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医院没什么人,裴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长椅上打电话的罗青山。
“没事,你别来,没伤到哪……我当然要收拾他……”听见细微声响,罗青山抬头一看,整个人怔了怔,然后道,“我这有事先不说了,挂了。”
罗青山伤得明显比严准重得多,脸上挂了彩,贴了两个大纱布,嘴角还青了一大块,身上的伤就更不用说。
他眼神里带着欣喜,不自觉挺直背脊,叫了一声:“宝贝儿……”
“别叫这个了。”裴然走到他身边,把矿泉水递给他。
罗青山一滞,接过来猛灌一口,抿了抿嘴唇:“你怎么过来了?”
“林康给我打电话。”
“他是不是有病,这么晚了还给你打电话,”罗青山骂了一句,然后偷偷看了裴然一眼。裴然坐到他身边,他们中间隔了一个位置,他能闻到裴然身上的淡香。“吵着你睡觉了吧。”
裴然说“没有”,等罗青山拧紧盖子后,才开口问:“要怎么样才答应和解?”
罗青山僵住了,原本温柔的表情逐渐散去。
他直直地看着裴然,眼底漫上哀伤和无力,许久才艰涩地开口:“裴然,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忍不住抱怨,“严准哪里比我强,值得你为了他跟我分手?我以前对你的好,我们在一起的这几年,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对吗?”罗青山道,“你不用否认,那按摩仪是你买给他的,我一眼就猜得出来,那牌子小众,找都难找,除了你根本没人会用。”
“是我买的。”裴然平静地说,“但他不是苏念,我也不是你。”
罗青山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了。
裴然这副模样他太熟悉了。
在他对裴然死缠烂打时,裴然就一直是这样,不冷不淡,自己不论再努力都得不到回应。
罗青山当然内疚,也心虚,所以才要强装着把错塞给别人,仿佛这样他身上的责任就会变少。
“裴然,”罗青山又一次忍不住问,“你喜欢过我吗?”
医院恢复静谧,只听得见头顶的钟表滴滴答答地响。
罗青山低头自嘲地笑,刚想说“算了”。
“喜欢过。”裴然说。
前段时间,裴然曾经在一个深夜思考过这个问题。直到快睡着,他才想起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萌发出类似心动的情绪的。
高中时,裴然因为一个电脑机房的搜索记录被同学发现了性向,班里有几个男学生无法接受,以至于他经历过一段时间的校园暴力。
课本被撕,课间小憩时校服被剪破,文具被丢,甚至在他后背写坏话。
然后罗青山跟他告白,紧跟着,他的课桌里会出现新课本、新校服、新文具。
他就是从那时候才开始注意罗青山的。
医生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打断了两人间的沉默。医生拿着水杯经过,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不太明白患者为什么大半夜还在医院里逗留。
攥着的手机响了一声,裴然低头去看。
【严准:裴老师】
上面正在输入半天,然后跳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严准:林许焕好吵】
裴然关上手机,回归正题:“你知道的,这件事闹不大。如果可以,我们还是希望可以和解,条件你提,我会把你从黑名单拖出来,有什么要求直接发给我就好。”
裴然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早点回去休息。”
罗青山默不作声地咬着牙。
见面到现在,裴然没问过他一句疼不疼,难不难受。
裴然走了两步,听见身后的人问:“裴然,我们真的一点可能都没了?”
裴然停住脚步,回过头,很认真地回答:“是的,再见。”
回到一楼,裴然走出电梯,严准身边正站着一对中年男女。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一旁的林许焕拉了过去。
“然宝贝,你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先别过去,那边僵着呢。”林许焕凑近他,小声道,“他爸妈。”
男人一脸严峻地在跟医生说话,女人则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严准坐在他们面前,散漫地玩手机。
消息刚发出去,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响。严准一抬头,跟裴然对上了视线。
严父正好跟医生谈完,道了别,严母忙去扶自己儿子,严准躲过她的手:“妈,我自己能走。”
严母一顿,点头:“好,好,那你小心一点。”
一家三人走过来时,林许焕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或许是几年前严父说的话太霸气,又或许严父本身的形象就比较严肃正直,导致他对这位一直有种莫名的敬畏感。
严父在他们面前停下,场面陷入一瞬的沉默。
半晌,严父道:“辛苦你们大半夜跑这一趟。”
短短一句话,活像干部下基层。
“不辛苦,都是朋友,应该的。”教练说。
严父颔首,转身离去。
严准走到裴然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们距离很近,严准说:“我跟他们打招呼了,你一会坐他们的车回去。”
裴然应好。
严准仍旧站着,他压低声音,叫了一声“裴老师”。
裴然说:“嗯?”
严准垂着眼:“你送我的按摩仪,我不小心弄坏了。”
“我知道。”
“我很喜欢。”严准说,“本来想藏着。”
“你还会有的,明天就会有。”裴然抬手,屈起食指,很轻地碰了一下他手腕上的纱布,“今晚好好睡觉,别压着手。”
第30章
回去的车上一路沉默。
严母坐在副驾驶上,先是看了眼绷着脸的丈夫,再回头去看自己儿子。
严准神情放松,懒懒地靠在车上,垂眸看着手机。
“小准,车上少玩手机,容易晕。”严母温柔地提醒。
严父冷哼一声:“他要听你的话,也不会让你大半夜跑来医院跟民警要人了。”
声音是真冷,脸色也是真臭。
他从后视镜扫了严准一眼:“也就你妈肯管你。”
严准道:“你不也来了么。”
严父梗了一下,半晌才道:“我是送她过来,不是来看你。”
习惯了对方的嘴硬心软,严准点头说是,不跟他辩。
严母捏着手中的包包,问:“小准,刚刚那几个男生,是你打游戏时的朋友吧?”
严准淡淡地“嗯”了一声。
严母道:“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位呢,是新队员吗?”
“他不是。”严准说。
严母点点头,又说:“别人大晚上的为了你跑这一趟,下次要记得感谢人家。”
严准应好。
“所以,今晚为什么跟别人打架?”严父沉默良久,才问,“被欺负了?”
“没。”严准说,“我欺负别人。”
严父皱着眉从后视镜里瞪了他一眼,不再跟他绕圈圈,直接问:“那人弄坏你什么东西了?至于要闹到动手?”
严准看向窗外,说:“至于。”
“行了,事情都结束了,你别再对儿子板着脸了。”严母回头说,“小准,是很贵重的东西吗?妈让人再给你买一份回来。”
攥着的手机轻轻震了一下,严准垂下眼去。
【裴然:我到寝室了,你到家了吗?注意伤口,别碰到水。】
严准敲着手机:“不用。”
回了家,严准径直回了房间。
严父不是啰嗦的人,车上说几句这事也就过了,他洗完澡回到房间,见自己妻子坐在床头,满脸心事地盯着某处。
“怎么了?”他坐到妻子旁边。
“没事。”严母默了默,忽然道,“我好久没见小准跟朋友们玩在一起了。”
她高三时去给严准开过家长会,从校门一路到教室,开了近两小时的会,严准就倚在走廊的栏杆上等着,没跟任何人说过话。
大一期末,她心血来潮去接儿子回家,其他学生都是成群结队,互相调侃。他一个人坐在学校花园的长椅上,见到她只有淡淡一句“走吧”。
严父拧紧眉心:“他性子不一直是这样?”
严母说:“但他以前,至少愿意和朋友交流。”
其实夫妇俩以前并不反对严准打游戏,直到严准胃病发作,差点就要切胃,严母哭晕在床前,母子两双双进了病房,严父才严令禁止严准继续打电竞。
严准一开始还犟着,直到他看到母亲躺在病床上,一夜多了许多白头发。
他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抱着行李离开了俱乐部。
在那之后,严准的性格就更冷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