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这是一场生死危机,结果却沦为云衡玉一人的秀场。
云成弦听着她那句话,神色有些晦暗,紧绷的唇角轻轻颤了下:“谢了。”
脱离了生死危机,沈洛也放松下来:“以往倒是小瞧了你,救命之恩,多谢了。”
还作势要给衡玉行礼。
衡玉先一步制止了他的动作:“不必多礼,你右臂有伤,还是小心些为好。”
不说右臂上的伤还好,一提到伤口,沈洛只觉得一股钻心的疼痛从他的右臂开始蔓延,疯狂刺激着他的大脑。他浑身有些脱力,苍白着脸问衡玉和云成弦:“完了完了,我怎么觉得身体发凉,会不会是失血太多有生命危险了。”
衡玉白他一眼,上前为他简单处理了伤口。
刚帮沈洛处理完伤口,下属来报:“殿下,除一名黑衣人逃脱外,其余黑衣人都已被击毙。属下已经派人前去捉拿那位黑衣人。”
“你们速速派人,送三皇子和沈公子去附近的医馆。”衡玉说道。
“殿下你……”
“我无碍。”衡玉说。
她身上的血都是敌人的。
在沈洛和云成弦被送走后,月霜轻移脚步,来到衡玉面前,用干净的帕子为衡玉擦拭手上的血迹。
天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秋雨说下就下。
淋淋淅淅的雨冲刷着地上的鲜血,也带走了衡玉蓝袍上的血迹。
她接过小厮递来的油纸伞,撑起来,为月霜挡住风雨。
“月霜姑娘信我了吗?”
月霜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微微一愣,茫然看向衡玉。
“我可以护着姑娘。”
月霜唇角骤然绽出笑意:“从我决定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云公子开始,我就已经决定信公子了。此次救命之恩,是信上加信。”她膝盖微弯,向衡玉盈盈行了一礼。
衡玉一笑,目光落在远处的城墙上,杀意自眸中一闪而过。
沈洛缩在马车一角。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头有些晕晕乎乎。
就在他半昏半醒之际,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多谢”。
沈洛猛地睁眼,看向云成弦。
云成弦被看得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看我?”
“没想到你会和我说谢谢。”
云成弦耸肩:“你手臂的伤是为了护我而伤的,我是纨绔,但又不是什么是非不分的人,道一句谢有什么稀奇的。”
沈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很快,他唇角又微微一弯,眉眼神采飞扬:“已经很久没人跟我道过谢了。我在边境的时候,大家只会说这沈家的大少爷又出来为非作歹了。果然,只有同为纨绔的人才能欣赏到小爷的优点。”
说着说着,他哈哈一笑,结果因为笑得太用力不小心牵扯到右臂的伤口,又疼得嗷嗷大叫。
云成弦无语。
沈洛哈了两口气,等伤口不是那么痛了,他才道:“你这人除了眼光好,还有一个优点。”
云成弦奇道:“什么优点?”
“还挺讲义气的。”
虽然武功菜,但是已经很努力地没有拖后腿。
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选择并肩作战。
云成弦眉梢微扬,心里已经乐了,但还是努力压下了笑意,冷着张脸说:“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就你那三脚猫的武功,我要是一直躲在你的后面,怕是早就被砍死了。”
“喂喂喂!你这家伙有没有搞错啊!小爷我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好吧!”
“喔?你去和衡玉堂妹过几招?”
沈洛不得不为自己叫屈:“你知道什么啊,要是打架的话,我和她根本不相上下。她刚刚打那些黑衣人,用的都是杀人的招数。我还很好奇她一个亲王嫡女哪里学来的这些招数。”
那天他和云衡玉在红袖招过过招,单论武功,两人的确是不相上下。但是在和黑衣人对敌时,云衡玉不需要和黑衣人打架,她只需要针对黑衣人的致命处去杀人,所以她才会如此生猛。
“杀人的招数?”云成弦心中一动,也觉得有些奇怪,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疑惑片刻,反而正色对沈洛说,“别说出去,免得给衡玉堂妹惹了麻烦。”
沈洛微扬下巴,不屑道:“你放心吧,小爷是那种口风不紧的人吗。”
云成弦怀疑地看了他两眼,心想:看着很像。
衡玉派人护送月霜回亲王府。
现在这种情况下,红袖招已经不安全了,而大周的刺客还没那个实力在亲王府里行刺。
安排好月霜,衡玉策马去了兵部,直接找上了礼亲王。
礼亲王已经知道她被刺杀的事情,瞧见她,上下打量几眼,确定她身上没有伤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问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衡玉重点说了月霜的事情,末了,她总结道:“洛湖那边的动静闹得很大,此时怕是已经打草惊蛇,现在事不宜迟,爹你赶紧派人封城,不允许任何人出城,再将红袖招封锁,最后再顺藤摸瓜,通过费明琅找出月霜的主子。”
这个思路可以说是把一切都囊括在内了。
礼亲王深深看了衡玉两眼,觉得自己这才算是第一次认识了这个女儿:“好,你放心,后面的事交给爹来做就好。你先回去休息吧。”
出了兵部,衡玉坐上马车,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
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这么累,此时安定下来,困意顿时上涌。快要昏睡过去时,衡玉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吩咐车夫:“送我去找沈洛和云成弦。”
医馆里满是沈洛的嚎叫声。要是不知情的人听了去,还以为医馆是在谋财害命。
衡玉跳下马车,被那嚎叫声逼停。她朝守在门口的秋分招手,以眼神询问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秋分刚刚跟着马车过来,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上药时有些疼,沈少爷娇气惯了。”
衡玉了然,打开折扇走进医馆,一绕过屏风,就看到云成弦依靠在门外,用两团棉花堵着耳朵,肩膀处已经做了包扎。
“咦。”瞧见她,云成弦有些诧异,“没回府吗?”
“原本想回去的,但先来看看你们。”衡玉往里瞧了眼,说,“生龙活虎,看来没有任何大碍。”
她的声音没有压低,里面的沈洛听得一清二楚:“谁说小爷没大碍的!刀剑无眼,这万一有什么隐患怎么办?”
大夫正好包扎完,沈洛将袖子拉好,大步走到衡玉面前。除脸色微微泛白,看上去还没天生体弱的云成弦虚弱。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洛说,“我现在还是云里雾里的。”
衡玉:“我往湖里撒了些饵,做了个局,他们愿者上钩。”
云成弦问:“你当时在附近埋伏了多少人手?”
衡玉:“我能调动的人不多,还分成了两批行动,所以第一批埋伏的只有八人。大周那边派来的黑衣人共有二十三人。”
云成弦神色凝重下来:“只是杀一个花魁就动用了二十三人,看来大周潜伏在帝都里的密探和刺客,比想象中的要多上很多。”
双方交流了两句,衡玉命人去找了马车,分别将沈洛和云成弦送回去休息。
他们二人受了惊吓,又流了不少血,不适合再在外面待着。
衡玉朝两个小厮招手:“行了,那两个拖后腿的走了,我们也回去吧。”
上了马车,秋分和冬至拿出了百分之两百的殷勤和谄媚,好好伺候着衡玉,嘴里还在不断冒着各种好话。
这个说:“殿下,你今天真的太帅了。”
另一个说:“我从未见过比殿下更英明神武的人。”
直把衡玉夸得不似凡人,倒似天兵天将下凡。
衡玉支着一条腿,在他们宛若说相声一般的背景乐中,沉沉睡了过去。
然而,此刻的帝都才刚刚动起来。
兵部清扫,红袖招封查,借着月霜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
天色不过是一暗一明,帝都的青石板路上就浸了一层厚厚的鲜血。
等衡玉再看到礼亲王时,距离刺杀已经过去了足足五日。
礼亲王开门见山:“全部解决了,布防图也找回来了。”
衡玉好奇道:“挖出来的大周密探有多少?”
这件事有一半功劳都属于衡玉,礼亲王也没有瞒她:“不多,但通敌卖国的有两人,官职虽然不算很高,但位置很关键。”
衡玉点头,又问:“月霜的主子是谁?”
“我们顺着费明琅这个人一路往下查,最后查到了他的表兄穆嘉祥。”
穆嘉祥,曾任兵部主事,后被调去御林军任御林军中将,如今不过二十七八岁,却已经勉强算得上是位高权重。
想起月霜的请求,衡玉说:“我想见穆嘉祥。”
礼亲王问:“是你想见,还是那个叫月霜的花魁想见?”
衡玉笑而不语。
礼亲王也笑了,爽快答应下来。穆嘉祥现在就被关押在兵部牢房里,安排见一面这种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当天下午,月霜坐着马车去了兵部牢房,见了穆嘉祥。她在牢房里待了半个时辰,走出牢房时,满脸都是泪水,画好的妆容早已被泪水冲刷了个干净。
“月霜姑娘,你没事吧?”冬至奉衡玉的命陪着月霜过来,瞧见她这副模样,有些担忧道。
“心结已了,无事了。”
虽然满脸泪水,月霜却朝冬至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暮色自她身上渐渐褪下,生机缓缓升腾而起。
她越过冬至,看着远天斜阳,突然觉得云衡玉公子说得没有错:她还有漫长的人生,她还有再次开始的机会。而她把握住了这个机会。
这么一想,月霜脸上的笑容更大,她朝冬至行了一礼,拎着裙摆爬上了马车。回到了亲王府,月霜快步走到衡玉面前,一把跪了下去:“殿下身边可缺什么人使唤?”
衡玉垂眸看她,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月霜两只手交叠,缓缓俯拜下去:“月霜这些年在红袖招积攒了不少体己钱,这笔钱足够月霜拿来赎身。然而天地之大,却难有月霜的容身之地。如若殿下不弃,月霜想在殿下身边谋一件差事。”
发生了这些事情后,她没办法再留在红袖招了。
但是她也没办法去一个小地方开一间糕点铺,因为她护不住自己。
在这个时代,美貌没有危险;空有美貌却没有能够护住它的权势,才是危险。
兜兜转转一圈,月霜发现自己最好的去处就是留在云衡玉殿下的身边。
衡玉轻笑:“起来吧。”她上前,将月霜扶起来,“我答应过你,只要你把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我会救你护你,让你的人生再次开始。应许的事情,我自然会做到。”
她早已想好要让月霜做些什么。
她的院子里正缺个伺候花草、侍奉笔墨的人。
月霜是自由身,不是亲王府的奴婢,可以以客卿的身份留在她的院子里,每个月也有月俸拿。
将安排告诉月霜后,月霜再次向衡玉深深行了一礼:“多谢殿下。”
她垂下眼,明明心底无尽欢喜,眼泪却止不住地汹涌而出。
察觉到自己失态了,月霜连忙别开脸,担心会让衡玉误会她是不满这个安排。
然而,这位给予她新生的殿下却理解了她的心境,还递了一块手帕到她的面前:“擦擦吧,以后就莫要哭了。”
月霜接过帕子,深吸了两口气,告辞离开。她要赶紧去红袖招为自己赎身成为自由身,迎接新的人生。
衡玉命冬至送她去,她自己伸了个懒腰,吩咐秋分:“你去开库房,把库房里珍藏的那些宝剑都找出来。”她可还欠沈洛一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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