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院,大堂之上。
诸多妖鬼林立台下两侧,亦有不少军将侯立,神情皆是肃然。
林天禄随慈航庄一同站于右侧,隐约能感觉到不少目光朝自己游离而来。
很显然,侍女之前所说的那番话,着实令众人众鬼都倍感惊愕。
“不必太将其他人放在心上。”
身旁的剑怜蓦然低吟道:“无论如何,我们慈航庄都站在你这一边。”
而风姿绰约的乌长老含笑颔首,美眸生盼,意思已是不言而喻。
林天禄笑着点点头:“多谢。”
片刻后,玄女的倩影在高堂纱帘后方隐现。
“休养一日,诸位看起来都已恢复不少。”
听闻此言,林天禄不禁面露一丝古怪。
如今已知晓玄女的真实身份乃是幽罗,再听她这般圣洁清冷之言,着实有点...微妙。
如此演技,当真能称得上千面魔女,让人防不胜防。
“玄女大人能安然无忧,我等亦是安心。”一名妖鬼神情凝重的上前抱拳道:“不过,我等如今都有满腹困惑,还望玄女大人能帮忙逐一解惑。”
“这是自然。”
玄女之嗓音依旧空灵清脆,不急不缓道:“林夫子他在战况初起之际,不在县城无法出手相助,是因其身负另外一项重任,无人可以替代。”
“哦?”
苍府副主眼神微亮,好奇道:“今日老夫苏醒后,听闻数十里开外的荒野群山似一夜间不见了踪影,难道就是这其中——”
“那座山中,留有上古时代的‘灾劫’。”
“灾...劫?”
堂内众人顿露惊色。
他们显然没想到,竟还有这般秘闻?
“相传在妖鬼道界初成之际,诸族各立、混乱无序。而随着远古八族销声匿迹,便展开了一场延续数千年的鏖战。”
玄女悠然婉转道:“相信在场有人都经历过千年前的妖鬼大战,深知那惊世之战的种种残酷。甚至要更胜于如今战事之惨烈。”
紫霄峰等人脸色微沉,默默颔首。
哪怕他们大多都不曾亲身经历,但亦听闻过宗族之中诸多长辈时常提起。
那是一场毁天灭地之战,苍生各地都是尸山血海、人间地狱,各国各地都唯有无边战火弥漫,厮杀争斗不休。
千年前尚且如此,而更为混乱的上古时代又是如何,仅略作想象便觉心神震颤,通体发寒。
“而在上古时代,有一座名为‘天机孤峰’的秘山。”
“此山,本为洪荒时代便已存在的奇山,山中更蕴灵气。但一批心怀不轨的异族,数千年前在山中留下了一道灭世之劫,只待后世再作卷土重来的底牌,其中威能,足以毁灭此方天地寰宇。”
玄女平静淡然道:“诸位应该知晓,在我广元县城墙内,早已树起几乎坚不可摧的护城之阵,更有足以偷天换日的幻阵...这般大手笔,在广元府建立之初,诸位觉得会有哪位蛮境妖鬼,能出手布下这宏伟之阵?”
众人闻言脸色一阵变幻:“难道说,此阵与那天机孤峰之间——”
“没错,此阵之神效,便源自于天机孤峰。”
玄女坦然直言道:“我偶然翻看上古书籍,得知此等惊世秘闻,便让人带我前去探个究竟。在发现灾劫秘阵后,本想将其破坏,但山中被设下层层迷阵、坚不可摧。
无奈之下,只能反其道而行之,利用山中秘阵之能,将大阵一路绵延扩散至广元县城,化作守护城镇之术。”
“但,灾劫终究步步逼近,那上古异族更是即将出世,危难之下,是林夫子肩负重任,只身前往天机孤峰,以莫大本领接连突破秘阵、并最终将那些歹念不死的上古异族彻底封印,摄走整座天机孤峰,保住我们广元...乃至这片苍生之安宁。”
“......”
声声融情低语,令在场众人的神情愈发震撼,再看向林天禄的目光,更满是惊异敬佩。
玄女之言,显然不会有假——
没想到,林夫子竟在几日前还夺得这般惊天功绩。
若非玄女直言,他们甚至都闻所未闻!
“此、此事,为何玄女大人不早些与我们直说,或许我们...”
“以林夫子之惊世神威,都需要花费两日才能勉强成功,诸位要想靠近天机孤峰,便已危机重重,生死难料。”
玄女话语温和了几分:“而县外战况愈发紧急,我自然不可能让诸位去白白送死,亦不能说出此言,扰乱军心,让诸位深陷不安。”
众人神情复杂的暗叹一声。
若当真险峻,玄女此番选择...确实令人无话可说。
与此同时,林天禄此刻却听得满脸古怪,隐隐有些佩服。
这幽罗还真是能说会道,掺杂了些许远古八族的秘闻,半真半假之下,竟当真轻松编纂出一个似真似假的‘故事’。
不至于太过‘荒诞离奇’,让在场众将众鬼心生狐疑、也不至于太过浅薄,让人无法信服。不过三言两句就将来龙去脉彻底理了个清清楚楚,众人皆深信不疑。
“当然——”
玄女话锋一转,赞叹道:“林夫子能力克上古异族,建不世奇功,但在场诸位同样以热血忠心证正道不灭、当世之勇武。
若非诸位抵挡到最后一刻,这当地数十万百姓都将惨遭屠戮,一样功在千秋,足以受万民称颂拥戴,此战之后更得好好嘉奖犒赏才行。”
妙语连珠的几番称赞,令议事院内不少人都露出自豪笑意,气氛渐松。
“还得多亏玄女大人料事如神、妙计频出,才能挽救这般局面。”
一玄兴宗长老蓦然困惑道:“但不知玄女大人当时怎得突然大显神威,能将那尹子烨打的连连后退?”
此言一出,众人很快回想起玄女执掌金雷的神女之姿,着实令人惊艳震撼万分。
“如此威能,有我往日的一番奇遇。同样也有林夫子的几番暗中指点。”玄女淡淡笑道:“只可惜,此秘术同样消耗甚大,一旦施展后,我便会立刻陷入昏迷,不到万不得已之际,实在是不好施展。”
“原来如此。”
“女娃,来说说此番会议的头等之事吧。“苍府副主目光暗扫过不少妖鬼,再开口扯回了话题:”刚才听女娃你的贴身侍女所说,此番是要...在广元县内另立一位二主?”
“没错。”
玄女很快娓娓道来:“如今天下乱世难挡,据传其他多省多郡亦有战事,群雄并起,在京城之上的皇帝却少有动作,满目朝堂显然已无力再管好这天下苍生。
而且,不仅丰臣如此,即便是在丰臣之外的诸国,同样战况频出,愈演愈烈,这般天下之势...我等必要寻得一个出路才行。若当真坐等朝廷相助,我等广元县怕是早已覆灭于昨日大军攻城。”
堂下各势力皆神色沉重,沉吟思忖。
他们并非循规蹈矩的迂腐书生、亦非坐吃俸禄的朝廷官员,如今听闻此番论调,并无感觉丝毫不妥,心下更是赞同。
广元众人本领非凡,又何必要听令于远在千万里开外的一个所谓凡人帝王。
“而且如今皇朝能坐稳百年之久,其中缘由,在场诸位,应该有不少人都心知肚明。”
“朝廷与不少妖鬼势力有染。”
乌长老蓦然沉声道:“我慈航庄虽与朝廷并无瓜葛,但亦多有听闻罗星之流,与皇庭关系密切。”
“所以,我等广元县虽不至于多生二心,但要想在乱世之中站稳脚跟,统帅之人终究得早些明确,免得群龙无首?”
“但,我等已将玄女大人奉作广元府之主,如今...”
面对质疑,玄女只是淡然轻吟道:“诸位心中清楚,乱世之中,何方最具话权、最能震慑宵小之辈?”
苍府副主双目闪烁:“战力充沛、将士无双。”
“苍老所言不错。”玄女缓缓道:“我虽略懂几分阵法、知晓些经营之道,但终究是一介女流之辈,难镇场子、更无决定胜局之修为。由我统帅广元,或许能让当地百姓生活繁荣、安稳无忧,但时候一长定会多出隐患。”
“玄女言下之意——”
“林天禄,他是一位十分优秀的人选。”
在众人注视之下,林天禄定下心神,没有推脱迟疑,神情郑重的向四周抱拳行礼。
目光所及之处,堂下众多妖鬼将士虽面色惊疑,但一时无人说出一声拒绝。
——毕竟,他们都亲眼见识过那惊天动地的恐怖修为,更受过救命之恩。
“明面之上,如今广元县继续由我与当地县令共同管辖治理。”
玄女悄然再开口道:“但如今告诉诸位,便是说这广元县由我与县令,还有林夫子三方共治。一文一武,共助广元日渐繁荣昌盛,无人能再侵犯分毫。”
“但,玄女大人——”一名中年男子皱眉走出,迟疑道:“林夫子虽强横无双、但终究到我们广元才短短几日,这便拱手放权,会不会显得太过草率...”
“是啊,杨兄此言确实有几分道理。”
又有一名壮硕汉子表情凝重的出了声,斟字酌句道:“鄙人也并非有意呛声林夫子,只是...未免太快了些...”
“或许,我们得再等等....”
“此事,我陆敏萱绝无异议。”
话音未落,一身军袍的陆敏萱便蓦然走出,朝林天禄无比郑重的单膝跪地,抱拳行礼:“由林夫子管辖广元,在下便誓死相随,愿侍奉玄女、玄生二人,赴汤蹈火永无二心!”
“我们慈航庄同样赞同此事。”乌长老蓦然走出一步,沉声道:“我等虽与林夫子相处时日甚少,但林夫子之修为足以纵横当世、无人可敌,足以镇服在场诸位。
况且,其儒雅大才之美名早已传遍诸多省郡,在西马郡一带更被百姓奉为圣人转世,如今还备受玄女赞赏推崇,担当大任又有何不妥?”
“这——”
堂下妖鬼们面面相觑,一时略显纠结。
这般道理,他们亦心知肚明,由自己的救命恩人担当重任,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
“我知晓在场众位心中芥蒂。”
恰至此时,林天禄陡然迈步至大堂中央,肃然朗声道:“但玄女刚才所言,诸位难道还不曾明白?
如今这乱世之中,哪里还能讲得所谓颜面、资历,唯有繁荣昌盛、强横无双,才能稳步开疆扩土,壮广元声势。”
言语间,林天禄神情郑重万分,倏然回首:
“尔等是想偏于一隅消极避世,还是想成就一番世界,壮背后宗门之势?”
“今时今日,并非我奢求诸位,让我能心安理得的踏上这广元之主的位置,而是——”
森然锐利的目光扫过四周众人,一字一顿道:
“你们需要我镇守广元,才能护乱世无忧。”
“......”
无形威压自大堂内渐渐弥漫,抑扬顿挫的冷声之言,更如声声惊雷在心间震响,引得在场众人纷纷色变,神情各异的垂首无语。
“我们...”
几名妖鬼欲要出声。
但随着林天禄冷眼一扫,不怒自威,沛然威压似洪流般倾轧而下,仿佛令整座议事院都压上一座擎天巨山,不少妖鬼皆脸色大变,满脸骇然的单膝跪地,只觉心间油然升起无边恐惧。
恰时,脑海中再浮现昨日一幕幕神威如狱之景、又想起众人皆受了救命之恩....
一时间,这些跪地无言的妖鬼们再无任何异言,反倒渐升几分崇敬佩服之意。
——都听闻这林天禄乃圣贤转世、儒雅温润,算大慈大悲之人。或许能当一位人人称赞的学士书生,只是这般随和温柔的性子,可难当大任。
但如今,他们才真正体会到,此人果真与传闻截然不同。
这般雷霆之势宛若浩荡龙威、一言一行威不可犯,怕是朝堂之上的圣帝都难以媲美。如此豪杰,当真有几分帝君尊王之相!
“——好、好、好!”
一旁的苍府副主似在卜卦掐算,沧桑面庞上渐露震惊喜色,连连大声称好喊妙。
“女娃!你当真好眼光!林夫子他身上...果真有一股龙气弥漫,直窜上空,这般帝王之运势实在是老夫前所未见、闻所未闻啊!”
沧桑老者顿时朗声笑道:“如此人选可谓此世绝无仅有,老夫哪怕是跪地恳求,也要将林夫子求来当我等广元之主!”
说话间,他更是相当干脆的拂袖拱手,单膝跪地,恭敬道:“我苍府副主,苍淮,便与陆丫头和慈航庄一道,恭迎林城主驾临!”
而此言一出,堂内众人纷纷心惊。
这观星苍府最擅观人、用人之道,更通晓算卜天机之法。
能让苍府的副主说出这般话,这林天禄怕是当真...乃天命所归的真龙之人、与人间真仙无异!
“我等紫霄峰,恭贺林城主!”
“有林城主率领广元,我等玄兴宗必然紧随听令!”
不消片刻,议事院内众人都已由衷恭敬的跪地行礼,齐声呼喝。
林天禄环顾四周,神色平静的拂袖道:“诸位既无异议,便快些起身吧。
我虽依言当了这广元城主,但与在场众人还并非君臣,无需做这些繁琐礼节。与往日一样交谈便可。”
“多谢林城主宽怀。”
众人纷纷重新站起,渐露笑意。
“看来,此事算是处理妥当?”
高堂之上传来一丝淡淡浅笑。
“是啊。”
苍府副主抚须笑道:“在场诸位毕竟都共经生死,将话挑明说开了,自然再无异议。”
林天禄回首望来,莞尔拱手道:“玄女,聊完我的事,该谈些正事了。”
“没错,正如林夫子所言——”
玄女话锋一转,语气微肃:“我们如今虽多了位林城主,但广元县的种种发展同样不能拉下。昨日我等休养生息一日,但今日起,便要陆续回到各自岗位之上,引导好尚未平定的县内风波。
将这两日县内的报告逐一呈上,让大家一同过目。”
“是。”纱帘后,很快有数名侍女将成堆的书册卷宗一一端出。
“这些是...”
“经历此番大战,哪怕有护城幻阵勉强护住广元不受冲击,但造成的损失依旧不小。”玄女侃侃而谈道:“商户崩塌、民居破损、道路碎裂...还有些民众受了余波而伤,这些都不可轻易忽视。我已命人连夜将财政账目逐一核对统计,各门各类都有详细记载。”
林天禄取来一本书卷,翻看了几眼,神情愈凝。
要当治理好一座城镇,果真并不简单。
直至午后斜阳,夕阳渐落。
林天禄盘膝坐于书台前,写下最后一字,将毛笔重新放回砚台。
“姑娘,拿去吧。”
“是。”身旁的侍女连忙伸手接过,眼中似流转丝丝惊奇震撼,很快转身离开。
而在议事院内,如今已空空荡荡、毫无人影。
毕竟一场会议不可能开上整天。众人在午间时分便已尽散,返回各自院内养伤、或是按照吩咐行事,各司其职。
如今院堂内,只剩下寥寥几名侍女,以及——
“林先生,先歇息一二吧。”
身侧响起一丝低吟浅笑,一碗热腾腾的甜点汤羹已是端来。
林天禄略微抬头,就见唐千门与秋水涵二女,如今正俏生生的侯立在身旁两侧。
她们如今皆身着华美性感的袒胸襦裙,耸峰尽显,更似娇颜盛放的优美花卉,风情各异,美艳的不可方物。
“多谢。”林天禄笑了笑,伸手接过汤碗。“怎得姑娘还特地送来膳食珍馐了?”
“听闻先生今日竟席地批奏阅章,甚是劳累,妾身便去帮忙做了碗甜粥,犒劳先生一番。”
唐千门拂拢开叉的纹卉纱裙,跪坐身旁,轻笑道:“其实我们二人在院外早已瞧了许久,只是见先生专心致志,不好打扰。”
“是我胡闹了些。”
林天禄摇头失笑一声,顺嘴尝了口甜粥,眉头微挑:“姑娘手艺当真不错。”
“先生谬赞。”
唐千门眼波流转,娇颜微红。
而一旁的秋水涵似按耐不住心头波澜,感叹道:“听闻今日先生屡出妙计玄策,解了不少县内焦头烂额之难题,言行观点更令广元上百智囊叹为观止,在府上都被称作明君降世,如今院外不少侍女们都在惊叹纷纷。”
林天禄哂笑道:“大家共商讨论,哪有什么明君不明君的。”
“可不能这么说。”秋水涵神色微肃,拢发轻吟道:“我们已听玄女所言,林先生往后若当真要以广元为基,夺一夺那丰臣帝业,我们绫罗谷定当鼎力相助。”
林天禄心头微动。
正欲开口,后方高堂之上又传来一丝轻笑:
“今日仅当了半日君王,天禄之优秀已远超本宫想象。”
林天禄侧身回首,就见玄女被一位侍女缓缓从纱帘后推出。
她正流露着莫名的暧昧笑意:“你我合力,或许用不了三个月,便能让广元全速发展,以强盛实力拢络吞并整座茂环省。”
“话虽如此,但京城之地如今是何情况,尚未可知。”林天禄脸色并无波澜,镇定道:
“而且,眼下局势多变,兴许明日又会有一场鏖战降临。”
玄女嘴角微扬:“此事,天禄你身边就有一份契机。”
“你说的是....”
“是我。”
清冷之声蓦然响起。
林天禄定睛一瞧,才发现在玄女身后又紧随走出了熟悉倩影,白裙荡漾,尽显浮凸玲珑。
“谈娘,你已痊愈?”
“嗯,恢复的还不错。”谈娘轻拂鬓发,微微颔首道:“如今舒雅正与隔壁的莫丫头一同待着,我与玄女聊了聊,便单独来瞧瞧。”
她眸光流转闪烁,低吟道:“只是不想昏迷短短一天,天禄你竟有如此改变,甚至还——”
林天禄一时哑然。
细细深究,自家谈娘还是当今的公主殿下。
“——不错。”
谈娘蓦然流露出一丝赞赏笑意。
她环臂抱胸,温柔笑道:“天禄有如此豪情壮志,便放开手脚搏上一回,若能夺下江山帝业,自然再好不过!”
林天禄不禁迟疑道:“但,如今的皇帝是谈娘你的....”
“这一点倒不必担心。”
但出乎意料的,谈娘娇颜上却没有丝毫异色,坦然道:“我自小由生母抚养长大,之后便在正阳王府中度过几十年,与其本就无甚亲情可言。
况且——”
旋即,她话语微顿,一脸平静的道出惊人之语:
“如今当朝之人,还算不算我的父王也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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