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都是苦命人,谁嫌弃谁呀?
老板面汤下锅,已经开始清扫灶台,准备打烊了,注意到又有客人进门,往围裙上抹了把手,露出憨厚的笑容迎了上来。
“几位客官,真不好意思啊,小店只有一些清汤素面,您看”
“那就麻烦老板来四碗清汤面吧。”
周寂微微一笑,带着司藤宋引章她们走到一张空置的桌旁坐下,老板应了一声,回灶台忙碌,灶台旁边的那桌客人打着哈欠,时不时朝角落女子瞄去。
“哎哎~老陈,这小娘子哪冒出来的?看起来眼生啊?”熟客趁着老板把面端来的间隙,小声嘀咕道。
“刘爷说笑了。”老陈取下抹布擦了下桌子,把面放下,憨笑道:“那位姑娘算是熟客,时常会来我这儿吃面,刘爷平时白天过来,没碰到很正常。”
“嘿,我就说嘛~”刘爷面露得意,拿筷子指了指琵琶女,神秘兮兮道:“从她一进门,我就琢磨着不对味,一个妇道人家大半夜的打扮成这样,瞧着就很风骚,备不住就是个以色侍人的按门子呢~”
按门子?
夜色深沉,面馆只有几桌客人,所以格外安静。
宋引章无意间听到那个‘刘爷’的话,听懂了‘以色侍人’却没懂‘按门子’是什么意思。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周寂发现宋引章一直在赵盼儿的保护下,身处贱籍,但在这些方面单纯的像是温室里的花朵,长不大的孩子。
“刘爷,别这么说,一个女人家,但凡有点别的办法,谁又愿意出来以色侍人。”
老陈忍不住反驳一句,引来刘爷一阵不快。
是啊哪有谁生来就愿以色侍人?
宋引章听到老陈的话,心里不由一颤。
当初但凡有点别的办法,她又怎会忤逆盼儿姐,舍下所有积蓄去和周舍私奔?
盼儿姐那日给她讲了不少乐妓的好处,什么又是乐营发下来的差饷穿金戴银,什么拿着王公贵人的赏赐还有丫鬟服侍.总之各种安抚,劝她不要着急脱籍。
宋引章虽然一直很听盼儿姐的话,甚至把自己的所有积蓄都交给了盼儿姐,但在她心底至少此时此刻,纯洁的白纸仍旧没有放弃脱离贱籍,成为良家女子的想法。
宋引章转眸看向坐在角落的那位女子,若是十年.不,五年前,那位琵琶女定然是位备受王公贵人追捧的天姿国色。
可惜容颜易老,韶华易逝。
即便有着不减当年风采,但也遮掩不了眉角的皱纹、神色的落魄。
看到对方,宋引章仿佛看到十年后的自己。
周寂扫了眼陷入沉思的宋引章,心底幽幽轻叹,另一边的老陈,也回到灶台端起一碗清汤面朝坐在角落的琵琶女,语气温和道:“姑娘,你的面。”
琵琶女尝了口面汤,柔声道:“一把细面,半碗高汤,一杯清水,五钱猪油,一勺酱油,再烫上两颗脆爽的青菜。”
老陈合掌笑道:“正是。”
“可我怎么就做不出这样的味道呢?”琵琶女疑惑道。
老陈憨笑的脸上带着几分得意道:“我用的是我们店里的酱油。”
“原来你有秘方?”琵琶女惊讶道。
“秘法谈不上”老陈摆了摆手,笑道,“这样吧,姑娘,吃碗面之后,我弄一瓶我店里的酱油给您带上。”
“那便多谢了”琵琶女朝老陈欠身颔首,抬眸道:“挽琴一介女流身着风尘一无长物,我给您弹首琵琶吧?聊表我的谢意。”
“哎,姑娘,那可不行,那可使不得呀~”老陈连忙拒绝,“您的琵琶都是弹给那些知音识律的贵人们听的,哪能弹给我们这些贩夫走卒”
挽琴轻轻摇头,拿起桌上的琵琶,柔声道:“大家都是在世间挣扎求存的苦命人,伶人歌妓下九流的营生,谁又能嫌弃谁呢?”
宋引章接过老陈端来的清汤面,神色复杂的看向坐在角落调弦的抚琴,琵琶铮铮,如惊涛骇浪拍打着宋引章的内心。
以前的她自视清高,又被众人捧成‘江南第一琵琶手’,就如老陈所言,觉得曲高和寡,琵琶就应该弹给知音识律的达官贵人,若是弹给贩夫走卒,好比牛嚼牡丹,自降身份。
但听着挽琴不亚于她的琵琶在江南小镇的这间面馆响起,宋引章原本就有些动摇的心境,悄无声息的出现一道缝隙,让她透过这道缝隙,感受到了温室以外的真实。
这一顿宋引章吃得味同嚼蜡,直到住进客栈都还在想着这些天发生的种种事情。
另一边,秀州,皇城司一处隐秘驻点。
顾千帆处决了背叛他的兄弟万奇,接管秀州皇城司,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启程返京。
转眼又过几日,马车还在官道急驰,清晨的阳光从车窗洒落,时不时晃过车厢躺在长座睡着的宋引章脸颊。
随着一下轻微颠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宋引章试图睁眼,却被直射的阳光恍到眼睛,抬起手背搭在额前,迷惘的坐起身子,搭着的一件宽厚长衫从肩头滑落下来。
“这里是?”
宋引章揉了揉眼,即便已经醒了,仍有些迷惘的看向四周,目光落在斜倚周寂肩头睡着的司藤,却见周寂朝她伸出食指,做出噤声的手势。
放空的意识逐渐回归,宋引章看了眼疾驰后退的窗外风景,终于清醒过来。
宋引章连忙向周寂递去一个抱歉的目光,周寂淡淡一笑,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表示并不在意。
侧头看向恬静入睡的司藤,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了白天所见的那般‘疏离’‘高冷’,晨风拂动窗帘,晨曦微光下,秀发如瀑,从一侧肩膀散落身前,发丝遮挡半边侧脸,依稀可见细若凝脂的肌肤透出一丝淡淡粉红,如深山幽谷里,悄悄绽放的白色小花儿.柔美的,惹人爱怜。
周寂目露柔光,嘴角不经意间露出浅浅微笑,伸手拨开滑落在司藤鼻尖的一缕发丝,宛如一泓秋水湛然的眼眸缓缓睁开,晨风卷起车帘,周寂与阳光同在。
远处,一座巍峨城池隐隐浮现,奔波接近一月,谷雨之前的第三天,周寂他们终于赶到了东京城。
常言望山跑死马,众人吃过早点,稍作梳洗,乘坐马车继续前进,走了接近一个时辰方才来到宣化门前。
银屏探出窗外好奇的看向四周,结果被宋引章拉回车厢,马车依次穿过护城河和三道城门,向东京城内驶去。
宋引章碍于矜持,没有像银屏那样趴在窗口,朝外东张西望。
但即便从银屏掀起的窗帘缝隙看出去,无论是高大城门,沿河杨柳,一路粉墙朱户,都已让她目不暇接。
而内城中宽阔的街道,热闹的集市和往来的仕女,更是深深震撼了她们。
“这里就是京城?真的好大”银屏瞪大眼睛,早已被京城繁华看花了眼。
宋引章眼神同样有些迷离,保存着最后一分清醒喃喃道,“过几天就是谷雨了,也不知盼儿姐她们在哪儿,这一路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引章姑娘不必担心,有小葵在,盼儿姑娘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周寂帮司藤撑起另一侧窗帘,听到宋引章的担忧,忍不住笑道,“倘若真有危险,也应该是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才对”
“小葵姑娘这么厉害的吗?”
宋引章很早之前就听赵盼儿说过红葵解决那群私盐贩子的事情,只是没有亲眼所见,心里终究有些怀疑。
周寂神色幽幽道:“如果不动底牌.我和司藤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司藤清冷的眼眸带着一丝危险的光,扫了眼周寂,不知为何没有发作。
转头看向窗外京城街景,司藤沉默片刻,轻描淡写道:“周寂先生这么说可就折煞我了,我只是添了附赠,哪能与你们两个相提并论了。”
不妙藤女王好像真的生气了
周寂原本只是想和往常一样,故意逗司藤生气,看她涵养破功炸毛的模样,但见司藤这般反应,不禁有些慌了。
赌气炸毛不可怕,可怕是隐藏在平静表情下的冷暴力。
周寂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司藤肩膀,小声道:“生气了?”
“没有。”司藤摇了摇头,手肘倚着车窗,迎着微风没有回头,“我只是觉得离伱越来越远,越来越帮不上你什么了。”
其实早在诛仙世界,司藤就有过这样感觉。
所以她才选择回到四方阵台修炼,尽可能的提升修为,至少不会成为花瓶甚至累赘。
尤其是红葵的出现蚕食了她原本从不曾动摇的自信与从容,更加激起她的这种想法。
毕竟,她本事实力就不如红葵,即便周寂,不动用四方阵图以及诛仙四剑的情况下,也很难应付足以射杀金乌的后羿射日弓。
银屏没心没肺的还在对着街上各种新奇物件大呼小叫,宋引章倒是感觉车厢气氛突然沉闷下来,像只受了惊的小鹌鹑一样,噤若寒蝉的躲进角落。
周寂上次可以用‘你是我的命’安抚司藤,但鸡汤喝多了,即便发自真心也无法抹平实力的差距。
马车停下,车夫敲了敲车邦,告诉周寂已经到了途中介绍的三元客栈。
三元客栈规模颇大,前面自建酒楼,又将京城的玉带河引入后园别苑。
一路走来,亭台楼阁,池塘水榭,曲径长廊通幽处,俨然一副闹中取静的所在。
‘三元’之说,乃是道家教义一种,周寂之所以选在这家客栈入住,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听引路的伙计介绍,这家客栈乃是深得官家尊崇的神霄真人林灵素的产业,至于为何宋徽宗的人物会出现在真宗时期,周寂也有些不太清楚。
不过如果这两个真是同一个人。
那对周寂而言,倒是可以结交一番。
毕竟这位神霄真人可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道门(狂)信徒,以“夷夏之辩”建议将佛刹改为宫观,释迦改为天尊,菩萨改为大士,罗汉改尊者,和尚为德士,皆留发顶冠执简,直接以道灭佛,行为堪比西游车迟国的虎力、羊力和鹿力三位大仙。
周寂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用神识感知过,这个世界并无神仙鬼怪的力量存在。
周寂从小经历现代的思想、文化教育,向来不喜人分三六九等,特权高高在上,但他也清楚,在这样一个世家与皇权共存的古代世界,如果没有一个超然地位作为依托。
不管做些什么,总会引来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引来狗血到荒谬的麻烦。
将宋引章送回房间,周寂回到自己厢房,司藤一日既往的坐在窗台看书,周寂却从她时而中断的翻页,感受到她内心的动摇。
周寂挥袖张开一道结界,将整个房间罩住,司藤感应到灵力波动,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带着一丝疑惑的明澈眼眸看向身旁。
周寂顺势坐在她对面,手掌虚张,一道四方阵图从手心浮空亮起,铺展在两人之间。
两条手指粗细的金色蛟龙从平面的图层钻出,宛如蛟龙出海,扶摇直上,直到撞到周寂布下的结界,方才发出两道龙吟,调头围绕在周寂周围。
“这是什么?”
司藤秀眉微颦,感觉到这两条蛟龙好像并非活物。
“金蛟剪。”周寂话音落下,两条蛟龙合拢一处,化作一道失去灵气波动的奇异剪刀。
周寂摸了摸鼻子道:“这么多年了,我好像还没送过你什么礼物.这是我在上个世界找到的先天灵宝金蛟剪,本来打算修复以后再送给你的”
司藤看了眼黯淡无光的古朴剪刀,抬眸看向周寂,缩进袖口里面的柔夷轻轻摩挲着随身携带的破旧木牌,明澈清亮的眼眸深处映照出周寂关切、紧张的模样。
“傻瓜~~”
(前面那段出自《灵魂摆渡》第二部的第十四集片段,内容稍作修改,整体意思没变。主要用来和《梦华录》那段‘贩夫走卒不配’做对比,一个贱籍官妓瞧不起贩夫走卒,都是苦命人,谁瞧不起谁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