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两道身影悄然而至,无声无息地落入至山村门前。
为首的白眉老者气息深邃无垠,气质玄奥神秘,只瞧其眉宇神色便知其修为非同凡响。而其身侧则跟随者另外一名老者,黑袍黑衣、面容颇为苍老古朴,仿佛垂死之人般萧瑟冷淡。
而白眉老者扬首眺望着笼罩在云雾之中的高耸山峰,目光愈发凝重,暗自沉吟道:
“感觉不到丝毫煞气,就连那道惊世剑气也已不见踪影。”
“难道交战双方俱已离开?”
他们此行前来这座山村之前,终究还有些犹豫不决。
秘境开启遭遇波折、古界内早已乱作一团,而这股突如其来的异变,更是让他们无法毫无顾忌地前来此地,观察警戒之举已浪费了不少时间。
“可...老夫原以为这里才是秘境真正开启之地,但如今亲临此地,却并未感觉到任何秘境存在的征兆。”
“此山也瞧不出多少异常。”
这两名老者皆是面面相觑,心中思忖暗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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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那惊天动地的激战冲突,会令此地遭受极大冲击,不说周边村镇尽数覆灭,至少那几座首当其冲的山峰会有破损崩塌之痕迹,可如今细细一瞧,山峰近乎完好无损,云雾俱在,根本看不出有任何高人鏖战后的迹象。
仿佛刚才那足以举世震惊的一击碰撞,只是他们老眼昏花后瞧见的假象。
“几位老先生远道而来,不妨先坐下喝喝茶吧。”
温和儒雅的浑厚男声悠然响起,令这几名老者顿时心头一震,连忙循声望去。
直至这时,他们才愕然发现本该寂静无声的小小山村口前竟有一间古朴客栈,屋内萦绕着丝丝烛火,分外清幽又不失温暖。
而在客栈内,正有一名着青袍狐裘的俊朗书生端坐于此,面带友善笑容遥遥拱手道:“希望诸位不会介意此地荒凉简陋,粗茶苦涩。”
“此人——”
“收声。”
为首的白眉老者很快抬手示意,沉声传音道:“老夫竟有些看不透此人修为,绝非寻常村民。”
只略作试探,灵识仿佛泥牛入海般被尽数消融化解,根本看不清强弱虚实。
他们心头俱是凛然,思酌沉吟片刻后,还是缓缓朝客栈内迈出了脚步,同时暗起警惕小心。
如今这山村内哪怕龙潭虎穴,亦然得闯上一番,瞧瞧究竟有何虚实诡谲。
“几位老先生不必如此警惕,在下也只是想与几位坐下聊聊而已。”
俊朗书生温和失笑一声,摊手示意道:“还请入座吧。”
为首的白眉老者眼角微瞥屋内的几张木头桌椅,收回目光低沉道:“你,究竟是何人。”
“只是协同妻妾云游四海的寻常书生,这几日恰巧途径这座人烟稀少的山村,暂且留宿了几晚。”
俊朗书生微笑着作揖道:“至于名讳,几位喊在下为林天禄便可。”
“林...天禄?”
这两名老者神情各异。
此人名讳,他们早有听闻,可万万没想到竟会在此地相遇....还是在这等契机之下。
但白眉老者很快定下心神,说道:“你想与我等谈些什么。”
“在下知晓两位前来此地的缘由。”
林天禄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轻松道:“想来是秘境开启在即,又瞧见了当时山中的激战动静,便想着前来一探究竟。”
为首老者面色渐沉:“你既是知晓,那如今做这些举动——”
“在下便是想说,诸位还是放下这些无妄追求吧。”
林天禄轻笑道:“那秘境已毁,哪怕几位再到山中检查几遍也不会有何收获,只增徒劳矣。”
“什么?!”
这两名老者闻言皆是面色陡变。
“秘境被毁...”
白眉老者眼中寒光迸现:“难道是你干的好事!”
面对那骤然逼迫而来的森然寒意,林天禄只是风轻云淡地拂袖道:“几位既是知晓了此地的动静,便该知晓当时那覆盖苍天的滔天血海。”
白眉老者眯起双眼,冷声道:“知道又如何?哪怕当时那一剑乃是你挥舞而出,我等垂暮老矣亦不畏死。若想靠此事来威吓我等——”
“错了。”
林天禄失笑一声:“在下提及此事可并非是威吓胁迫,只是想告知几位老先生,那八族秘境之中早已无任何所谓的惊天秘宝,唯有那源自于千年前的数十万八族之人死后化作的怨念和煞气,一旦出世,给诸位带来的可就并非秘宝,而是惊吓。”
“这...”
几位老者眉头紧皱,心下这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了一阵。
若是有人在数日之前说起此事,他们自然是万万不会相信。哪怕眼前这林天禄的诸多传闻他们也有所耳闻,也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相信其嘴里的说辞。
可眼下——
他们在不久前才刚刚亲眼瞧见了那滔天血海、感受到那股几乎涌入古界之中的恐怖煞气。
这等煞气若当真毫无限制地爆发开来,别说是丰台县地界、武昌省,甚至连他们的古界亦要被无可避免地卷入其中。
“那你说秘境遭毁,又是...”
“数千年的怨念、数十万人的血海煞气汇作一团,以至那八族秘境早已化作人间地狱、尸山血海,别说是常人被那些气息所染会化作血水尸傀,哪怕是在场几位老先生贸然靠近,或许都会陷入危险。”
林天禄稍稍肃起了神色,郑重道:“若不将秘境彻底击溃,那怨念便能无穷无尽的不断滋生、当真要成了足以为祸苍生的魔窟。于情于理,在下自然只能出手将此秘境击破,不留一丝祸患残余。
至于几位老先生渴望的秘境宝物,怕是早已被那些血肉残尸彻底吸收,成了滋生煞气的养料。若再去追寻也无甚意义。”
“......”
几名老者怔然无言。
其中一人仿佛仍旧不信,沉着脸色闪身离去,仿佛是继续前往山中瞧瞧情况。
而余下的白眉老者则是拧眉沉默,略显颓然地坐下。
眼前这书生或许有几分编纂假话的可能性,但其言之凿凿,心间已然不由得相信了七七八八。
谋划多年的秘境开启之日,未曾料到最后竟会以这等啼笑皆非的结果落下帷幕。甚至是白白令古界暴露在苍生眼中...
“那些小辈,当真是做了些蠢事。”
“看来几位老先生亦有心中苦恼忧虑。”
林天禄蓦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轻笑道:“但这秘境被毁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若诸位当真毫无防备地开启秘境,怕是还要赔上不少条性命。如此一算,想来古界一方也算不得吃亏。”
白眉老者目光冰冷的望来:“你又怎知我等古界究竟——”
“若事事皆追求完美无瑕,终究是太过辛苦劳累了些。”
林天禄打断了他的话,笑着指了指桌上摆着的凌乱棋盘:“就比如这棋局一样,若当真能将背诵记下的棋局棋招都顺利的尽数展现,确实可称精妙绝伦、无可匹敌...但棋局博弈亦有双方对决、见招拆招,没有什么棋招棋谱是完美无缺、天衣无缝。”
白眉老者眉头愈发紧皱,冷冷轻哼一声。
“小子,你是在嘲讽我等?”
“我家先生的话,难道是这般难以理解?”
一丝娇软轻柔的女声在屋内悠悠响起,就见穿着素雅衣衫棉袍的幽罗仪态优雅雍容地掀开纱帘走出,玉簪盘发束腰、执手莲步轻移,眉宇间的神情更是清冷淡漠,竟有几分往日难以瞧见的雍容超然。
白眉老者沉声道:“你便是林天禄的妻子?”
幽罗嘴角微扬:“算是。”
林天禄眼角微抖,正欲开口,但她却悄然间抚手搭在其肩头,极为温柔婉约地轻轻揉捏起来,淡雅婉转道:“我家先生特意提醒你们,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当立于世自然得休便休、才真正能让你们古界长盛不衰、永保安宁。”
“你这黄口小儿,竟与我等口出狂言。”
白眉老者冷哼道:“如今你的夫婿都不曾开口,你这妇道人家又有何颜面插嘴!”
“老先生这话可是不对。”
林天禄面色一肃,拱手道:“这世俗礼节虽说男女有分、民间更是男尊女卑,但依在下看来男女各司其职、亦是平等,并无多少尊卑之分。在下这位...娘子虽是女流,但其这番话却是恰到正好,又有何错之有?”
“哼!书生果真麻烦!”
白眉老者暗作思量不禁冷笑两声,只是言语间倒也不再嘲讽呵斥。
幽罗以袖掩唇,双眸中微荡些许娇柔笑意,但很快轻吟道:
“老先生既是看不起我这一介妇道人家之言,不妨来好好瞧瞧夫君桌前的这幅棋局。各中是非曲直、皆在这小小棋盘之上,不对棋招、只品棋道之韵,老先生便知我家先生所言之真谛。”
“一局棋,有何真谛可言。”
白眉老者怒哼出声,拂袖隔空一甩,寒风卷起,似要将桌上棋盘强行掀飞。
但在下一刻,他却不由得面露惊诧之色,只觉挥洒出的阴气仿佛被一股奇妙之力尽数化解消弭,不留分毫,仅仅在屋内荡起一阵淡淡微风。
同时身下坐着的木椅一阵晃动拖行,竟是拉着他的身体强行挪动到了木桌前摇晃坐定。
“......”
林天禄脸上依旧是儒雅随和的笑容,抱拳道:“老先生心中虽是气恼,但还请收收脾气,免得吓着在下的内人。”
“你——”
白眉老者眼角微微一抖,但心下确实升起几分吃惊。
眼前此人虽看似年轻,可刚才一闪而逝的运劲手段可谓妙到毫巅、堪称匪夷所思。仅此一手,便足以称得上是当世一绝,鲜有人能与其相提并论。
那些传闻果真非虚,肃清殿之人若招惹到这等俊杰,确实是要吃上大亏。
幽罗明眸泛起几分狡黠,仿佛故意激将般随意道:“素来听闻古界内坎王能文能武,年轻之际也算是古界内一尊风流人物,不曾想到了暮年反而变得脾气倔强如牛,当真是白费了夫君的一番指点美意。”
“呵!”
白眉老者仿佛被气笑了似的,长眉一阵抖动:“你这无知女流,以为靠这等粗俗激将就能让老夫着了道?一个书生,哪怕当真有匪夷所思的惊天之能,区区一盘棋局之中又怎会有什么所...谓...的...”
片刻后,他的声音却渐渐停息了下来。
“——怎会如此?”
白眉老者揪紧胡须,惊疑不定地看着桌中棋盘。
这棋局看似凌乱随意摆放,黑白棋子肆意洒落,可如今细细一瞧,才发现这盘上竟赫然是一副无比玄妙古怪的棋局。
“不对。”
老者豁然抬头看向坐在面前的林天禄,眼神闪烁不定。
以黑白双棋为思、以纵横之线为绪,交织构筑成一谱百态之理。
此子,竟是在用棋局来传达思想?!
“老先生,如今可知事实?”
幽罗仪态优雅地为林天禄斟了一杯茶水,轻抚香烛,笑吟吟道:“既是心中苦闷不快,索性便与我家夫君好好切磋一番,以棋论道、以神交心,兴许能让你有些意外收获,也算得不虚此行。”
“......”
这一次,白眉老者并未再出言冷嘲热讽。
他在斟酌犹豫片刻后,便执起了一旁的白子,目光出神凝瞧,喃喃道:
“只...黑与白?”
“无甚区别。”
林天禄笑着张开掌心,不少黑白棋子俱在其中。“老先生便试上一试如何?”
“你,果然与传闻中一样古怪。”
白眉老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执棋落子。
“不过,待老夫瞧一瞧你有何想说的,看看你是否徒有虚名。”
若只是些浅显无趣的所谓点拨,不过是浪费双方的时间——
叮!
似有一滴露珠悄然在水潭内浅浅溅开。
迷雾弥漫、春泥清香萦绕鼻间,更是迎面吹拂而来一阵淡淡春风。
白眉老者渐渐睁开双眼,幽然吐出一口浊气,凝神细瞧,便发觉自身仿佛置身于仙雾缭绕的高耸山尖之上,盘膝而坐的身下便是万丈悬崖、一望不见深底。
抬眼望向前方,就见林天禄的模糊身影正端坐在百丈开外,在云雾间若隐若现。
嗡——
霎时,在天际上空似凝聚出一枚虚幻无形的巨子,仿佛夹杂着澎湃之威撞破云雾缓缓落下,直至轰然砸落在两座山峰之间交织隐现的天地棋盘之中。
白眉老者心神剧颤,瞳孔紧缩,只觉一股难以想象的骇然宛若惊雷般炸过全身,前所未有过的悚栗感从背脊一路窜至脑海,那好似震撼天地般的棋子落下,便得天际云海震荡不休,漫天星辰似在一并运转。
他想要张口出声,但很快发觉自己一时间竟失了言语,心念之间却渐渐沉静,试着抬手虚握,以阴气交织构成棋子形状,同样落至这云海棋局之内。
一棋、一子。
一动、一静。
或是盘绕迂回、或是转守为攻。
苍茫棋局仿佛没有四周边界,唯有一望无际,只余那全心全意的沉思落子。
直至,渐渐沉浸这片纯粹的空灵之间。
半晌后,一道身影再度返回到了客栈内。
“坎王兄,那仙凤山内确实无任何异状,当真是迟了一步——”
这沧桑老者正欲再开口说些什么,但很快面色一怔,面露几分错愕呆然之色。
坎王在古界之中虽称不上狂傲冷酷之辈,但年事渐高,亦有几分桀骜倔强,几乎从未与何人有过什么好脸色,哪怕是与他相处多年,都不曾表现出多少亲切和蔼。
可如今——
坎王正神情郑重地鞠躬作揖,朝屋内这古怪书生深深地行了一记大礼。
“多谢,林夫子好意指点。”
“老先生无需太过客气,我们亦是双方切磋交流,算不得指点。”
林天禄连忙起身回礼,面露温和谦逊的笑容:“往后老先生心中若还有何困苦忧愁,便再来找在下聊上一番,应该能为老先生排忧解难一番。”
“林夫子之恩情,老夫没齿难忘。”坎王满是皱纹的面庞上不禁露出和蔼之色,更是感慨万分。
一旁的幽罗掩唇轻笑道:“如今老先生可是相信了?”
“自然是相信的。老夫刚才出言多有失礼,还望林夫子和这位夫人多多海涵。”
“无需在意,我也只是与老先生开开玩笑。”幽罗收敛起了几分笑意,举止神态亦如王公贵女般优雅贤淑,执手浅浅屈膝行礼,轻吟道:“老先生能与夫君放下芥蒂顺利交流一番,自然是再好不过。”
“夫人胸怀宽广,当真是女中豪杰。”
坎王拂袖赞叹一声。“先生能遇见这等贤妻,着实艳福无边。”
林天禄哂笑着拱手道:“多谢老先生称赞。”
“究、究竟发生了何事!?”
一丝惊异错愕之声倏然响起。
白眉老者回首望见上山检查归来的同行友伴,不由得大方笑道:“不必担忧老夫出事,刚才只是与这位林夫子相谈甚欢,更感受颇多,这才生了几分佩服敬意。”
“这....”
沧桑老者一时间听得更显茫然。
明明才暂时离开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可他一向桀骜冷酷的老友....为何会突然间性情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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