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来越黑,湖面也开始升起雾气,周遭都是雾蒙蒙的,丈外就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苏语凝害怕的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一些,眼中蓄满了泪水,忽然听到身后有声响传来,她猛地扭过头,惊疑不定。
一只小船拨开莲叶缓缓行了过来,苏语凝眼睛一亮,一定是鱼鱼和三姐姐来找她了!
她打起精神撑着船板站了起来,揉了揉泪眼婆娑的眼睛,用力的想要看清那上面的人,可隔着雾气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轮廓。
小船渐渐驶近,她才终于能看清站在船头的人了。
苏语凝怔怔地看着他,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将视线全都模糊了,她又赶紧擦掉,生怕看不清了人就会消失。
好在擦掉了眼泪他还在,苏语凝连张了两次嘴,才发出破碎细弱的声音来,“清清……”
轻轻的一声,让谢蕴清心都快碎了,看小姑娘通红的双眼,不知哭了有多久。
他有些后悔,不应该用这样的方式来让她依赖他。
不等船完全靠近,苏语凝就提着裙子跌跌撞撞的跨了过去,谢蕴清看着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小心!”
他伸手去牵她,不想苏语凝竟直直的扑到了他怀里,就像是雏鸟归巢一般,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哭得浑身都在颤抖。
带着哭腔的声音含糊不清,“清清有坏人,他要把我卖掉!”
谢蕴清抬手揽住苏语凝,一遍遍的哄慰,“没事了,别怕,有我在。”
旋即冰冷的目光朝汪殳扫了过去,后者则满脸写着冤枉,他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人牙子了。
夏云乐呵呵的在一旁等着看好戏。
苏语凝哭得累了才颤着眼睫从他怀中抬起了头,双颊被泪水沾的湿漉漉,眼眶也红了一圈,只有额前的花钿还完好无损。
小姑娘今日是精心打扮过的,手中还捏着一只荷包,露出的一角上面绣着一尾歪歪扭扭的鱼。
谢蕴清动作轻柔的替她擦去眼泪,问道:“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汪殳道:“这位公子……”
苏语凝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害怕的躲到了谢蕴清身后,探着小脑袋瞪着红肿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他,“他是坏人,还给我下药!”
看着谢云清骤冷的目光,汪殳差点腿一软要跪下了。
“小娘子,你可别胡说啊,是你自己吃醉了酒,睡了过去!”
“我没有!”苏语凝凝着小脸,双颊微微鼓起脸,她才喝了一、二……最多二杯!
汪殳立马搬上罪证——只剩了个底的酒壶和酒杯。
苏语凝盯着他手里的东西,抿着唇没有说话。
谢蕴清早在苏语凝扑入他怀里的时候就已经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味了,那双眼睛里除去泪水,还氤氲潋滟朦胧的娇意。
他安抚似的轻拍了拍她的肩头,问道:“二弟呢?他不是应该陪着你的吗?”
苏语凝抿着唇垂下眼睛,声音很轻,“我不知道。”
她不相信船夫说的话,鱼鱼和三姐姐才不会抛下她走了,可是她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谢蕴清看着她星火皆灭的眼睛,头一回没有设法安慰她,转而看向汪殳,“你来说。”
“公子明鉴啊。”汪殳开口就来,“我将几位送到渡口时,小娘子就已经睡着了,另外两位便一同去织女庙了,留了个丫鬟照看。我无事做便也去凑了凑热闹,哪知回来时连那丫鬟也不见了,就剩了小娘子一人,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想起来时岸边还等着个丫鬟,就想着先把人送回去再说。”
听了他的话,苏语凝眼睛又酸了起来,她觉得心里难受的好像被一块石头堵上了,微微张开嘴喘气也还是很难受。
鱼鱼和三姐姐真的没有等她。
谢蕴清牵过苏语凝的冰凉一片的小手,柔声道:“去里头坐。”
夏云想着总算是有他的戏了,扬声对汪殳道:“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渡口等着吧,若是那两人回来,你就告诉他们,谢家大公子将人接走了。”
汪殳道:“这位爷,你让我回去是没问题,可这船钱……”他朝着夏云做了个三指摩挲的动作。
夏云被噎了一下,给他拼命使眼色,但是一律都被汪殳无视了,没办法,他只能含泪心痛的自掏了腰包。
走进乌蓬的时候,谢蕴清刚才将从苏语凝手中勾下来的荷包扔到了湖中,轻微的一声响后就在漆黑的湖水中不见了踪迹。
苏语凝还失魂落魄的垂着头,丝毫没有注意到手中已经空了。
“清清。”苏语凝朝他看了过去,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谢蕴清温柔地看着她,“妧妧想说什么?”
苏语凝歪着头,迷茫的眼睛里透出泪意,“鱼鱼是不是……不想跟我一起玩了。”
她能感觉到,鱼鱼跟她在一块儿的时候不像从前一样那么高兴了,是不是已经不喜欢她了?
苏语凝绞紧了手指,她想将眼泪憋进去,可还是落了下来,砸在了她的手背上,也砸在了谢蕴清心上。
小姑娘此刻已经脆弱的不堪一击,他只需说声是,都不用多费气力,就能让她从此对谢予安失望。
“不哭。”谢蕴清抬手替她擦泪,温热的泪水沁入他的指缝,他用舌尖轻抵住牙关,默了一瞬才道:“最近田庄出了点出,想来二弟也是忙着处理事情,才无暇玩闹的。”
小姑娘今天已经够伤心了,他实在是舍不得再继续。
苏语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
“清清。”她小声叫他,声音细软还带着些哑。
“嗯。”谢蕴清柔声应道。
先头的酒劲还没有全部退去,经过刚才的那一吓,加上又哭了许久,苏语凝觉得眼皮重极了。
她揉了揉眼睛,呢哝道:“我好像有些困了。”
谢蕴清道:“睡吧,等到了我叫你。”
苏语凝往后靠了靠,闭上了眼睛,忽然又将眼睛睁得极大,小脸上满是不安,“那你别走。”
她害怕醒来时,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我不会走。”谢蕴清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尤为珍重,“永远都不会将妧妧抛下。”
他温柔坚定的话语让苏语凝安下心来,闭上眼睛,不过片刻就睡熟了过去。
船上只点了盏油灯,微弱的光线仅能让谢蕴清将苏语凝看清楚而已,乌发半散在肩头,偏有那么几缕发丝顺着酥白的颈子落入了领口之内,让人挪不开眼,而脸上的泪痕又显得尤为楚楚可怜,又纯又娇。
谢蕴清眸光暗了暗,随即又化成柔软,他的小姑娘已经长那么大了。
他起身坐到她身旁,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苏语凝似有所觉得动了动,眉心不安地皱起,谢蕴清身上的味道是她熟悉的,她将小脸埋近他的颈窝,又紧贴着动了动才舒展开眉心。
谢蕴清顿时僵住,苏语凝轻呼在他脖子上的热气让他麻了半边身体,白皙俊逸的脸上罕见的爬上了红晕。
他有些艰难的抬起手,最后落在苏语凝柔弱无骨的肩头,轻轻拍着哄她睡觉。
他终于又抱到他的小姑娘了。
要说有什么区别……谢蕴清微眯起眼想。
小船推出涟漪,也推出了他的回忆——
园子里,小语凝笑吟吟的仰起头,将手里的宝贝捧到了两人面前,“妧妧带了糖果子给清清和鱼鱼。”
彼时的谢蕴清也才七岁,而谢予安比他小一岁,两个人都还是孩子,可站在小小孩苏语凝面前就立马高大了起来。
谢予安还以为她会拿出个有趣的玩意儿来,见就是糖果子,随口道:“我还当是什么,府上……”
谁料他一转头就看到苏语凝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正满脸期盼的样子看着他,谢予安闭上嘴从她手里抓了一把糖果子丢到嘴里。
“甜吧。”苏语凝喜滋滋的看着他。
谢予安三两口吃了下去,“甜。”
苏语凝又看向谢蕴清。
谢蕴清极喜欢这个小妹妹,她手里捧着红彤彤的糖果子,头上还扎着两个发髻,白嫩嫩粉扑扑,可爱的就跟年画里的娃娃一样。
他捻起一颗糖果子放到嘴里,笑道:“甜。”
吃了糖果子,三人琢磨着玩些什么,谢予安拍拍手道:“走,我带你们去看好玩的。”
苏语凝一听有好玩的,忙跟着跑去,奈何腿短手短的根本追不上谢予安。
苏语凝看着远远跑在前头的谢予安急了,拉了拉身旁谢蕴清的袖子,奶声奶气道:“清清,追。”
谢予安还在前面催促着,谢蕴清想了想半弯下腰将苏语凝抱了起来。
别看谢蕴清身量较同龄的孩子高,但那时也只有七岁,抱着她走了一段就有点费劲了,步子也慢了下来。
谢予安见两人又落下了,反身回来道:“哥,还是让我来抱妧妧吧。”
他那时咬了咬牙,说了句“不用。”
……
谢蕴清睁缓缓掀起眼帘,别有深意的一笑,有了……区别就是,更不愿意放手了。
月儿在岸边等了许久都不见再有船家,干脆就等在了水榭内,等他们回来时总能碰见。
见有小船渐渐靠近,月儿起身走出了水榭,看到撑船的是夏云时,她足愣了有好一会儿,才道:“你怎么还做起船夫了?”
夏云可不敢太大声,生怕吵醒里头睡觉的人,压着嗓子道:“月儿姐姐,一会儿记得把嘴捂上。”
月儿被他搞得一头雾水,她往乌篷内看了看,见到有人坐在里面也没有多想,只当是谢蕴清喜静,不喜欢被人扰着。
船靠到岸边,谢蕴清弯腰走了出来,怀里还抱了个女子,那女子埋头在他怀里,旁人半点也看不见,月儿虽然有些惊讶但也没有表现出来。
可等她看清那女子发上的珠钗和穿着打扮时,眼前一黑,吓得魂不附体,差点就要站不住了。
月儿又惊又急,小姐怎么会被谢大公子抱在怀里!这要是让人看见了可还得了!
她趔趄着跑过去,还差点因为踩到裙摆而摔跤。
谢蕴清抬眼朝她看去,淡道:“别吵着你家小姐睡觉。”
月儿早就方寸大乱了,想喊出的话教谢蕴清轻飘飘的一眼,又硬生生堵在了喉咙口。
她有一种感觉,此刻的大公子虽然说话依旧温文,可言语间的迫人之意与她往日所见截然不同。
夏云从不远处牵了马车过来,谢蕴清抱着苏语凝走了上去。
月儿心急如焚,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大公子,如此实在于礼不合,要是让旁人看去,不止小姐名声有损,连您也会遭人诟病的!”
“你再大点声,招来了人,才是损了你家小姐的名声。”隔着一到帷幕,谢蕴清冷淡的声音传来,“夏云,去苏府。”
夏云半拉半拽的将月儿从地上拉了起来,对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少爷自有分寸,快走吧。”
几人说话的声音吵着苏语凝,她不安地皱起眉心,细声嘤咛着往谢蕴清怀里钻了去。
小姑娘的声儿是软的,身子也是软的,缠的谢蕴清的心也软了。
“怎么跟只贪睡的猫儿一样。”谢蕴清曲起指节挂过她的脸颊,随后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走过前面的街口就是苏府了,月儿的脸上已经连一丝血色都没有了,她不知道谢大公子究竟要做什么,要是这样回府,恐怕天都要翻了。
她都不敢去想会是怎么一副场景。
好在夏云终于出声提醒,“少爷。”
片刻后,谢蕴清的声音才响起来,“就在这等吧。”
……
谢予安得知是谢蕴清将人带走了后,咬牙强忍下躁怒冲回了府,却又被门房告知两人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一瞬间怒意勃发,天都已经黑透了,他能将妧妧带到哪里去!
“大公子会不会已经将妧妧送回府了?”苏菀烟已经冷静了下来,她现在唯一怕的是谢蕴清做出什么蠢事来,脏水绝不能泼到她头上来,否则她就功亏一篑了!
谢予安铁青着脸声音沉戾,“最好是这样。”
他转身就朝苏府去,一刻不敢停,直到看见停在路边的马车才猛然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愤怒又直冲上脑,大步走上前。
青帷被挑开,谢蕴清弯腰走了出来,夏云连忙上去搀扶他。
两兄弟对立而视,谢予安双眼赤红,胸口剧烈起伏,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兄长,他已经一拳挥过去了。
“妧妧呢!”谢予安粗声问他。
谢蕴清看了他一眼,继而又将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苏菀烟身上,淡问:“你去哪了?”
四平八稳的声音透着严厉。
谢予安这回脸色变了,他几乎忘了,是他先把妧妧一个人留在船上的。
苏菀烟满面焦急地走了上来,眉心紧皱,无比自责道:“都怪我,应该等妧妧醒来再去织女庙的,二公子也是见我许久没有回去,才出来寻的。”
谢蕴清眉头微拧,“是这样吗?”
谢予安神色僵硬地点了点头,又问了一遍,“妧妧人呢?”
围绕在自己身上的暖意渐渐散去,苏语凝不安的皱起眉,又过了一会儿才送睡意中醒来,她揉了揉眼睛,马车内昏暗逼仄,谢蕴清不在了。
苏语凝一下就想起自己刚才在船上被抛下时的事,惊慌失措地喊他,“清清。”
“我在。”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
苏语凝飞快的转过身,顺着声音,掀开布帘去找他,谢蕴清就站在外面,她一眼就看到他了。
谢蕴清看到小姑娘已经红了眼,睁大的眼睛里满是害怕,还从车轩的小窗子里伸出手来够他。
谢予安看着她朝谢蕴清伸手,一颗心好像被凌迟了一样,她没有看到他,她竟然没有看到他!
他骤然出声,“妧妧。”
谢予安此刻早已忘了是他先将苏语凝丢下的,他只想质问她为什么要跟着大哥乱跑,为什么不能让他省心,让他发了疯似的找。
苏语凝愣了愣,才偏过头去看他,小嘴一瘪,泪珠子就滚出来了,她一边掉着眼泪,一边还像只小兽一样用力瞪着他。
他的怒火在对上她控诉的泪眼和眼中满溢的害怕惊慌时又堪堪欲熄。
苏菀烟急切地跑上前,连身形都有几分不稳:“你可知道我和二公子找了你多久?你知不知道你快把我们吓死了!”
一声声的质问让苏语凝懵怔住了,她愣愣地抓着车轩答不上来,明明是鱼鱼和三姐姐丢下她的。
谢蕴清眉头轻折,道:“妧妧已经受了惊吓,三姑娘还是不要再吓唬她。”
苏菀烟勉强冷静下来,随即又红了眼,作态道:“你没事就好,下回可不能再这样了。”
苏语凝被她的红眼睛吓了一跳,还单纯的以为她的三姐姐是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担心她。
苏语凝稚气的用手给她擦了擦眼眶,“三姐姐你别哭。”
月儿看到三小姐对小姐温柔的一笑,二少爷则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至于大少爷……她不敢去看。
这些人似乎都暗怀了心思,尤其是大少爷,一想到他刚才抱着小姐,她就两手发颤。
“小姐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快回府吧。”月儿还做不到情绪不露,她只能垂着眼藏下心惊。
苏语凝从马车上下来,见谢予安还是不跟她讲话,心里又难受了起来,也赌气的不去理他,只跟谢蕴清道了别。
主仆几人离开,夏云站在开外,一时间马车旁就只剩下了谢蕴清与谢予安两人。
静默几许,谢予安打破平静:“大哥。”
谢蕴清截了他的话头,“你应该明白妧妧与你不仅是定有亲事而已。”
谢予安脸色一变,以为谢蕴清是看出了端倪,霎时心慌意乱起来。
谢蕴清睇了他一眼,继续道:“她如何变成这样的,你比我清楚,我也早就告诉过你,对待她需要万分的用心和体谅,怎么还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万分的用心,就像他对妧妧那样吗,谢予安冷冷一笑,所以妧妧连睡梦中叫得都是他的名字!
怒上心头,谢予安厉声道:“大哥是以什么身份来指责我?我与妧妧的事,我自有分寸。”
“倒是大哥你,还是少插手的为好。”说完便甩袖大步离开。
夜色中,夏云打马驾车,忍不住出声询问:“少爷,你为什么不干脆去苏府将二少爷与三姑娘的事挑破了?”
苏家的人那么宠四姑娘,一定不会让她受这样的委屈,亲事兴许就告吹了。
“二少爷与三姑娘有什么事?”谢蕴清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来。
夏云一愣,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半晌,声音才又传来,“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夏云一想,三姑娘那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确实极有可能被她反泼脏水……何况少爷的行径也的确不光彩。
当然了,这话夏云只敢放在心里,可不敢让谢蕴清听见。
……
走在抄手游廊上,苏菀烟还在担心苏语凝会胡言乱语,思量再三,叹息了声道:“大伯母一会儿知道了你乱跑的事,肯定又要担心的睡不着觉了。”
苏语凝低垂着头在走,听到这话立刻惴惴地仰起头,道:“不能让母亲知道。”
母亲怀了小娃娃,已经夜夜睡不好觉,都瘦了一大圈,不能再为她担心了。
苏菀烟道:“你看看你的眼睛,都红成什么样了,大伯母怎么会看不出来。”
苏语凝揉了揉眼睛,急道:“现在还红吗?”
苏菀烟点头。
“那怎么办。”苏语凝急地跺了跺脚。
“妧妧就将事情推到我身上吧。”苏菀烟想了想道:“就说……是我让你多吃了酒,害你去不成庙会才哭了鼻子。”
“那母亲会不会责怪三姐姐。”苏语凝不大放心。
苏菀烟道:“总好过让大伯母担心,你说呢?”
苏语凝犹豫了许久,才肯点头,见她答应下来,苏菀烟终于松了口气。
伺候了苏语凝睡下,方嬷嬷才将月儿叫到院中,斥责道:“你怎的也不照看好凝姐儿,让她吃了那么多酒,还吃醉了!”
月儿被训得不敢抬头。
方嬷嬷是刀子嘴豆腐心,见她已经知错了就放软了声音,“好在老爷和夫人没有怪罪于你,不然你吃不了兜着走。”
“奴婢知错了,绝不会再犯。”月儿暗暗下决心,以后绝不会离开小姐半步,更不能再让大公子有机可趁。
她怎么也没想到大公子看起来那么温文有礼的一个人,却会趁着小姐醉酒做出这样子出格的事来。
月儿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缓缓瞪大,大公子的腿不是……他怎么能抱着小姐走的这么稳!
月儿用手捂住嘴,表情惊骇至极。
这一夜,苏语凝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她一个人在大雾里一直跑,一直跑……周围什么都没有,她拼命叫着鱼鱼,三姐姐,却一点回应都没有。
翌日清早。
月儿来伺候苏语凝起床,才发现她竟然发烧了。
苏语凝闭着眼满脸通红,紧皱着眉头,十分不适地呢语。
月儿大惊,推门跑出去叫人。
待朗中把完脉,叶柔立即问道:“如何?”
朗中道:“四小姐没什么大碍,许是饮酒的缘故,又受了凉才发烧了,开两贴药服下就能大好了。”
叶柔松了口气,“那就好。”她转头对采薇道:“替我送郎中出去。”
“母亲。”苏语凝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缓慢无神地眨了眨,脸颊也烧得通红一片,憔悴的让人心疼。
叶柔返身做到床边,用手贴了贴她的额头,轻蹙起眉心,道:“还是烫,等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苏语凝一听要喝药,小脸都紧张的绷紧了,她轻轻的撒娇,“母亲,我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叶柔严肃道:“不行,等你爹回来知道你不肯吃药,下回一定不许你再出去。”
苏语凝将头枕在叶柔腿上,噘起嘴一点也不害怕,“母亲同意爹爹也会同意的。”
爹爹最听母亲的话了,她才不担心呢。
叶柔板起脸来,“我也不同意。”
苏语凝沮丧的垂下眼,却固执的抿着嘴不说话,叶柔无奈摇头,这是在跟她闹脾气。
叶柔抚了抚肚子,“小娃娃可看着你呢。”
苏语凝不做声,眼睫却动了动。
叶柔叹了口气,继续道:“长姐不好好吃药,以后他一定也跟着学。”
苏语凝看着母亲微微隆起的肚子,委屈又认真道:“长姐吃药,你以后也要听话。”
叶柔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眼中流露出欣慰,谁说她的女儿是痴儿,这是上天赐给她最好的礼物。
苏语凝自小就矜贵磨人,一场小病都能折腾多日,这回下人精心照料着,养了五日才算大好了。
苏语凝坐在罗汉床上玩不倒翁,她用手指戳一下,看到不倒翁倒了下去却又站起来,眼睛也跟着睁大,她一遍遍地推到,玩得不亦乐乎。
月儿推门进来,“小姐,该吃药了。”
一见月儿端着药进来,苏语凝就飞快的用手捂住嘴,缩到罗汉床的一角,乌黑的眼睛轻闪,警惕地看着她手中的药。
一连五天的药,吃得苏语凝已经怕了,她不想给小娃娃做榜样了。
“这是最后一顿了,小姐听话,就吃了吧。”
苏语凝摇摇头。
月儿道:“小娃娃如果知道自己有一个那么勇敢的姐姐,一定会特别自豪的。”
月儿又将碗往前递了递,“这是最后一碗了,小姐真的不吃了吗?”
苏语凝抿着唇,看着黑漆漆的药汁纠结了好久才捧过碗,然后将眼睛一闭,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她要做勇敢的姐姐!
一喝完苏语凝就皱着脸咧嘴,“好苦!”
她以后再也不骗清清说药不苦了。
……
廿三这日,采薇照惯例准备好了香烛纸钱。
采薇将东西全部收拾妥当,道:“夫人,我去请四小姐过来。”
叶柔点头,“去吧。”
不想还没等采薇走出屋子,苏语凝就已经来了。
“母亲”人还没见着,清脆的声音就已经先听见了,又过一会人才跨进了门槛。
叶柔看着女儿笑道:“正说要去叫你呢,怎么来的那么早。”
苏语凝正色道:“我们不是要去祭拜陆伯母吗?母亲怎的忘了?”
“母亲没忘,这不收拾收拾就要走了。”叶柔心里动容,妧妧对一些事请总是记得特别的牢。
门房已经备好了马车,马夫驾着车往城郊去。
马车内苏语凝靠在叶柔肩头,情绪忽然就有些低落,“母亲,我好像都已经记不得陆伯母的样貌了。”
叶柔神色黯然,“母亲也快记不清了。”
“但我记得陆伯母是个很好的人,说话温温柔柔的,跟母亲很像。”
苏语凝稚气未脱的声音让叶柔陷入思绪里,良久才道:“是啊,你陆伯母是个顶好的人。”
可惜,命太苦了。
城郊墓地。
夏云推着谢蕴清到了陆映宁的墓前。
爱妻,谢陆氏,映宁之墓。
谢蕴清坐在轮椅上,墨青的束发带被风吹得扬起,携同卷起的黄纸在静谧的坟前显得异常诡异。
他眼中没有平静无波,声音却异常的干涩暗哑,“母亲,儿子来看你了。”
“母亲,儿子很好,你不必为我担心。”
身后传来动静,夏云道:“少爷,老爷来了。”
谢蕴清置若罔闻,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谢承从他身旁走过,跪在了碑前。
父子俩就像是陌生人一样。
谢承用手擦了擦墓碑,欲言又止了良久,才道:“宁儿,我来看你了。”
谢蕴清嗤笑一声,冰冷的眉目彻底沉了下来,看像自己父亲的目光如同攫着仇人,“你怎么不问问母亲想不想见你。”
他的语气忽轻,“下去问。”
若是往日谢承早已暴怒而起,但是在陆映宁的坟前他忍了下来,只是沉声道:“别让你母亲在地下都不安心。”
“安心?”谢蕴清反问,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发妻过世不到半年,尸骨未寒,你就将妾室抬做正妻,你可真是安她的心啊!”
谢承被戳了痛骨,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怒到了极点。
谢蕴清还嫌不够,嗤笑道:“还是父亲你的心太大了?”
“混账!”谢承骤然起身,直冲到谢蕴清面前,高扬起了手。
谢蕴清不避不躲,连神色都未变分毫。
谢承看着他这双与陆映宁如出一辙的眼睛,怎么也下不去手。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道纤瘦的身影挤到了两人中间。
苏语凝挡在谢蕴清身前,朝谢承大声喊,“谢伯伯你不要打清清!”
她说着用力想要推开谢承,可谢承身形高大哪里是她推得动的,反而是自己踉跄了两步往后跌去。
“小心!”谢蕴清脸色一变,稳稳地托住她的腰,再看向谢承的目光已经染上了戾气。
叶柔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还好妧妧没有跌下去,不然压到谢蕴清腿上非把他的腿再压伤了不可。
见谢承还扬着掌,她惊呼,“谢承!你疯了!”
他竟然要在映宁的坟前掌掴谢蕴清,映宁要是泉下有知,岂不是不得安心!
叶柔对谁都是和声和气的,鲜少有动怒的时候,今日却对着谢承冷了脸。
苏语凝看着谢承宽大举高的手掌,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却还是鼓足勇气将手臂张开,把谢蕴清严严实实的护在身后,“谢伯伯,清清是惹你生气了吗?你能不能原谅他,别打他。”
说着,她更是挪着步子,小心翼翼地退后了两步,把人挡得更严实了。
谢承吐出一口气,放下手道:“嫂子,妧妧,你们也来看望宁儿。”
他已经冷静了下来,只是脸色依旧难看,“嫂子陪宁儿多说会话吧。”
他转身离开,在经过叶柔身侧时却被她出声喊住。
两人走到了不远处的凉亭内。
“那年的事情,蕴清才是最受伤害的,他才七岁!你却将事情迁怒在他头上!”叶柔第一次这么声色俱厉,“你不配当一个丈夫,更不配当父亲!”
叶柔的话就像一把尖刀扎在谢承心上,瞳孔一震,眼中染上痛楚。
“你自己不敢面对,却把一切怪罪蕴清头上,他何其无辜!映宁如果泉下有知,知道你这么对待蕴清,她绝不会原谅你的!”叶柔几乎要把牙齿咬进肉里。
她是看着谢蕴清长大的,想到他所承受的一切,她就忍不住心痛,而谢承作为她的父亲,究竟怎么能做到如此狠心的。
谢承怒意直冲上头,眼底的戾气让人生怵。
叶柔丝毫不为所动,目光直直的注视着他。
震怒之后,叶柔适才的一字一句又反复在谢承脑中响起,几乎要击溃他心里的防固。
谢承面无表情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叶柔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咬牙怒骂,“孬种!”
采薇上前扶住她替她顺气,“夫人有孕在身,万万不可动气啊。”
叶柔看向不远处,女儿手撑在膝上半弯着腰,神色关切的在跟谢蕴清说话。
叶柔捏住采薇的手,眼眶微红,“其实我也对不住映宁。”
“夫人……”
采薇还想再劝,叶柔只轻摇了摇头。
苏语凝仔仔细细地看着谢蕴清的脸,没有被打的人痕迹,但她还是不放心地问:“谢伯伯有打到你吗?”
谢蕴清摇头,“没有,多亏妧妧来得及时。”
苏语凝微微松懈下来,心有余悸的抚了抚自己的心口,还好还好,她来的刚刚好,不然清清就要挨打了。
紧接着她又疑惑起来,“谢伯伯为什么要打你?”
谢蕴清笑了笑,“父亲一直不喜欢我。”
他根本就不在意谢承如何,说得也轻描淡写,可苏语凝看着他眼睛,忽然眨了两下眼睛,然后眼眶就红了。
“妧妧怎么了?”谢蕴清不解,刚才那么害怕的时候都不见她躲,这会儿怎么就红了眼儿了。
苏语凝闷闷道:“你那么好,他为什么不喜欢你?”
爹爹虽然对她严厉,可是她知道爹爹其实最疼她了,可清清已经没有母亲了,陆伯伯还不喜欢他,她觉得好心疼。
原来,她是在替他抱不平,恐怕只有小姑娘觉得他好吧。
谢蕴清心口忽动,就这么问了出来,“那妧妧喜欢我吗?”
“嗯!”苏语凝眼睛亮了亮,“我喜欢的。”
谢伯伯不喜欢清清,她喜欢!
清清对她最好了,从来都不会像鱼鱼那样,忽然就生气不理她了。
“有妧妧喜欢就够了。”谢蕴清浅笑着看她,眼中的光彩异常惑人。
就算所有人都不喜欢他又如何,他的小姑娘喜欢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清清是小可怜,只想要媳妇爱。
感谢送出营养液的小天使:“默恋.夕阳”10瓶,“沐沐的小木木”5瓶,“27617304”3瓶。
感谢送出地雷的小天使:“颜控也是要看眼缘的”,“非卖品”。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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