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安嘴角噙着冷笑,目光咄咄逼视着谢蕴清。
看到他沉默,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谢予安声音粗沉,“你不敢说?”
“那我来说!”
谢蕴清揽在苏语凝肩上的手蓦然收紧,呼吸紧屏。他想要否认,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在谢予安和他之间,她一定会相信他,可他说不出骗她的话。
“妧妧。”谢予安看向还哭得抽搭搭的苏语凝,“你看着我。”
苏语凝现在很怕他,就连听他的声音都颤了颤,将脸埋着谢蕴清胸口,不愿意看他。
她的抗拒让谢予安心痛如绞,他勉强压下怒火让自己冷静下来,温柔地说话,“妧妧还记不记得,十二年前,我带你去摘树上的枣子……我不小心从上面摔下来。”
苏语凝抽泣的声音小了下来,过了许久,她侧过一点点脸去看他,神情依然怯怯。
她小声道:“下面有个坑。”
谢予安点头冷笑,语气阴沉,“那是陷阱,是谢蕴清让夏云布下的陷阱!”
谢蕴清重重阖下眼,梦中的情形悉数涌入脑海,撕扯着他的心。
苏语凝茫然地看着他,“我听不懂。”
那个坑和清清有什么关系?
“那是谢蕴清故意设下陷阱,等着我从树上跌落。”谢予安猛然想到什么,当即惊怒质问,“难怪那个树干那么滑,也是你做的手脚!你是真的想要我死!”
看着苏语凝还痴愣着反应不过来的样子,谢予安大步上前。
见他过来,苏语凝又缩了缩。
谢予安不得不停下来,“你听不懂吗?谢蕴清想要害我,结果却阴差阳错的害了你!”
清清要害他……苏语凝想不明为什么要这样,使劲想也想不出来,她仰头看向谢蕴清,低声喃喃道:“是真的吗?”
她眼中还蕴着泪,迷惘不解的等着他的问答。
谢蕴清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艰难地开口,好似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是。”
他来不及将对不起说出口,苏语凝就已经垂了头。
谢蕴清只觉得头晕目眩难以站立,人还在他怀中,他却已经有预感她即将要推开他,她不会原谅他了!
手掌用力压在桌面上,绝望的开口,“妧妧……”
苏语凝没有理他,往前走了一步,怀中骤然的一空,谢蕴清死死撑在桌面上还是混沌的晃了晃身形。
谢予安一喜,“妧妧。”
苏语凝看着他,反反复复的咬着嘴唇,像是十分犹豫,半晌,才小心翼翼道:“……清清用陷阱想让你掉下去……可是我救了你,对吗?“
谢予安点头。
苏语凝低下头,捏了捏自己的指尖,吞吞吐吐道:“那我救了你,你能原谅清清吗?”
谢予安脸上的笑意瞬间倾塌,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苏语凝抬起头,“能吗?”
她知道清清做了错事,可是她救了二弟……一样换一样,应该可以让他原谅他。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谢予安双眸猩红,低吼出声。
就连谢蕴清也怔愣住,不等他反应,苏语凝被吓得又退了一步贴在他身上,骤然靠近的温度和柔软,让他狂喜。
苏语凝梗着脖子,“你不是好好的吗?就不能原谅吗?”
谢予安当即就凉了眼神,如同爆竹落入了火堆,瞬间炸裂开来,“我是好好的,那你呢!”
苏语凝愣了愣,“我也好好的啊。”她记得摔了一跤,可是很快就好了。
她学着自己每次闯祸时母亲和爹爹说的话——
“清清那时还小,不懂事……咱们就原谅他吧。”
谢予安看了她半晌,神色莫测危险,“你这副样子叫好好的?如果不是他,你怎么会变成像现在这样痴傻!如果不是他,你嫁的人应该是我!”
“我才不是傻子!”苏语凝急了起来,抓起桌上的杯盏朝他扔了过去,尽管扔了空,也足以让谢予安的心碎裂到难以缝补。
“清清也说我好好的,爹爹和母亲……还有每个人都说我好好的!”苏语凝用力的告诉他自己不是傻子。
她的话如同无数柄刀子插在谢予安心里,妧妧不该是这样的,他们也不该是这样的。
“我不嫁给你是因为。”苏语凝颦起眉心,鼻子酸了起来,“是因为你喜欢三姐姐,不喜欢我,你对我不好!”
谢予安踉跄着向后连退了两步,他那时对苏菀烟确实有怜惜,更多的是对自己在苏语凝这里得不到任何回馈的宣泄。
“我不喜欢她,我只喜欢你,从前我对你是不够好……以后我会改……会加倍对你好!”
谢蕴清抱紧怀中还没能平复颤栗的人,声音沉厉:“你想清楚再说话。”
哪怕今日妧妧不肯原谅他,那也不会有他的什么事。
谢予安充耳不闻,满目荒凉与痛楚,“你都可以原谅谢蕴清,为什么就是不能原谅我……”
他眼神里的痛楚让苏语凝心慌,她的想法很简单,她其实已经记不清那个时候摔下去的痛了,但是她还清楚的记得谢予安对自己的不好。
她回答他,“因为清清对我好。”
谢予安慢慢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甚至癫狂。
谢蕴清皱起眉,带着苏语凝往外走去。
门被打开又关上。
屋内只剩下他一人,谢予安收起笑,晃了两下,扶着桌沿坐了下来,赤红的双眼里含着泪,“你为什么就是这么偏心……”
夏云驾着马车,神情严肃,他万万没想到出来一趟会碰上这样的事,他加重了抽鞭的力道。
倾云轩。
苏语凝垂着头坐在床沿,谢蕴清曲膝半蹲在她跟前,拢着她的手在掌心之中。
“谢予安说得都是真的……我没有想过要伤害妧妧,但你确实是因为我才会受伤……”谢蕴清看着她的眼睛,“对不起……是我的错。”
苏语凝避开他的目光,想抽手,但谢蕴清抓着不放,神色慌张的像是要被抛弃了一样,她也只能算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做坏事。”
她刚才帮了清清,但她知道他错了。
谢蕴清沉默了一瞬,“因为我太小气了,我怨他抢走了妧妧。”
苏语凝没懂他的意思。
“妧妧,一定不记得了。”谢蕴清笑了笑,“你还在岳母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被许给我了。”
苏语凝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诧异,从来没人跟她说过,她从有印象起,就只知道自己是要嫁给鱼鱼的。
“后来……他们或许觉得我腿脚不好,不能照顾妧妧,才将你许给了谢予安。”谢蕴清避重就轻,没有讲太多,“我也是在那时候生了坏心眼,做了让我后悔至今的事。”
苏语凝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用踩着绣鞋的足尖轻轻的在地面上踢了踢,小声道:“二弟说我是傻子……”
看着她红了眼眶,谢蕴清声音里都带了颤抖,“他胡说的,妧妧不傻。”
不相干的人说这样的话她都会伤心许久,何况这人是谢予安。
“可我很多事情都想不出来。”苏语凝眨了眨眼睛,想要把眼泪压回去,身子却止不住一颤一颤的。
谢蕴清骇痛,逐一吻过她的指尖,“妧妧不是说我聪明吗?”
苏语凝点头,连带着晃落了一滴泪珠子。
“那我与妧妧在一起,等于我的聪明也分给妧妧一半,你就算什么都不懂也没关系,万事都有我。”
苏语凝忽然弯着腰将脸贴到他脸上,声音细糯道:“那贴近一些,你多分点给我。”
她还愿意靠近自己,谢蕴清站起身,将她整个抱到了怀里,“这样才近。”
“妧妧原谅我了吗?”尽管抱着她,谢蕴清心里依然忐忑不安。
“你已经说过对不起了。”苏语凝想了想道:“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万一他们不原谅你。”
“好。”
只有他的小姑娘会护着她,甚至出乎他意料的,在第一时间不是责怪他,而是想着让谢予安原谅他。
谢蕴清抚着她的发,心情却复杂,她只怕不知道他对她造成了怎样的伤害,所以才能轻易的原谅他。
转眼快到年关,府里一下就热闹了起来,下人丫鬟都忙忙碌碌着准备过年。
擦洗家具,晒被褥,将府上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个新。
月儿搬了个凳子在廊下擦柱子,夏云从一旁跑了出来,抢过月儿手里的抹布,道:“我来我来,你去休息。”
“诶,快还给我。”月儿还想去抢回来,“用不着你来。”
夏云却扶着她道:“下来小心,别摔着。”
在院子里打扫的几个小丫鬟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月儿脸一红,羞恼地推开他的手,“你爱擦就把这都擦了吧。”
那日她从家中回来,夏云就拉着她说了一通胡话,之后就跟只哈巴狗似的黏在她身边,轰都轰不走。
月儿干脆到屋内陪着苏语凝一起剪窗花。
苏语凝放下剪子,将剪出来的小狗儿摊在桌上,欢喜道:“月儿你瞧,小狗儿。”
月儿看到那张剪纸脸又热了起来,苏语凝凑近了些,用手指头点点她的脸,“月儿,你脸红了。”
“夫人!”月儿捂住脸,“你别取笑奴婢。”
苏语凝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我没笑。”
她忽然将手心贴到了月儿的心口,月儿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弄得呆住了。
“心跳也快了。”苏语凝自顾道。
她望着月儿,“你喜欢夏云吗?”
月儿一时羞得面红耳赤,“谁喜欢他了。”油腔滑调,没个正形的。
不喜欢吗?苏语凝迷惘了起来,怎么与表姐说得不一样。
天真懵懂的目光直看得月儿又羞又臊。
“夫人还剪不剪窗花了?”
苏语凝点头,“剪的。”
谢蕴清从外面回来,看到苏语凝在窗棂下贴窗花,笑着走了上去,将下巴搁在她肩头。
“清清。”
苏语凝用脸颊贴了贴他的脸,继续往窗子上涂浆糊,把窗花仔细的贴上,满意地点点头,“你瞧,好看吗?”
谢蕴清颔首,“好看。”
苏语凝用手掌将他的脸推过去,“不是看我。”
谢蕴清笑了笑,认真端详起来,“这是……”
看着小姑娘一脸期盼的样子,谢蕴清努力猜了一下,“小狗?”
“嗯!”苏语凝喜滋滋地点头。
谢蕴清只觉得她可爱极了,吻了吻她的脸颊,“进屋了。”
三十那日,又下起了雪。
街上的铺子只有零星几家还开着,大多都关门回了家,与家人一起过年节。
柳绾绾给店里的伙计都放了假,一个人守在铺子里,看着外头下得纷纷扬扬的大雪出神。
一辆马车进入视野,停在了门口。
柳绾绾认出驾马的夏云,微微一怔,惊讶起来,紧接着是谢蕴清和苏语凝从马车上下来。
她忙走出去,“谢公子,妧妧。”
夏云将备好的年货礼品一样样从马车上搬下来往铺子拿。
柳绾绾更是不解了,“这,是什么?”
“我们来陪你过岁节。”苏语凝看着冷清清的铺子,心里难受了起来,绾绾就连岁节也只有一个人。
柳绾绾怔了怔,岁节是要与家人一起过的,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们竟然还记着自己。
苏语凝又从袖中拿出早早准备好的封红,“这个给你。”
柳绾绾看着她手里的封红,眼眶忽然酸涩难耐,借着低头的瞬间极快的拭过眼尾,柔声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哪有你给我封红的道理。”
他们会在今日来看望她,已经是让她万分感动了。
苏菀烟不由分说的拉着她的手塞了进去,她是嫂嫂,就应该给妹妹封红的。
柳绾绾想也不想就要还回去,谢蕴清适时道:“你就收下吧,这是妧妧的心意,否则她会伤心的。”
柳绾绾将其紧紧地捏在手里,红色的纸包烫着她的手心,一直到心窝里都是热的,这是她第一次在岁节的时候收到封红。
“快进来坐吧。”她背过身去,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她平复下心情,佯做镇定的请两人入内。
苏语凝嫌她的铺子没有年味,还好她将自己剪的窗花都带来了。
柳绾绾将一个极有“特色”的窗花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也不敢确定到底是什么。
谢蕴清提醒她,“这是喜鹊。”
柳绾绾掩唇一笑,配合着点头,“真像,那我们快贴起来吧。”
两人又是窗花又是写对联,高兴的不得了。
谢蕴清坐在一旁看着,眉目柔和。
从柳绾绾这处离开已经快过未时了。
苏语凝有些失落地说:“要是绾绾能和我们一起守岁就好了,我们还不能把她带回家吗?”
谢蕴清沉默下来,良久才道:“快了,来年的岁节一定可以一起守岁过节。”
谢府内一派喜气,门房出来迎接,“大少爷和少夫人可算回来了,夫人都问了好几次了。”
夏云过来递上竹杖,“少爷小心路滑。”
谢蕴清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手里的竹杖,“不必了。”
他牵住苏语凝的手,步履稳健的往内走去。
夏云心惊了一下,不敢多问,急忙跟了上去。
谢家众人都在谢老夫人的院子里,谢予安看到两人进来,抬了抬眼就又收回了目光。
顾氏见谢蕴清连竹杖都没用,走得还那么稳,一下就变了脸色,心里七上八下的乱做了一团,好在她很快冷静下来,笑道:“怎么出去一趟到了现在,就等你们来开席了。”
谢蕴清带着苏语凝像几人请安,解释道:“路上遇见周掌柜,聊了几句就耽搁了。”
一顿饭一直吃到了深夜里。
谢老夫人感慨道:“但愿来年我们谢家的香火也能旺起来,要是这时候有几个哥儿,姐儿的在跟前跑就好咯。”
苏菀烟抬手抚着肚子,垂睫羞赧道:“祖母,我有个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谢老夫人看着她怔了片刻,才惊叹道:“可是有了?”
就连顾氏也喜出望外,“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不说?”
谢予安转头看着她,又看了看她的肚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怎么会有孕了,他们的次数并不多……
他猛地去看苏语凝,只见她一脸茫然的看着苏菀烟的肚子。
苏菀烟微微笑道:“之前银杏果的毒去了之后我就一直觉得浑身乏力,前两日找了郎中来看,才知道是有孕了……有两个月了,一直没说,也是想在今日给祖母一个惊喜。”
“是惊喜,确实是惊喜!”谢老夫人喜不自胜,“这可是我的曾孙啊。.”
谢承听了也十分高兴,关心了几句,让苏菀烟照顾好身体。
谢老夫人看向苏语凝,“老大媳妇,你可也要争争气。”
苏语凝垂下眼,小幅度地点点头。
顾氏还记挂着谢蕴清的伤势,忍不住试探地问道:“母亲看你刚才走路的样子较以往好了很多……我给你药可有日日拿来泡?”
“有的。”苏语凝道:“自从清清用了母亲给的药就已经越来越好了。”
谢蕴清意味不明地笑道:“是啊,多亏了母亲的药。”
顾氏心里早已经乱了方寸,这怎么可能,他的腿早就瘸了好不了了,郎中都看过来,何况她给的药就是要让他的情况越来越糟,怎么反而会好起来!
经这么一提,谢老夫人也想起来刚才谢蕴清走路的样子几乎与常人无异,一时间她脸上堆满了喜色,“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好!好!一连两件喜事,预示着呀,咱们谢家明年一定会越来越好。”
谢承看着谢蕴清久久没有说话,良久才重重点头,“好起来就好。”
谢蕴清笑了笑,看着顾氏,“母亲不为我高兴吗?”
有那么一瞬间,顾氏觉得他已经知道她对他下药事,她嘴唇发白,努力笑了笑,“高兴,母亲日日盼着你好起来,怎么会不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送出营养液的小天使:“嘿嘿”10瓶,“小唐同学”20瓶,“叫我柚子大人”119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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