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春风拂过,带起丝丝树叶声响。
一连数日,林天禄一行依然在途中驾车前行,偶有停顿歇脚,但渐至茂环省内,距离广元县城所在已是相去不远。
但是...
乘车四人,如今脸色都愈发凝重。
“——这辽昌县外,怎得如此热闹?”
华舒雅撩开车帘,略感诧异地探头瞧着四周。
若是寻常熙熙攘攘的通行官道,她自然不会有何惊讶不解。可如今,她们这一路前来,瞧见人群行进方向几乎都在背向辽昌县,而且行人旅客们皆是神色匆匆,极是反常古怪。
这其中,甚至都还能瞧见些衣衫褴褛的乞丐,同样跟着人潮踉跄而行,看其神色也不像是被何人逼迫追逐。
更像是...在躲避着什么灾祸似的。
她们此行在官道中驾车入城,与众人逆行,反倒看着更像是一个无比醒目的异类,引来不少人频频侧目。
“瞧他们行色匆忙、神情不安,在辽昌内定然发生了什么变故。”谈娘轻抿朱唇,蹙眉沉吟道:“而且如此规模的离县之潮,定然不是小事。”
坐在驾位上的于璇灵美眸一转,连忙朝侧边路过的一位老者招手道:“老先生,可否问问——”
但她话音未落,那老者刚一抬头,顿时脸色大变,别说是回话,更像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般急忙加快了脚步,闷头离开。
“这...”
于璇灵不禁愣了一下,讷讷地垂下右手:“难道是灵儿问的太过鲁莽,怎得瞧我好像是怪物似的。”
“这位夫人,可否问问这辽昌县内发生了何事?”
林天禄同时也停下马车,翻身下车,对着一位正巧路过的年轻妇人拱手作揖。
但果不其然,他才刚一现身开口,这妇人顿时被吓得脸色一白,抱着怀中的襁褓婴孩,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见其神色有异,林天禄心思微动,连忙诚恳温和道:“夫人,在下是从其他省郡而来,正巧途径此地,怎不料瞧见诸位都在离开县城,实在不知县内有何异状,还请夫人能帮忙解惑一二。”
“...你,当真是从其他地方来的?”
年轻妇人抚了抚怀中正在酣睡的婴孩,眼神闪烁,瞥了眼坐在车上的于璇灵,戒备不安地低声道:“你们如今跑到辽昌县,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林天禄眉头微皱,如实坦然道:“在下此行是想前往广元县,而辽昌县便是途径之地。”
“你要去广元?”
“正是。”
“那...倒是个好地方。”妇人缩着身子,小声道:“不过,我建议你们还是离辽昌远些,宁愿再多绕些原路、爬个山路,也不要再随意靠近辽昌了。只要想办法到了广元,总归是能安全些。”
“夫人可否说说——”
“我、我要走了。”
但不等他开口再问,妇人便低垂着头,抱着孩子匆忙绕身离去。
林天禄略感哑然,但下一刻又听见身后传来一丝微不可闻的低吟:
“先生要...多加小心。”
回首望去,那妇人身影已是渐行渐远。
林天禄再环顾四周,发现周围行人们皆是脚步匆忙、毫不停歇,刚与他目光交汇便立刻闪躲开眼神,根本无人想要停留之意。
“看来,这辽昌县内的状况,比想象中还要更加糟糕一些。”
林天禄的面色愈发沉重,侧首望向县城大门所在。
——这些县民们这般奔逃之势,已经与破城溃逃无异了。
嗒嗒嗒——
马蹄脚步声在街道上缓缓响起。
林天禄与华舒雅环视周围街景,不禁面露震惊之色。
若说之前途径的昌县乃是冷清寂静,那如今这辽昌之地,便是真正的‘混乱’。
街头巷尾所见之处皆是东倒西歪的破旧木摊、烂菜碎渣到处都是,不少商铺都仿佛是遭受了打砸般破破烂烂,更有甚至已是崩塌陷落,化作一地废墟。
一眼扫过,恍若一座刚刚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凄惨破城,隐约间还能在空气中嗅到血腥与烟火的刺鼻气味。偶然还能瞧见些县民身影,但各个也都是脚步匆忙,好似在战场中四处奔逃一般。
“我算是明白,为何那些县民们各个都要逃难出去了。”
于璇灵倒吸着凉气,脸色复杂。
华舒雅和谈娘神情渐沉,暗暗探查感知着四周动静,但一时间还是察觉不出有何阴气波澜。
此地惨状,罪魁祸首究竟身处何处?
“呼...”
林天禄神色阴沉,轻叹一声。
他们在县内转悠了半晌,除了见到些残垣断壁般的荒芜景象,实在连一座客栈都不曾瞧见,原本敞开接客的客栈如今都已关门大吉,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这下子,当真是无处驻足歇息了。
“站住!”
恰至此时,一声冷哼蓦然响起。
原本在前踱步而行的美霞身形微顿,吐出一口浊气。
而坐在驾位上的林天禄眉头一挑,就见前方赫然是一名武夫打扮的男子提着棍棒挡下了去路。
此人瞧着莫约而立之年,须发结虬,赤着臂膀,正咧着诡谲笑容靠近几步,虎目之中似有不善邪芒。
与此同时,在旁侧还团团围聚来几句打扮相似的男子,皆是提着棍棒兵刃,笑的令人发冷。
“公子哥,瞧着倒是细皮嫩肉的,你们又是从哪儿来的啊?”
“西马郡而来,往广元县去。”林天禄神情淡漠地目光一扫:“你们这是想做什么?”
“嘿嘿!公子哥,这两地相距可是不短啊,长途跋涉许久,莫不是想进县找找落脚之地,暂作歇息?”为首的壮汉摩挲着须发,冷笑着步步靠近而来:“如今县内闹腾的很,可没什么客栈再开着了。要想寻个地方歇息,公子哥可是只能靠我们来帮帮忙咯。”
说话间,在场不少人的目光都不由得渐渐瞥向了坐在旁侧的于璇灵身上,眼中似有惊艳、亦有几乎不加掩饰的精芒冷光,暗暗捏紧了手中兵器,肌肉鼓胀。
“公子哥,不妨跟着我们来一趟?”
壮汉咧嘴笑着,已然来到了马车前,掂量着手中棍棒之际,似要抬手拍一拍美霞的马背。
“嘶!”
霎时,美霞倏然暴起,轻哼着一甩马蹄,直接将其猝不及防间一脚踹飞了出去。
“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在众人愕然注视下,这壮汉当即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曲线,一头撞进了旁侧的闲置商铺当中,直至撞塌了半座木头橱柜,一时间烟尘飞扬而起。
“......”
围拢而来的众人呆愣一瞬,旋即陡然绷起怒容,其中一人更是提刀大喝一声:“把这马和这男的宰了!把车上的女人擒下!”
——叮!
刹那间,刚刚抬起的兵刃,已然只剩下了半截。
那出声大喊的男子瞳孔紧缩,呆呆地看了眼断裂的大刀,又隐约感觉到头顶一阵发凉,丝丝缕缕的断发在眼前飘落。
“这座县城可真是够乱的。”
冷漠轻哼蓦然响起。
就见于璇灵已然缓缓站起,轻吟道:“老爷,让我出手教训一下这些蠢货可好?在县内转悠半天,灵儿心里可正有些火气。”
没等林天禄回话,她便一脸冷酷地握起右手。
“啊啊啊啊啊?!”
下一刻,原本被震慑在原地的壮汉地痞们纷纷惊叫出声,整个人当即凌空腾飞而起,朝着前方中央齐齐飞起,直至所有人都撞成了一团,惨叫着滚落在地。
玉指微转,这些人马上又哀嚎着凌空飞旋起来,环绕成圈在半空中越转越快,几乎都划出残影。
直至片刻后,于璇灵轻哼着一甩衣袖,这些地痞便似垃圾般四散飞出,在周围各个摔的人仰马翻,眼冒金星,更是趴倒在地吐的翻江倒海。
“哼!”
少女拍了拍双手,气呼呼道:“怪不得县民们都要跑走,有这些恶徒在县内助纣为虐,此地哪里还能过活的下去!”
——嘭!
一声闷响蓦然自身后炸开,令于璇灵连忙回首一瞧,才发现车厢后已然躺倒了一名持刀男子,口鼻流血,显然已是受了重伤。
此人,刚才是从马车后面偷偷钻过来想要偷袭?
至于为何倒地吐血,瞧一眼凸出掌印的车厢便已知晓。
“璇灵丫头,小心些。”
谈娘撩开车帘走出,神情淡漠地俯视着躺倒在地的男子:“这些恶徒若无管教,可是各个心狠手辣之辈,种种下三滥的招数信手拈来。”
“饶命、女侠饶命——”
噗嗤!
无形指劲倏然射出,顷刻间便贯穿了这名男子的额头,在地上炸开一团血迹,双眼空洞地仰头倒下。
看着已然彻底咽气的男人,于璇灵神情微怔,迟疑道:“谈娘,为何要...”
“瞧他手里捏着的东西。”
谈娘屈指轻弹,击中了这具尸身的手腕经络,原本蜷握的左手自行张开,一个小小布袋顿时滚落在地。
“荡魂散,再加上姹女融身丸,这两种违禁毒药混合研磨调制而成,一旦沾上些许,哪怕是贞洁烈女都要顷刻间化作痴傻女奴,任人鱼肉。”谈娘一脸冷漠地点了点额头:
“若多沾一些,这脑子便会被烧融成一团浆糊,七窍流血,在癫狂错乱中痛苦死去。”
于璇灵听得一阵瑟缩,嘀咕道:“竟有那么恶毒?”
“对武艺高强的女子效力会有所缓解,但对凡人女子确实是必死毒物。”
谈娘冷眸瞥向四周躺满的地痞们:“他们能随手拿出这等禁物,就足以证明他们都是罪无可恕的恶徒,死不足惜。”
华舒雅一同跳下马车,皱眉看着四周狼藉:“不过,如今辽昌县乱成了这幅模样,不知当地的官府是否尚存,还能不能管上这些事。”
“暂不论官府,如今倒是有位有趣的来客。”
林天禄蓦然轻笑出声,指了指前方。
谈娘等人连忙遵声望去,定睛细瞧,很快发现正有一道身影卷起青烟浮现。
“妖鬼?!”
华舒雅和谈娘顿时神情一凛,纷纷按住腰间兵刃剑柄。
这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妖鬼胆敢在大街上现身?!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这名中年男子现身之后,其反倒双眼大睁,面露惊色,连忙拍打衣袖,躬身行了一番大礼:
“原来是先生到访辽昌,鄙人实在是有失远迎,还望先生海涵一二。”
“快些请起吧。”
林天禄快步下了马车,笑着拱了拱手:“谢先生许久未见,你如今看起来,似乎比当初要更精神不少。”
“这得多谢先生当初一番开导指点,这才让鄙人心中豁然开朗,修为精进。”中年男子面露崇敬之色,言语间更是充满了感激之情。
“若非受先生一番指点,可能鄙人早已在哪场纠纷鏖战之中身死道消,化作一缕尘埃。哪有如今苟活之机。”
华舒雅收回佩剑,神色诧异的走来:“前辈,这位是——”
“其名为谢温,我与他当初在江盖县客栈内偶遇,交流了几句。”
林天禄轻笑着介绍道:“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地再度重逢,也算有几分缘分。”
“虽是寥寥几言,但对鄙人而言却无异于醍醐灌顶,此生难忘。”
谢温又毕恭毕敬地向华舒雅等人一一行礼问候:“见过几位姑娘与夫人。”
言至此,他目光微瞥,扫过躺倒四周痛呼哀嚎的地痞们,心思急转,很快继续道:
“林先生,如今你们可是要在辽昌县内略作驻足歇息?在下能帮忙提供一二,至少暂时不会有旁人打扰。”
林天禄笑着作揖道:“那可得仰仗谢先生了一番了。不过——
话锋一转,看向周围道:“这些恶徒如今又该如何惩治?”
“这里便交给鄙人就好。”
谢温面色微沉,冷哼着一拂衣袖,顿时化出十数道流光,将这些人尽数捆绑了起来。
“鄙人待会儿会将他们尽数送往衙门,至于如今,诸位就请随鄙人来吧。”
一处清静宅院。
庭院内甚至种满了不少的瓜果花卉,瞧着似是园林耕田一般,弥漫着淡淡清香。而大堂内挂着豪放字画,颇具诗情画意、淡雅宜人。
刚至此地,谈娘等人心中皆有几分诧异。
没想到那打扮看似粗犷的中年男子,竟还有如此闲情雅致,甚至还有亲手种田的兴致。
而随着热茶泡开,缕缕氤氲飘散,谢温很快哂笑着举起茶杯,告罪道:“让诸位贵客久等了,鄙人将那些恶徒送至衙门还花费了不少时间,让诸位孤坐此地等候许久。”
“无妨。”
林天禄温润一笑,端茶回礼:“先生能帮忙处置一二,已是帮了大忙。但——
他略作迟疑,好奇道:“如今辽昌县内如此混乱,那衙门当真还在运转?”
“如今,只算是勉强维持吧。”
提及此事,谢温脸上也浮现几分无奈苦涩。
华舒雅蓦然抱拳问道:“不知谢先生可否与我们说说,这辽昌县内近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何事?如今县内秩序混乱如同战后狼藉,当地百姓纷纷奔逃,地痞流窜,如此场景若是叫太守他们知晓...”
“如今,哪还有太守能整治此地。”
谢温面露忧愁,无奈叹息道:“别说是辽昌县,周边其他诸多镇县,都已被战火侵蚀,混乱不休,往日的人人安居乐业早已不复存在。
诸位应该是刚到茂环省不久吧?自半月左右前,不少镇县便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妖鬼术者,他们有些身份来历不明,有些则是隶属丰臣诸势,但大多抛了过往的‘规矩’,开始肆无忌惮地收割迫害凡人,又或是利益冲突下大打出手,战况如火如荼。”
“我听闻过古界与罗星的争端,不过他们之间争锋尚在‘异域’,哪怕战至热火朝天,终究不会害到这妖鬼道界、更不会害死多少凡人百姓。但如今这些...”
他喟然长叹一声:“他们早已是杀红了眼,哪里还会管什么多年来的墨守成规。”
在座众人,听得都是一阵脸色难看。
没想到,才短短一月时日不见,这茂环省就已变得如此惨烈。
“至于姑娘刚才提及的太守,这些朝廷高官们或许还能有些武艺高强的武者守护一二,如今可能还算是安全。但也仅仅只是苟活一命罢了,卷入这场权势纷争之中,哪还有多余心思去帮辽昌县度过难关。”
“那当地的衙门是...”
林天禄眼神闪烁,低吟道:“是谢先生才帮忙照拂?”
“我...不愿瞧着此地被战火吞噬,当真成了一地废墟。”
谢温垂首哀叹道:“我生于此地、长于此地,哪怕成了妖鬼,这辽昌县依旧是鄙人日思夜想的故地家乡。
只可惜,我哪怕有赤魔修为,但终究扭转不了这番分崩离析之势,衙门再是帮衬,人心一散,这秩序又如何才能管的回来。”
看着对方眼中流露的悲哀苦涩,林天禄面色沉重,心中同样有些不好受。
这谢温虽是妖鬼之身,但其确实是对此地饱含深情。
瞧这庭院内打点,便知其这段时日早已是‘解甲归田’,安稳度日,如今却遭逢这等变故,只能眼睁睁看着故乡的一切被人蹂躏毁坏...
着实凄凉。
“谢先生可否说说,是哪些魑魅魍魉在祸害此地?”
华舒雅再度蓦然开口,目光锐利,沉吟询问道:“我们这一路走来,暂且没有发现县内有何妖鬼踪迹与气息,除了谢先生以外并没有见到他人。”
“白天正午之际,绝大多数的妖鬼或是术者都不会轻易外出。”谢温轻吐浊气,语气渐渐调整回来:
“毕竟这晌午烈阳,对阴气之体乃是剧毒,哪怕是赤魔境的妖鬼同样会感受些许不适。他们自然没必要自找不快。
而一旦到了夜晚,这辽昌县自然会化作群魔乱舞的魔窟,少说有数个势力掺和其中,战况难平。”
“以谢先生的修为,无法与他们力敌?”
“此事,还不好说。”
但谢温却摇了摇头:“这段时日来,鄙人还不曾与他们撕破脸皮正面厮杀,只是在尽量缓和,胜负也是难料。
况且,这辽昌县内还有一事,便已占去了我绝大多数的精力,实在是无暇再去理会那些妖鬼作乱。”
林天禄心头一动,连忙询问道:“此县,难道还发生了什么异变?”
谢温深吸一口气,脸色暗淡道:“不知先生是否听说过....‘附身者’的存在。”
“附身者?”
林天禄面露惊讶,很快颔首道:“这等存在我也算知晓,他们似受某种古怪存在侵蚀,变得毫无理智,肆意妄为,若是在县内作怪确实是危险——”
但,谢温却是再度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先生所言,稍显落伍了些。”
“这....为何?”
“那种特征,已是数月前的征兆。而如今的‘附身者’早已拥有了理智与智慧。”
谢温语气低沉,述说着令人惊愕动容的话语。
“那是一群癫狂的疯子,一群会隐藏在人群之中蓄势待发的怪物,凶险恐怖无比。
为何那些妖鬼只会在夜晚出没,便有其中原因之一....白天出行体内阴气会受天地阳气所限,实力稍减,若是遇上藏匿隐身的‘附身者’,会有送命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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