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文修醒来时天已大亮。
外头斑斓的光束透过透亮的碧影纱打落进来,光灿灿的铺洒在桌面上,宛如镀了层金辉。
床帏拉开那瞬,她几乎一眼就见到了,那整齐搁放在桌面侧边的笔墨纸砚。最引她注目的当属桌面最中央处铺展开来的纸张,上面有墨迹渲染,遥遥瞧着,好似是副画。
她下了地,几分狐疑的来到桌前,垂眸细看过去。
桌面上,那被上等砚台压了一角的澄心纸上,一株迎着微弱灯光生长的杂草跃然纸上。叶子发蔫,灯光微淡,不见天明,可纵观整幅画里竟不见阴暗。纵那草叶不复茂盛长势,却依旧努力朝光舒展,纵那灯光微弱,却也竭力照亮周围黯淡,纵是窗外不复天明,却也光影交错,暗色将去,光明将至。
寥寥几笔,却将黎明前的这灯下杂草图勾勒的形神具备。坚韧,不屈,向光而生。挥墨之间没有特意的炫技,只有平缓的描绘,没有一眼望去的惊艳,却更能触动人心。
她轻动了眼睫,将目光从画作移开。
收了画纸放入抽屉的时候,见到空无一物的屉盒,她目光微怔。很快就回了意识,放好画纸,关上了抽屉。
午后,在外头阳光明媚的时候,她拿着纸笔与块薄木板出了房门。没在庭院里停留,她沿着檐廊往外头走,静下心来去打量周围的建筑景观。
朱扉紫牖,亭台楼阁,放眼观去,整个府上建造的恢弘壮观,富丽堂皇。精雕门楼,每一处建造雕刻无不讲究,明廊暗弄,每一处取材用料无不奢华。
只要静下心来去看,府上的随便一处都是值得入画的景致。
她寻了个合适的角度开始去画斜对面的重檐楼阁。
随着炭笔将那大体轮廓描摹成型,她脑中纷扰的杂念也渐渐的离她远去。此时此刻,她笔下的线条,已不再全是阴沉暗调。
宁王回府后听说她的事,只吩咐了句她那得有下人远远的随着,便不再多说什么。
十月末的时候,不少州府陆陆续续有人进京,带着重礼进了昌国公府。却原来是宁王爷生辰将至,他的那些门下遂遣人来送生辰纲了。
当然这事不能摆在明面上,他们自也不能直接入宁王府上,只打着行买卖送货的名义,来往这昌国公府。且昌国公府也不是谁人能进,他们中那些身后主子身份差些的,却是只能来往在那商行处。
田献点头哈腰的进来问好,双手呈上礼单。
曹兴朝让人将礼单接过,端过了茶杯。
“刘知府近来安好?自打前年他上任,一晃都两年多未见了。”
“安好,安好,劳您挂念了。姐夫他常念叨着您的恩情,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进府时,千万得给您磕个响头。”
说着就跪下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
磕完后又朝北边的方向磕了下,高声祝着宁王爷福寿安康。
被叫起身后,田献赔笑着呈递上去孝敬。
这是惯例,曹兴朝也不会推辞,让旁边下人收了。
“小公爷,姐夫也让我冒昧问下,不知梁州郢城茅常那一案,刑部什么时候下朱批?”
“哦,是因醉酒杀友,被判斩监候的那个秀才。”
“正是,正是。”
“刑部还在审查卷宗,核实口供、人证、物证,少说还要再等一个来月。”曹兴朝喝口茶,问他:“此人与刘知府有过节?”
“没,没!断无此事!”
此人退下后,又有人陆陆续续进来呈上礼单。
其中不乏有那心思活络些的,会送些与众不同的礼来。
譬如那幽州指挥同知,就派人送了两个身段妖娆的女人来。
曹兴朝将那两个女人打量了下,问来人:“放不放不得开?”
来人一个劲点头表示放得开。
当日,这两女人就被送到了宁王府上。
等王公公带人下去安排,宁王冷睨了曹兴朝一眼。
“以后少给我收这些没用的。”
曹兴朝干笑,掠过此事不提,忙将手里礼单奉上。
“今年与往些年一无二致,该到的礼都到了。”
宁王不置可否,随手将礼单搁置桌上,“父皇龙体有恙,今年我这生辰宴也不宜大肆操办,就且将原拟定宾客名单减半罢。规制也落半成,别弄的大张旗鼓的,省得又有那不长眼的御史,上蹿下跳的参奏我奢靡无度。”
“那些老学究就是成日闲的撑得慌。”
宁王摆摆手:“算了不提这些,晦气。宴会的事你来督促操办,看着别出什么岔子。”
曹兴朝应下。接着又捡了几件要紧的事禀了。
待禀完了这些事,他格外提了下梁州知府着人询问案宗的事。
“我观那田献言行有异,怕是此案还有些什么门道在内。”
九爷掌管着刑部,朝审各案、掌罚罪事等一应事务,尽可以全权处理。诸如这类斩监候的案件,刑部官员需核实无误,之后在上报九爷落那朱批,批复监斩。
曹兴朝自也怕刘知府在这宗案里掺和了什么猫腻,要是来日被人寻了错处揪出来,只怕九爷这也得多少吃些挂落。
宁王慢喝了口酒,冷笑了下:“不必管。若他们有那胆子做,但愿就有能兜住屎的本事,可别妄想让我去给他擦屁股。若本事不够却胆子包天,那他不死,谁死。”
离开前,曹兴朝突然想起一事,就迟疑问了下:“刚才进府时,我好似是瞧见了,那紫兰对着府上楼阁画着?好端端的,她画府上的这些亭台楼阁做什么?”
宁王搁了酒杯,懒散挑眉:“你想说什么?”
“九爷,您说她可是在描绘地形图?”
宁王就笑了:“来,你现在就去那禹王府上,去请那老七来,我亲自带他逛遍整座宁王府。要不就去找些画师来,让他一寸不漏的将府上全景都画下来,摔那老七脸上。我难道还怕那赵元璟带兵攻我府邸不成?让他来,我直接敞开了大门迎他,看看他有没有那胆子敢踏进一步。”
说着,扫那讪讪的曹兴朝,哂笑:“别跟那赵元璟学那高深莫测的一套,我成日上朝见他那模样,见都见腻了。”
曹兴朝道:“我也就顺口那么一提。”
宁王继续倒着酒喝着,不过提起这茬,他倒是难免想起她近来所做的那些画。从那一张纸的画纸里,他能看得出来,她的情绪逐渐好转了些。
“回头你去督捕司,寻些缉捕文书过来。”
时文修每日抽出时间来画府上的这些建筑,景致,也只是因想找些自己稍稍感兴趣的事做,以期让自己别一味陷于负面情绪中,同时也是不让自己虚无度日。要说多喜欢也不至于,顶多就是消磨时光罢了。
可待他将一摞带着嫌犯画像的文书扔给她时,她每日画着那些穷凶极恶的或杀人或放火的嫌犯时,她好像是找到了件终于有意义的事情一样,连精神都有了些不同。
每画一个嫌犯的脸,她就忍不住去想,这张缉捕文书将会贴到哪里,会不会有嫌犯因此而落网。
她甚至还有心情去想,她应该再练练画技的,以期能将嫌犯的脸画得惟妙惟肖,让其无处藏身。
夜里,抱她亲昵厮磨之际,他狭眸看她展着乌瞳,姣花软玉的模样,心里一阵激荡过一阵。
再想她近来一日生动过一日的模样,他又忍不住的去想,要是她不曾被老七哄骗过,那该有多好。
这般想着,他就难免心绪难平,各种情绪在胸腹间翻绞的厉害,到底还是没忍住出口骂了她两句。
她正被他鬓角滴落下的汗珠,烫的额上眉眼发麻,却在此时,耳畔就响起熟悉的骂声。
“你说你贱不贱?”
“你为何要受那狗贼勾引,非去上他的榻?”
她偏过脸喘口气,第一次觉得男人在床榻间多话,真不是什么好事。
他将她的脸掰正,眯眸冷睨:“你还不爱听?我说的不对?老七从来都是个装相的,你若是不愿,他能剐得下脸皮强要你不成?”
“你非要受那狗贼引诱,非要受其哄骗,如何就不能忍忍!”
她睁眼看帐顶喘些了气,而后就笑笑朝他伸了手来。
本来见她半死不活的模样他还来了火,可不料下一刻,他的胸腹间猛地被微凉的指尖一点。
随着她纤细沁凉的指尖在上面划动,他腹间的肌肉就忍不住收缩,她手指动一下,他肌肉就颤栗一下,控制不住的心猿意马。
散着热气的胸腹间,她一笔一划的写着——
他技术好,忍不了啊。
直到她指尖收了回去,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到她刚写了什么。
整个房间萦绕着的全是他的粗喘声。死死盯着她,他狭眸火的几近冒烟,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蓬勃的怒意。
忽的他探手抽过她头下的玉纱枕,直接垫她腰下。
“小贱人,你完了,看小爷今个不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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