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长老笑容渐渐消失,目光怔然地看着桌上的诗句。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在下略懂诗词歌画,也瞧得不少文学著作。而武姨这诗画中所含意境虽深刻隐秘,但依旧有迹可循。”
林天禄沉吟道:“至少这句尾一字,下笔轻颤,似是情绪泛起波澜,想必武姨是心有感触,这才落笔撰写。”
“......”
九长老沉默无言。
抬头望向院内随风摇曳的古树,见树叶飘零,不禁哑然失笑。
这才侧首重新看向身旁的男子,赞叹道:“天禄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才学,不知师承何处?”
林天禄微笑道:“在下如今只是一介闲散书生,并无先生教导,不过平日闲暇时多看了些诗书典籍,才多了些文学素养,刚才那番浅薄见解让武姨见笑了。”
“你能有这般慧眼与底蕴,寻常的年轻人可远远不及。”
九长老眼波如水,面露温和笑意。
虽只略作试探,但这份才情已略窥一角,令她很是满意。
而且如今时辰不过五更,天色蒙蒙亮,可受她邀请而来依旧精神奕奕、毫无怨言,可见其性情之宽厚。
心间莫名泛起丝丝渴望,她抿唇思忖,不由得开口道:
“天禄,你可知...当初为何会将若雨逐出临月谷?”
林天禄稍作思索,很快回应:“若雨曾说,她与临月谷理念不合,不愿再当临月谷门徒,纠缠许久后终于得以离开。不过...
如今看来,其中另有其他隐情。”
“要想安然离开临月谷,怎会容易?”
九长老垂眸淡笑:“是我在其中游说多时,这才让其他长老们和谷主松口同意,收走月衍之息后,便让若雨平平安安地离开临月谷。”
“武姨,你——”
林天禄眼神微动:“你不想若雨走了你的老路。”
“...天禄当真知我心思。”
九长老凤眸柔望,微微颔首道:“在临月谷内的生活,与世隔绝,太过清幽。虽能保得一生平安无忧,却毫无波澜,如一汪死水般沉淀至垂暮老矣。”
她仿佛回忆起过去,嗓音愈发悠远轻柔。
“我与若雨出身一样,都是乱世中孤苦无依的幼童,得临月谷收养。在此地被抚养长大,修习阴术秘法、熟读诗书典籍,直至上一代长老们纷纷老去,我便成了这新一任的长老。”
“我对临月谷并无任何怨言,毕竟我在此收助长大,此地一切于我而言都无比珍贵。但...我的一生终究太过平淡了些,数十年、上百年,我没有经历过任何感情、未曾遇见波澜壮阔之事。”
“直至遇见若雨这孩子,我才为她的懂事体贴所感动,当真将其视如己出,恨不得将我的一切都传授与她,让她在临月谷内享尽一生平安。”
九长老捻起一片飘落石桌的细碎花瓣,轻轻送起随风飘舞,娇颜上似是惆怅:“只是见其渐渐长大,慢慢流露少女心绪,我才意识到...
她需要的,或许并非是宠溺保护一生,而是让她真正寻得幸福的自由。能去品味人生百态、去感受人间冷暖,无论是甜还是苦,她终将以自己的方式走完百年一生。而不是如我一样,待在这偌大山谷数百年,当一只供人欣赏的鸟儿。”
林天禄深深看着身旁的美妇。
“武姨当真用心良苦。”
亲眼目送着自己的孩子远离家乡,其心中是何等忧伤,唯有其本人才刻骨铭心。
“我不知此举对若雨而言,究竟是否正确,也不知道她这些年来究竟在外经历多少风风雨雨,更觉愧疚爱怜。”
九长老抬眸望来,眼中似荡漾着丝丝柔意:“但至少,她倒是寻得一位令我颇为满意的如意郎君,于她而言便是值得。”
百年沉淀的成熟风韵化作暖流清泉,眸光似水浸润,这不经意间展露的温柔更是如春雨连绵,滋润心头。
“多谢武姨夸奖。”
“啊...”
九长老神情微怔,旋即连忙收回目光。
“不必在意刚才那些话。”
她微抿朱唇,不由得再度执笔沾墨,轻柔浅笑:“天禄,不妨我再写几句诗句,由你多品鉴一番?”
林天禄温和一笑,拱手道:“武姨,请吧。”
九长老沉吟思索半晌,这才缓缓落笔。
一首七言绝句逐字浮现,结体遒美,章法灵巧,笔画间道尽用笔使锋之妙。
而这七绝之言则悄然描绘山水美景,藏字蕴含丝丝如水温情,更显巧妙恰当。
林天禄略作思忖,很快将心底想法娓娓道来。
而九长老则越听越是欣喜满足,嘴角笑意盎然,不时由衷称赞两声,只觉这女婿愈发合她心意。
不知不觉间,九长老怔然地看着手边十来首随性写作出的诗词,不禁哑然失笑。
自己何曾有这般思如泉涌、心情雀跃。
往日她描思索一首都需花费数日斟酌沉思,时常推翻重来,可如今却...
稀里糊涂地写了不少。
这其中有她自己看了都惊叹的佳句,也有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浅薄乱词。
但耳边回荡着林天禄刚才所说的种种见解,她不由得将这些宣纸全部保存妥当,心间颇感喜悦。
“天禄,喝些茶水润润嗓子吧。”
她帮忙倒上茶水,轻笑着递来:“陪我这般闹腾一番,也是累着你了。”
林天禄举止妥当地接过茶杯:“能好好欣赏武姨的书法与文采,自然是晚辈的荣幸。”
“你啊...都能准确道出我藏于心底的诸多心思,难道还与我说这些见外话?”
九长老似是嗔怪般剜了一眼。
旋即,她面露温柔浅笑,莲步上前,帮忙整了整衣领:“既然已是自家人,往后言语便轻松自然一些,见你总是拱手行礼,我都有些心生不忍。”
但随香风袭来,此举却令胸前硕峰尽显无疑,好生艳丽夺目。
林天禄连忙抬起目光,免生尴尬,颔首道:“多谢武姨。”
看着他俊朗玉润的面庞,九长老不禁摇头失笑。
“如今我算明白,若雨究竟为何会倾心于你。”
这般儒雅谦和的男子,这世间又有多少女子会不动心?
与其日夜相处,怕是再怎么铁石心肠之人都会被打动心扉,春心萌动。更逞论其才情非凡,入座相谈更觉舒心温情,极是体贴。
“武姨过誉了,我与若雨之间...倒是由几分意外铸成。”
“这几日闲暇时分,你便与我多聊聊吧。”
九长老语气更显温和:“如今临月谷内琐事不少,你们在此地安心居住几天。”
林天禄很快想到昨日听闻的‘圣女辞世’,低声道:“武姨,我们这些外人留在谷内,是否会...”
“你们待在我这私殿内,无人会来扰你们清静,但切莫独自外出。”
“我们自然不会胡来。”
九长老笑吟吟地执起墨笔,悄然递来:“刚才都是我在随性作诗,现在不妨让天禄你来试试?如今天色尚早,若雨她们还未起床,索性让我瞧瞧你的真才实学。”
林天禄接过墨笔,失笑道:“那我可得在武姨面前献丑了。”
“天禄你文思敏捷、慧眼过人,何来献丑之说。”
她帮忙将干净宣纸摊开,温柔鼓励道:“若惊才绝艳,我可是称赞还来不及。即便有何疏漏不足之处,我会好好与你言说,只要稍作改正定能有所成长。”
“那我便写上几句。”
林天禄执笔沉思。
这数月时日,他几乎书不离手,种种类型的诗书典籍都有所涉猎。再加上如今头脑清明、记性不凡,单论这腹中文墨已是颇丰,自认不会逊色于寻常书生。
略作思索间,目光不禁转向身旁的美妇,见其娇颜似玉、仪态万方,心头顿时浮现几句洽和诗句,很快落笔挥洒毫毛。
九长老被深邃眼神扫见,心间微动,瞧见这纸上道道墨痕错落有致,如铁画银钩,不禁暗赞一声好俊的书法。
如此年轻便有这等文笔,怕是不知有多少年的勤学苦练,常人万万不能企及,更称得上天赋异禀。
“...咦?”
但在瞧见诗句内容后,她的神情却渐渐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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