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踞在四周的阴气彻底散尽。
林天禄眺望远方溃散的妖鬼,心中暗叹。
仅仅只是一头妖鬼的‘肆意妄为’,便给一座镇县带来了如此大的影响,不知多少人妻离子散,却几乎无人能阻其行动,一桩桩惨剧不过其眼中不断上演的‘戏剧’。
这世道——
兴许,确实需要一次改变。
林天禄回首望向身后,就见县衙大门缓缓打开,华判官从中踉跄着走出。
“刚才那名为范启的妖鬼...”
“魂飞魄散。”
林天禄微微一笑:“虽然没办法让他在高堂里接受判官你的审判,不过这个结果,想来还算不错?”
判官脸色几度变幻,最终似将心底所有郁结尽数吐出,长吁一口浊气。
“那妖鬼死于林夫子手中,确实罪有应得。实在是我们安士县之幸事!”
嗖——
林天禄稳稳当当地抓住了飞旋而回的沉重牌匾,顺势一推,极为精准地重挂回到门梁之上。
“既然此事已了,那在下就不便再作打扰。之后该如何解决县内剩下的虾兵蟹将,就全靠判官和诸位官员们的努力了。”
“定不负夫子期望。”
判官极为郑重地作揖行礼。
但他很快眉头微皱,沉声道:“只是刚才那范姓妖鬼身份不俗,背后更是与裴王一脉有染,夫子往后可得多加小心。那裴王性情难以捉摸,唯有麾下世子还算是性情温和,但也万万不能随意接触,只会徒增麻烦。”
“多谢判官提醒。”
林天禄笑着拱手道:“那么,咱们就在此别过。”
“夫子明日不妨再在县内继续待上几日,我们会招待——”
“大可不必。”
林天禄没有继续在此逗留,果断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地摆手道:“判官你若有闲情雅致,还是早些放下心结去见一见自己的家人吧。血缘亲情,有时可没有你想的如此脆弱不堪。”
“......”
华判官深吸一口气,躬身恭送。
直至半晌过后,身后的县衙门内走出了那些捕快的身影。
其中为首的捕快上前低声道:“马判官,刚才那位大人...”
“那林夫子胸怀仁慈,又不喜功名利禄,如今已孑然一身离开。”
判官重新挺起腰杆,满脸感慨。
“我们安士县能等到如此缘分到来,当真是祖上积德显灵,才能恰好遇见途径此地的林夫子。”
“判官大人,我们是否要寻得那位夫子的踪迹,然后上门拜访——”
“不必。”
他很快抬手制止,叮嘱道:“林夫子乃清廉高远之辈,万万不可用凡俗之物随意叨扰。若太过殷切讨好,反而会令其心生不快。
我们只需将安士县治理的更为安定,便足以回报林夫子今夜的一番好意。若往后有再见机缘,便以满怀感激之情前去问候,有何需要帮忙之处,竭尽全力回馈便可。”
“是!”
“大人,还有这位胡姓姑娘该如何处置?”
一名捕快又带着有些茫然无措的胡思琪从门内走出。
判官回首瞧了一眼,轻叹道:“姑娘,你虽承了夫子好意,但终究不能免了惩罚。安心在牢内坐上几日,你可否还有异议?”
“没、没有!”胡思琪连连摇头:“感谢华判官,感谢林夫子!”
“那好,来人将她暂且送入牢房,切莫随意打罚。待十日一到,离开牢狱之际再喊来她的家属收取些罚金便可。她如今家中尚有父母,家境还算不错,那些罚金还是能支付的起的。”
“属下明白!”
这年轻捕快很快抱拳颔首,从腰间取出一副镣铐将胡思琪的双手锁上:“姑娘,多有得罪,接下来还请乖乖地跟我到牢内走一趟。”
“小、小女知道。我不会再随便乱跑的。”
胡思琪瞄了眼不那些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幽鬼术者们,不禁打了个寒颤。
虽说刚才那深不可测的书生已经离开,但在场几十位武艺非凡的捕快都在,她这要是敢闹腾一下,怕是当场要被按在地上惩处一顿,下场跟那些可怜家伙没什么区别。
见胡思琪被捕快压走,华判官收回目光,再度眺望向远方暗淡街景。
他眼中闪烁着惆怅之色,幽幽长叹。
“兴许,我确实该如林夫子所说...回去见上老父母一面。”
漆黑阴森的地下走廊,待踏入其中,胡思琪只觉些许冷意泛上心头。
她环顾着周围的一个个监牢、以及不少被关押在牢内的囚犯们,心头不由得打起哆嗦。
哪怕她当时一时鬼迷了心窍想去偷取些不义之财,可从没想过自己竟会有被抓进监狱里的一天。尤其是瞧见那些囚犯们蓬头垢面的邋遢模样,这位少女更是泛起鸡皮疙瘩。
“胡姑娘,你接下来十天就在这里安心呆着吧。”
走在前方带路的年轻捕快蓦然停下脚步,解开大锁,随手将一旁的监牢大门打开:“一日两餐我们会定时送上,囚服就在牢内,你可以待无人之际换上便是。虽然环境差了些,但这十日终究是惩罚,还望姑娘能忍着点。”
“我、我明白,我不会多说什么的。”
胡思琪连连颔首,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见其老老实实地走进牢内坐下,年轻捕快眉头微挑,只觉得这姑娘倒是出乎意料的顺从。
当真瞧不出她不久前还想着偷人钱财,甚至还敢偷到了那位林夫子的头上。
但一想到刚才那位大发神威的林夫子,年轻捕快心头不禁浮现出难耐的兴奋之情,将牢门上锁后,便匆忙离开了监狱地牢。
他如今更想与同僚们分享还未曾消退的澎湃热情,以及今晚发生的种种匪夷所思之事。
这一切都是他此生初次经历,更是激动难言。
不过,这年轻捕快却未曾发现——
坐在茅草床榻上的胡思琪这时竟气质陡变,嘴角微扬,流露出一抹古怪笑意。
“——本宫竟然会有沦落成凡间阶下囚的一天啊。”
她颇有兴致地拍了拍身旁的硬实床榻,几乎与石板无异,也就是上面铺盖的茅草算作床褥。
“环境倒颇为新奇,此地囚笼,原来提供这种床榻让犯人们休息?”
少女随手摸了摸身侧的墙壁,上面显然都落满了灰尘,指甲轻轻刮过,顿时洒下不少。
她抹去指尖上沾染的灰尘,失笑道:“要是在这种鬼地方待上几年时间,怕是当真生不如死。真亏还有不少人胆敢胡作非为,肯忍受这等糟糕处境。”
“喂,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一位女子被关进牢里?”
而在这时,略显沙哑的调笑声蓦然响起。
胡思琪侧首瞧去,就见走廊对面的牢狱里大大咧咧地坐着一位满嘴胡腮的中年男子,穿着邋遢囚服,正朝她流露轻佻笑容。
“刚才听见外头的风声呼啸个不停,气温骤降,难不成这是要冬季早至?”
胡思琪轻捻秀发,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就没再理会,继续满脸好奇地打量着牢内的其他设施。
比如一些桌椅痰盂之类的。
这些可都是在罗星万幽塔里见不到的。
“姑娘,这牢里又有什么好看的?”
中年男子倒也不气不恼,咧嘴笑道:“刚才还没来得及看清你的长相,姑娘不妨靠近一点过来,让我好好瞧一瞧。要是生的水嫩清秀,这段时间我倒是能多照拂照拂你。”
“......”
胡思琪直至这时才将目光转来,纤指拂过精巧下巴,略作思忖后,嘴角再度扬起:“原来如此,身上欲望过重,邪念丛生,玷污了邻家女子的清白才会被抓进牢里?”
“嗯?”
中年男子顿时一怔:“你怎会...”
“老老实实趴在地上吧。”
胡思琪微笑着将纤指朝下一点:“我可不想被色欲熏心的男人瞧见长相,实在令人作呕。”
中年男子脸上浮现几分怒容,只觉这古怪女子当真不给脸面,竟然连句好话都不会说。
果然得抽个时间和机会,教训一下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粗俗丫头。要是等出狱之后,联系几位老友将其给——
嘭!
但在下一刻,中年男子才呆然发现...
自己如今正以五体投地般的姿势趴伏在地,四肢仿佛没有了知觉般彻底僵直。
“蛀虫哪怕坐上一两年的牢,终究还是见不得人的蛀虫,无可救药。”
胡思琪嘴角笑意愈发的邪异,屈指轻弹了一下。
旋即,原本还想开口求救的中年男子顿时神情一滞,嘴角淌出口水,痴傻般晕了过去。
“呼~还算不错,虽然从罗星万幽塔里只勉强逃出分魂,但至少还能掌握好力道。”
胡思琪略显调皮地晃了晃手指:“要是将这人在牢里直接干掉,确实容易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而且——”
她望向牢狱出口的方向,抿唇轻笑道:“那书生还是位心怀仁善的‘林夫子’啊。救了如此多人的性命,却连分毫都未取走、只收下几声感谢便潇洒离去,这等老好人...无论那个朝代都难得一见。”
“仔细想来,当初遥遥相见之时他确实未曾发火过,反倒温声细语地与本宫交流起来,确实是很符合他的性格。只可惜,相处了半天时间却未曾发现本宫的身份,实在是毫无防备之心。”
她颇为好笑地摇摇头,捏了捏自己的脸颊:“难道说,如今这幅模样太过于迷惑性,当真将本宫当成了懵懂无知的寻常少女?”
“不过,以这幅模样见人确实古怪了些,这融魂玄术虽是精妙,但要是搞不好反倒容易让自己精神错乱。一直假装出刚才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还得维持意识胆怯不被察觉出马脚,着实累人。”
少女笑着掐动印诀,吐露出一字:
“解!”
下一刻,在其周身顿时迸出丝丝荧光。
无数光点交织缠绕,最终从少女娇躯上逐渐散落,全数汇集至她的掌心当中。
而她此时模样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巨变,原本瘦弱娇小的身段变得高挑丰腴、开衩长裙下美腿肌肤显露在外,肌肤好似美玉般光洁,那胸前硕峰更是饱满浑圆,成熟性感的气质尽显无疑。
抬手轻抚秀发,刘海下生得一张足以魅惑世间的无暇面庞,红唇微扬,勾勒起一抹动人心扉的妖媚笑容。
“小丫头,倒是多谢了你的神魂。”
她随手戳了戳掌心中漂浮的暗淡光球:“若非有你,本宫怕是第一时间就被发现了踪迹。”
旋即,只见这光团凝聚成虚幻不清的少女身形,正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瞧你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好歹被本宫借用神魂‘装’了一天,总该有点像样的气质吧?”
神秘美人狭促浅笑,抬手拂过光球。
就见流光再度亮起,在监狱内慢慢幻化成了真人模样。
“——诶?”
直至光点散去,胡思琪满脸茫然地站在原地。
她连忙摸了摸全身,惊疑不定地看向坐在面前的神秘女子,种种记忆如潮水般重新涌现。
“你、你当真肯放过我?”
“本宫何时说过会取你性命?”
神秘女子交叠起修长美腿,环臂托胸,邪魅笑道:“只是偶然遇见,顺便借你神魂和记忆一用而已。毕竟你当时都已经快要魂飞魄散,本宫此举倒是救了你一命?”
“我...感谢姐姐救我一命。”
胡思琪脸色一阵变幻,最终也是哭丧着脸跪地感谢。
这两日发生的事,实在给她这位‘富家小姐’带来了太大的冲击。
三日前,她还是呆在家中乖巧无事的大小姐。只因一些意外而接触到了阴术,见猎心喜抱着尝试的想法外出修习,没想到遭遇强敌袭击,横死当场。
但不曾料到,死后却遭遇这神秘女子附身...
双方的神魂仿佛完全交融在一起,合二为一,胡思琪只感觉自己完全是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这两天。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又说了什么话都完全没多少实感,就如同提线木偶般来回走动、与人交流,脑海中思考。
这种感觉着实太过古怪,她可不想再体验第二遍。
“——真是个笨丫头。”
神秘女子叹息一声:“这几日牢狱结束后就老老实实回家去,切莫再去接触什么阴术之道。要是再碰上其他妖鬼,你可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明、明白!”
胡思琪连连叩首。
只是待她抬头再度望去,却见坐在面前的神秘女子已消失不见,彻底没了踪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