中,从他年满七岁之后,家里就没人再叫他“小白”了。
林富贵却以为,“小白”是江逾白的小名,他忙说:“小白这孩子什么都好,什么都好。”
江绍祺立马接话:“哪里哪里,亲家,你可别谦虚,夏夏才是真厉害,二十二岁的副教授,国家级项目的负责人。我认识的朋友不少,没听说哪家的孩子能像我们夏夏这么出类拔萃,不愧是我……”
他差点说出一句“不愧是我侄子的未来媳妇”。
幸好,他及时刹住了。
他改口说:“不愧是我们全省最好大学特聘的老师。”
林富贵的脸上露出笑容,又敬了江绍祺一杯酒。
万年不开口的林泽秋突然冒出一句:“我们家林知夏智商高,人也单纯善良,你们多和她相处几天,就知道……她有多好。”
林泽秋这一句话,差点逼出林知夏的眼泪。
林知夏长到二十二岁,从未听过林泽秋用这么谦和的语气谈论她。
她还记得,十几年前,林泽秋和他的小学同学讲起妹妹总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他常说:“林知夏真他妈烦人!我快烦死她了!”
而现在,当着众人的面,林泽秋竟然能讲出那么肉麻的一段话。
林知夏十分感动。
而江逾白也发现,只要谈起林知夏的长处,她的父母和哥哥就会相对轻松,精神不再紧绷。
于是,为了给林知夏争取更多的表现机会,也为了让她的家人在这一场见面会里更舒适自在,江逾白顺势说道:“是的,她的优点多到我数不清。”
江逾白第一次对家人敞开心扉,阐述十几年来的生活经历,当他讲到“我和夏夏每年交换日记,她对我的了解,可能比我对自己更多”,他妈妈的眼神变得比较柔和,爷爷却突然问道:“你们俩一同经营的那个公司,现状如何?前些天,秘书给我整理新闻,柴阳啊,总在头版头条。”
奶奶附和一句:“闹得挺大。”
爷爷的面前摆着一只量子计算机模型。他捡起模型,翻来覆去地打量,又问:“林教授,你怎么看?”
林知夏坦然答道:“其实也不算坏事。柴阳这么一闹,我们公司的关注度上升了。柴阳不承认量子计算,可是全世界各国都在投资量子行业。量子计算机的影响很大,涉及到各行各业的发展。我举个例子,生物医药领域的核心是化学反应,这种化学反应是建立在量子层面的,如果我们完全掌握量子计算技术,我们就能设计一系列的化学反应,大批量地生产最安全、最强效的药物。还有,比特币,大家应该都听说过比特币。比特币的底层技术就是区块链,区块链的基础算法包括哈希算法,对称和非对称加密……量子计算可以破坏这种加密机制,从根源上动摇比特币的安全性。总之,量子计算能推动生物、化学、物理、医药、金融、互联网等多个行业的发展,我觉得,它的影响应该不亚于第一次和第二次工业革命,也是人类科技发展史上必须迈过的一道关卡。”
说完这一大段话,林知夏还和江逾白对视。
她小声问:“我讲得怎么样?”
江逾白说:“非常好。”
林知夏的嗓音轻不可闻:“是不是很浅显易懂?”
江逾白给她倒了一杯草莓汁:“是的,可以继续保持。”
林知夏喝了一口草莓汁,赞叹道:“好甜。”
爷爷的神色十分和蔼:“量子计算是很不错,前沿科技行业。小江,你和柴阳又是怎么闹掰的?江科软件是你回报率最高的一笔投资。我前几个月都去忙了,没问你爸,也没问你,今儿个全家一起吃饭,桌上没有外人,咱们都不用见外,你有话就直说吧。”
江绍祺格外振奋:“是啊,这张桌上没有外人。”
爷爷瞥了他一眼。
江绍祺执起筷子,低头吃饭。
江逾白笑了笑,才说:“江科软件是一家母公司的子公司,柴阳想让江科软件‘分拆上市’,我没同意。江科的账目独立,现金流充足,股份激励制度刚刚推行,暂时不适合上市。”
爷爷微微颔首。
江逾白又说:“柴阳联系了美国和英国的互联网创业团队,他想招收国外团队里的人才……”
“你也不同意吗?”林知夏插话道。
江逾白还没回答,林知夏就说:“从国外挖回来的团队不一定能达到柴阳想要的效果吧,毕竟他们还要和本土团队磨合,工作习惯和风格都不太一样。”
江逾白和她碰杯。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了“互联网本土化行业的发展”,以及“团队培养与管理规则”,林泽秋偶尔也插一句话,再加上林知夏的爸爸一杯酒下肚,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包厢里的氛围渐渐热络起来,再也没有任何冷场的片段了。
这顿饭结束之后,江逾白和林知夏就在饭店门口告别。
江逾白提前为双方家长都准备了礼物——那些礼物采用一模一样的手提袋,袋子里装的东西却各有不同。
江逾白的婶婶当场拆开包装纸,见到了一个漂亮的礼盒。她格外热情地拥抱了林知夏,还对她说:“谢谢夏夏,破费了。”
林知夏有些摸不着头脑。她都不知道礼盒里装了什么东西,正要开口讲话,江逾白就拉住她的手腕。他的指尖划过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林知夏第一万次感慨道:“你真好。”
她犹豫片刻,才说:“我现在要回学校,去实验室。我的博士生遇到了一点麻烦……”
“科研更重要,”江逾白说,“我们明天见。”
林知夏点头:“明天见。”
话虽这么说……
江逾白还是开车把林知夏送回了学校,又顺路把岳父岳母带到了小区门口。等他做完这些事,差不多是下午三点半,他驱车赶回了江家庄园,他的爸爸妈妈、叔叔婶婶、爷爷奶奶都坐在议事厅里等着他。
这种情况,相当少见。
江逾白推开房间的正门。他缓步走在地毯上,几乎没有一丝声音,爷爷就说:“听讲你订婚了,我和你奶奶连夜从马尔代夫跑回来,你奶奶才第一次见到她孙媳妇。”
江逾白听出爷爷的弦外之音。
今天的亲家见面会上,江逾白的家人都很给面子,但是,这并不代表长辈们对江逾白的做法感到满意。而江逾白唯一的要求是:“你们有什么意见,我来协调,别直接告诉林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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