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
一张张宣纸零散的洒落在大殿之中,一直蔓延到大殿案几旁。
偌大的案几上,唐王红着眼帘,细细看着宣纸画像,怔怔出神。
昔日威严的帝王,如今一身素缟,趴俯在案桌的身影格外萧条沮丧。
轻轻抚摸着画像上的脸庞,噙着的泪水掉落下来,在宣纸上留下一抹湿痕,晕开点点墨迹。
嘶哑的如同摩挲砂纸般的声音,缓缓响起。
“乾儿啊,是父皇害了你……不该将你逐出京城……”
“不该去南征……不该去那黔州之地……”
声音到了最后几近呜咽,似是一个父亲在神像面前恕罪。
踏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靠着殿门口靠近,唐王微微擦拭了噙泪的双眼,手扶着额头,仍是悲痛不已。
音乐之中,有身影缓缓走进殿堂,将散落的纸张一张张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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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快到案桌之前,身影缓缓停下,干涩之中带着一抹悲凉的声音响了起来。
“陛下,人生不能复生,保重龙体。”
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唐王微微平息了内心的悲伤,抬起猩红的眼帘。
“唐昊啊,坐吧。”
说罢,唐王缓缓摆摆手,示意唐昊入座。
下一刻,又低垂下头颅,摩挲着眼帘的画像。
唐昊轻轻皱眉,将手中的画像缓缓放在旁边的座椅上,望着殿上伤神的身形,心中沉重至极。
母子连心,父子天性。
如今自己的影子离去,这种切肤之痛带来的孤寂,悲痛不是一两句话便能化解。
唐昊知道,至此这个支撑着大唐的男人,没有倒下,已然便是这心中一股念头支撑。
试想,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个离去,独留在这偌大的宫殿中,总想荣华,却连个能够说话的亲人都没有。
这种感觉,常人又何尝能够忍受?
或许是在寻常人家,可以有这亲朋好友的安抚,可以走街串巷,飘荡在这尘世之间。或许如天涯浪客,一把剑一壶酒,洒脱心性,四海为家。
然而唐王不同,他肩上挑的有大唐子民的安危,挑的有四座强敌的窥视,还有振兴大唐的霸业梦。
他只能咬紧牙关挺着,坚守着。
或许在无数个梦中,他会被阴阳两隔的妻子唤醒。或许会忆起太上皇的严厉教训时的音容相貌,亦或许是被自己已故孩儿那双无助眼眸所惊醒。
不知为何,唐昊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形,心中竟泛起一抹悲悯。
纷乱的思绪之间,唐王轻轻端起眼前的画卷,喃喃述说起来。
“乾儿是个懂事的孩子,自大记事起,朕便让教书先生左右相随……”
“当时,朕看他的机会很少……临走之时,他总是抱着朕的腿,问朕何时会再来……和他玩耍。”
“或许是朕对他太过苛刻……其他皇子们都能玩耍嬉戏,他却只有抱着各种书卷修习,只因为他是朕的长子,将来的大唐国君……”
絮絮叨叨此处,唐王提起袖角轻拭通红的眼眶,长长舒了口气。
缓缓放下手中的画像,唐王接着说道。
“严苛的童年,不幸的腿疾,流放荒瘠的黔州……乾儿这一生,似乎就没过上一日的好日子呐。”
听闻这来自一个父亲的深深的自责,唐昊有些不忍,拧着眉头,缓缓说道。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来如风雨,去如微尘,陛下不必自责。”
“我曾听一位得道高僧教诲,这一世的苦难乃是为了下一世的顺途,或许在那个西方极乐,承乾他自会幸福。”
听闻唐昊话语,唐王的脸上拧起一抹苦涩笑意,甚为难堪。
“这世间道理,任谁都懂,可真正理解的人,又有几何?”
“佛渡他人,何时又能度化自己?”
说到此处,唐王身形抖动,面色潮红,剧烈咳嗽起来。
看着似乎有些止不住猛咳的唐王,唐昊缓缓起身,面上闪现一抹担忧。
“陛下。”
说话之间已然跨前一步,欲要去搀扶那个坐在点前的身影。
唐王捂着口鼻,连连摆手,又咳上一阵,方才停歇。
喘上片刻,静静道。
“不碍事的。”
“朕的身体,朕自有分寸。”
“只是这重重变故压在朕的心头,如同这心间压上千金巨石,闷堵的慌呐!”
体病好医,心病难除。
要解开一个人的心结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就如这唐王,内有皇室变故,外有大唐统一大梦,两者均是压在唐王心头两座大山。
人已故去,这份哀思自然会随着时间的沉淀渐渐淡化。
可这大唐的劲敌,仅仅不过消除一个。
大梦一统,胜秦王盖汉帝,这才是唐王心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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