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得回应,林天禄却恍若未觉般叉腰长吁一声,感慨道:“没想到,如今这辽昌县竟混乱至此,一个小小县城,都不知有多少妖鬼盘踞,哪怕出手铲除剿灭,都要费不少功夫。”
“为何,会独自回来?”
谈娘轻启朱唇,冷艳低吟道:“舒雅和谢温他们去了何处?”
“我出手将县内几个修为不俗的麻烦解决,余下的便交由舒雅他们逐一铲除。”林天禄耸了耸肩膀:“或许还要花费不少时辰才行。”
“原来如此。”
“不过,璇灵那丫头不知跑到何处,可不能让她出门到处乱转。要是碰见流窜逃离的妖鬼,那可是麻烦。”
林天禄轻笑道:“还是那丫头已经提前回屋入睡了?”
“她如今确实在屋内收拾整理。”谈娘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声。
“...谈娘瞧着,似乎有些生气?”
林天禄脸上的笑容渐散,皱眉关切道:“难道是我做了何错事,引得谈娘心中不快?”
说着,他快步上前欲要搀扶:“谈娘莫气,心中有何愤懑郁结,便与孩儿敞开心扉聊一聊,孩儿定会老老实实逐一改——嗯?!”
但他刚靠近了几步,脚步却蓦然间停滞了下来,面露惊诧之色。
因为,一截长剑已然直至眉心而来,令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谈娘?你为何要...”
“我倒是好奇,你是从哪里知晓我们的称呼和名讳。”
谈娘侧身持剑俏立,冷眸平静无波,轻吟道:“这‘谈娘’与‘舒雅’二称,可没有在辽昌县内提及过。哪怕是谢温也只知晓舒雅之名,而不知我称呼。”
林天禄面露讪笑道:“谈娘,你怎得在说这些古怪之言,莫不是将我误以为是何人假扮而成?”
“当然。”
谈娘螓首微斜,冷然低语道:“若非假扮,难不成你还真是天禄不成?”
林天禄脸色渐沉,无奈道:“谈娘,你若是不信,不妨用手中的兵刃刺穿我的胸膛便是。我若当真是他人假扮,自然会立刻闪——”
噗嗤!
下一刻,冰冷剑锋便瞬间洞穿了胸膛心脏,溅出一大片鲜血,更令林天禄面露震惊骇然之色。
谈娘神情冷酷,面无表情地拂袖一甩,骤然绽放的冰冷剑芒,几乎将其整个人都撕扯劈砍成了两截,喷洒出大片鲜血,踉跄着连连后退。
“噗嘎!”
直至双腿一软,林天禄当即带着满脸痛苦绝望跪倒在地,捂着血如泉涌的伤口,一边呕血一边嘶吼道:“谈娘!你、你好狠的心啊...竟然将孩儿...”
“怪不得你会知晓我们的名讳称呼。”
谈娘蓦然开口,一甩剑锋血渍,寒声低吟道:“相遇并非在入县之后,而是在县门前的拥挤官道。那些看似流离失所的凡人百姓...便有你混迹其中,侧耳听见了一些只言片语,揣测了我们众人之间的关系。”
“你、你——”
林天禄惊愕抬头望来。
但迎接他的,则是一抹清冽果断的斩击!
“咕唔!”
林天禄急忙抬手挡下剑锋,被骇人余劲生生推的不断倒退,勉强咧起嘴角,嘶哑怒笑道:“有趣!当真有趣!你这女人就好好记住今日...往后再见之时,我会幻化成其他人的模样,你就永远担惊受怕——”
噗嗤!
剑芒一闪,一颗头颅霎时腾飞而起。
谈娘衣裙飘飘地落回地面,反手负剑,回身冷瞥一眼瘫软在地的无头尸身。
原本洒落满地的鲜血化作阴气消散,就连这具尸体也融化成大量漆黑魔气,一同随风散去。
“并非本尊,而是用某种手段分化伪装成的假肉身...么?”
谈娘心思急转,挥舞剑芒尽量清扫这些魔气残渣之际,目光亦暗瞥向县外方向。
既然双方白日在县门外擦肩而过,听得了一些情报,便意味着附身者的真身本体,极有可能就在县外...甚至藏身于那些逃难百姓的队伍之中!
“情况不妙。”谈娘脸色渐沉,暗暗咂舌一声。
若当真如此,那附身者乔装打扮后随百姓一同混入广元县内,定会成为难以挽回的祸患灾难!
“这些附身者的手段,比想象中还要更加恶劣棘手。”
她收起长剑,正欲动身追击。
但刚要踏步腾挪,身形却猛然一顿,面色惊诧地仰头望着庭院围墙之上。
不知何时,正有一抹披挂着斗篷的漆黑身影,正寂静无声地站立着。
“你是——”
“那附身者由我追击,你留在这里,不要走动。”
冷漠低沉之声刚落,其身影便化作一抹流光,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疾驰远去。
好快的速度!
谈娘心头微凛,腾空踏上墙沿眺望其离去方向,眼神凝重。
辽昌县内,还藏身着修为如此惊人的妖鬼?
——嘭!
院内骤然传出一声炸响,引得谈娘急忙回首。
就见一道身影宛若炮弹般撞穿了墙壁倒飞而出,无比狼狈地滚落在地。
“可、可恨啊!”
披头散发的白面男子面目狰狞地挣扎起身,又惊又怒地瞪视着崩塌的墙面后方。
锵!
直至,一截冰冷剑刃已然抵在了他的脖颈之间,令其神情陡然一滞。
“谈娘!”于璇灵挥手驱散弥漫的烟尘,急忙道:“这妖鬼刚才从后院偷偷摸摸的想要潜入进——”
“我猜得出来。”
谈娘神色冷漠的沉声为何道:“将你的来历和目的一五一十说个清楚,要不然,你的项上人头可要不保。”
感受着脖颈间凶悍逼人的剑芒,白面男子脸色渐显苍白慌乱,连忙举手投降:“我、我说!还请两位女侠饶命!”
县城之外。
偏僻无人的山野凉亭内,正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人身影,一袭白衣,似是儒雅书生打扮。
沉默间,他蓦然一拳垂在石桌之上,引得阴术构成的画卷一阵模糊抖动。
“这两个赤羽之人,当真胡搅蛮缠!竟跑去与那些凡人联手,甚至还跟林天禄和谢温攀上了关系!”
“——所以,你如今已是无计可施?”
在其身前倏然浮现出一道虚幻不清的身影,似笑非笑道:“身为我照宵院之人,如此无能,会有何下场,你应该明白吧?”
白衣书生脸色大变,急忙跪地道:“还、还请‘后主’恕罪!属下此次失策,之后定会想办法挽回局面,让这座辽昌县重新归于——”
“那林天禄此行来了辽昌,以你的修为,要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下场怕是离死不远。”被称为‘后主’的模糊虚影轻笑道:“改换目标吧,不必再拘泥于区区辽昌县,尚有十二座镇县没有被彻底占领,你对我照宵院仍有些用处。”
“多谢后主!”
“不过,倒是不能让你白白离开此地。如今几位香主都在与那玄女纠缠,你还是得帮些小忙才行。”
“还请后主放心!属下已在逃难人群中准备了暗子、还有三名附身者藏身其中,一旦靠近广元县,定然会助香主们一臂之力!”
白衣书生恭敬拜服道:“且有诸多势力受我愚弄,如今正在辽昌县内死战不休,他们可能对林天禄等人造成不了多少伤害,但至少能托住他们一段时日。”
“拖一段时间...么?”
后主虚影略作沉吟,蓦然道:“我传你‘幻神离宵玄术’,离开长岭之前,杀掉与林天禄相随的同伴之一,扰其心神、乱其镇定,再想办法栽赃嫁祸给罗星,你能否办到?”
白衣书生顿时惊骇抬头:“这、此术...是我等照宵院的秘藏之术,后主您当真要传授给...”
“你此次若能办的漂亮,不仅是此术,你尽可来当下一位香主,获我照宵院万徒尊崇,享无上尊贵。”后主虚影慵懒笑道:“你若喜欢,从我收藏之中选出几个‘瓷娃娃’也无妨,保你享受到人间极乐,如登仙境。”
“是!”
白衣书生无比激动地叩首道:“属下领命!”
“不过,你觉得藏身于逃难队伍中的三名附身者,还能获得活得下几个?”
“什、什么?”白衣书生愕然抬头。
后主虚影饶有兴致道:“茂环战局之中,似乎还来了一位有趣的人物。”
“属下愚钝,还请后主解惑,如今哪里还有何——”
“‘戮鬼’,虽是横空出世,但确实有几分本事。”后主虚影嗤笑一声:“你如今还是先想想办法,从此人手底下多护住附身者的性命吧,若一夜之间死了四具‘赝品’,那覆星与先天阁可得借此嘲笑我们一番了。”
夜色深邃,但逃难的百姓们仍有不少马不停蹄,趁着深夜继续前行。
但同样的,也有些老弱妇孺腿脚不便、力有未逮,只能无奈驻扎留守,在野外暂时休憩一晚歇歇腿脚,等待明日清晨再作启程。
如今事关生死,自然没多少人再去理会什么住宿条件。不少乞丐与贫民便是寻了些尚且干燥的杂草枝条,当做枕席被褥躺下浅眠入睡,熙熙攘攘地遍布官道各地,在一座山野客栈前躺满了人。
“宝儿、宝儿...好好睡~”
一妇人轻声低吟,渐渐将怀中啜泣的婴儿哄至入睡。
她擦了擦满脸尘土,瞥了眼客栈内已然熄灭的烛火,再望向远处依旧还望不见影子的广元县方向,不禁暗暗叹息一声。
“希望此行能一路平安,不会遇见什么趁火打劫的...嗯?”
妇人轻咦一声,略感困惑地循着轻微异响回首瞥去。
隐约间,好像在对面的竹林旁能看见一道模糊身影,正趴伏在地,杂草窜动,似乎在...
进食?
只是夜色暗淡无光,阴云笼罩,妇人一时间也看不清楚,心头隐隐浮现几分不安。
沉默之际,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白天在县门前遇见的年轻书生。
其面容俊朗夺目、身姿笔挺、谈吐更是温和,定然是为刚正不阿的儒雅男子。
只可惜,此人还是进了辽昌县内。
她抱紧怀中襁褓,垂眸暗暗叹息:“若有男子相伴,或许我们母女也不必流落到...”
霎时,远处竹林内的黑影一阵扭曲,歪斜成非人般的姿势。
年轻妇人吓得陡然回神,双眼逐渐瞪大,面露骇然,背后冷汗直冒。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直至,一双猩红眼睛在黑夜竹林中迸发寒芒,直勾勾地侧首望来。
年轻妇人全身汗毛炸立,颤抖着连连向后爬去,刚想张开呼唤求救,但惊恐欲绝的发现自己嘴巴竟难以张开,四肢发冷僵硬,甚至连爬行都愈发艰难。
“不、不——”
黑影,在眨眼间便出现在了面前,好似野兽般蹲伏着。
而在看见对方宛若恶鬼般的狰狞面庞,以及沾满嘴角的血肉骨渣,妇人险些吓得当场昏死过去,心脏都仿佛停跳,但全身却已彻底僵硬,宛若雕塑般连一丝都无法动弹。
“刚刚生育过的女人,还有刚出生的孩子...不错,不错!”
它舔了口嘴角鲜血,狞笑着伸出布满魔纹的右手:“有如此大补之物,正巧让我今晚好好享用一番。”
眼见这怪物的魔爪伸向了自己怀中的女儿,年轻妇人面目逐渐扭曲,青筋迸现,更是目眦欲裂般布满道道血丝。
“住、住手...不要伤我的...女儿——”
“哦?竟然还能开口说话。”怪物惊讶出声,饶有兴致地摩挲起下巴:“区区一介软弱凡人,竟能强行抵挡威压束缚,难不成你身上还藏着什么奇妙天赋秘密不成?”
“只要、不伤害女儿...如何都行...”
看着年轻妇人无比吃力地开口出声,浴血怪物不禁咧开森然利齿,诡笑道:“好啊,我就喜欢你这种爽快的凡人。本想先吃了你的女儿,既然你这么说了,先刨开你的身体瞧个清楚再说吧,说不定会有何好吃的部位。”
“......”
年轻妇人面庞一阵抖动,眼角处溢出丝丝泪水。
无边的恐惧逐渐吞噬着她,但怀中亲生骨肉的重量,又让她再也说不出任何求饶之言。
“真香啊。”
怪物舔了口满牙的肉渣,并起宛若骨刺般的五指,瞄准了其胸口部位,森然笑道:“充满了生气活力,定然是滋味美妙。为了你的女儿着想,希望你可不要乱动,要是戳歪了,小心你的女儿性命不保。”
“唔...”
“好!很好~”
怪物陡然尖笑一声,五指倏然刺出。
年轻妇人瞳孔紧缩,心跳一时停滞,只觉浑身如坠冰窖般没了知觉。
“......”
但在沉默间,她脸上却逐渐流露出了震惊茫然之色,更是发觉笼罩全身的诡异感觉迅速消退,手忙脚乱地连忙向后再爬出一段距离。
“究、究竟发生了什么?!‘
本该展现狰狞的怪物,其丑陋扭曲的面庞与头颅...如今已是不翼而飞!
无头尸体僵坐在原地,还维持着抬臂欲刺的姿势。
下一刻,其手臂也像落叶般飘飞而起,在半空中就化作漫天尘屑,消失不见。
年轻妇人急忙连眨双眼,隐约间似瞧见几缕银芒在前方闪烁交织。
“这——”
“坐在原地,不要乱动。”
肩头蓦然间被一只手掌轻柔按住。
年轻妇人悚然一惊,下意识侧首瞥去,却连一丝影子都没有看见,唯有扑面拂过的凛冽寒风。
“啊...啊啊!”
而没了脑袋与手臂的怪物在片刻呆滞后,竟再度踉跄起身,断口处血肉蠕动,在瞬息间已是长出了脖颈与半截头颅,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响。
旋即,婀娜黑影恍若鬼魅般倏然出现在其身旁,藕臂一拂,数十道寒芒已然交织划过这怪物的全身,眨眼间就将其整个人斩碎成了无数渣滓。
蛮腰微转,冰冷鬼瞳凌厉扫过四周各处,瞬息间已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魔源波动,正欲腾挪追击,但身影却猛然一滞,当即反手挥砍而出。
铛——!
兵器碰撞的刺耳声响,顿时引得四周沉睡的百姓们悠悠转醒。
“竟然发觉了我的敛息之术...你,是何人!”
自奔流魔气中复苏重生的怪物手持着漆黑大刀,勉强挡下了匕首横扫,森然怒吼道:“辽昌县何时有你这等存在!”
“你的同伙,身在何处。”
面纱之下,八长老冷漠逼问,皓腕发力,将其强行步步逼退。
“同伙?我哪来的同伙——”
怪物逐渐咧起狰狞骇人的诡笑,眼露凶光,贲起的漆黑肌肉宛若连绵耸山,身形蠕动,仿佛将逸散的魔气重新凝聚回体内,身形体格也开始逐渐拔高,嘶吼着将八长老寸寸反压了回去。
沛然巨力,甚至引得二人脚下大地不堪重负般炸裂破碎,化作凛冽寒风呼啸卷起,引得四周刚从睡梦中苏醒的百姓们尖叫出声,沙石飞扬间,更是难以窥见眼下究竟发生了何事。
“很好!元阴充沛的强悍女子,难以想象的生气活力,远胜刚才那凡人女子千万倍!只要将你吞噬,我定将彻底蜕变!”
看着对方已然膨胀至两丈有余的壮硕身影,八长老鬼瞳冰冷依旧,负在背后的左手倏然转出,一柄寒芒倏然绽放。
“罢了,先将你解决掉再说。”
莫约十息后。
突如其来的沙尘狂风渐渐平息。
被吹成东倒西歪的百姓们惊魂未定的定睛望来,满脸惊惧冷汗,直至瞧见一抹漆黑身影屹立在废墟之中,沉寂片刻后,恍若镜花水月般渐渐消失。
“刚、刚才是有妖鬼...厮杀?”
“我听闻有所谓‘戮鬼’存在,黑衣黑影,来去无踪,难道刚才就是——”
“快来人啊!有人被怪物咬死了!”
转瞬间,道道慌乱惊叫声便在各地接连响起。
而蜷缩在客栈门前的年轻妇人依旧还喘着粗气,不断瞧向四周,只是再看不见救命恩人的身影,唯有那‘戮鬼’二字在脑海中萦绕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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