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少士兵才能结成方阵?
当然越多越好。
因为数量就是胆量。
五十七年前的马刺之战,拥护理查继位的军队只摆出两个方阵,却用了一万三千名枪戟兵。
每个方阵的人数都超过六千,又笨又重,行动如同龟爬,可他们还是赢了。
争夺皇冠的另一方、理查的叔叔、诺森伯爵菲利普手握大批贵族骑兵,却被杀得大败。
战后[觊觎者]菲利普被枭首,持续两年的皇位继承战争就此宣告结束。
那一战,托尔梅斯的内德刚过十九,只是一名不起眼的侍从,因为上阵时双腿打颤而被同伴嘲笑,跑到河边偷偷掉眼泪。
皇帝理查十一岁,瘦瘦小小的,他的母亲管他叫[小豌豆]。
那时的理查还是个童真未泯的孩子,每日只想骑马玩耍,谁也看不出来日后他会得到[疯子]的绰号。
作为此役最大功臣,米尔堡的弗朗索瓦获封阿尔良公爵,并因不留活口的酷烈手段而被大小贵族恐惧地称为“屠夫”。
凭借坚不可摧的枪戟方阵,屠夫公爵从此南征北战鲜有败绩。
结阵的长枪重戟无惧骑兵冲击,这也让步兵重新成为军队主力。
所有人都在竞相效仿屠夫公爵时,少数敏锐的军人却已察觉其中缺陷:方阵战术严重浪费兵力,方阵越是庞大,浪费就越严重。
每逢战后清点,就会发现经常只有方阵最外层士兵见血。
至于方阵里面的人……他们不过是在给外面的人壮胆,除了呐喊助威外什么用也没有。
外边打赢,里边的人就一拥而出追杀逃敌;外边溃败,里边也只能跟着逃跑。
等到三十年前内德·史密斯着手改良方阵战术时,便将单一方阵的人数控制在三千以内。同时压缩近战士兵占比,由火枪手和弩手替代。
新的复合方阵战胜了旧的枪戟方阵,在这次战术革新之后,数学成为军官的必修课。
因为想要布置方阵必须懂几何,还要能熟练进行口头乘除及开方。
而当数学普及,又一个新理论被提出——“小方阵战术”,即:兵力一定时,单个方阵越小,能够接敌的士兵便越多。
但是小方阵并非没有代价,越小的方阵,越容易被冲破,对于军队的士气要求也越高。
此时此刻,迎击赫德人的帕拉图部队使用的便是小方阵。
半路遭遇伏击,留给指挥官的判断时间只有短短几秒。
准将的副手拉斯洛上校拍马赶到,语速飞快:“我带人去挡!给您争取时间!”
“来不及了!”塞克勒沉稳地下令:“用小方阵!号手!”
短号、军鼓、旗帜、施法者,帕拉图军队全凭这四样东西指挥。
尖利的号声刺破马蹄轰鸣,各大队敲响军鼓呼应,正以纵队行进的六个步兵大队迅速变换阵型。
士兵直接扔掉行囊、装具、帐篷等杂物,只拿武器弹药。
在急促的鼓点声中,四个近战百人队在大队军旗下合拢,以左右两肘、前后六步的间距结成实心方阵。
超长枪裹住戟手和剑盾手,军旗被保护在最中央,两个火枪百人队则分列阵外四角。
暴躁的军士在队列间奔跑,破口大骂那些晕头转向的士兵,看到谁站错位置上去就是一脚,方阵就这样迅速成型。
就在赫德人的眼皮子底下,六个帕拉图步兵大队背水结阵,小型方阵由东到西在河岸排成一条线。
敌人骑兵眨眼间便要杀到,帕拉图火枪手的火绳还没点着。
塞克勒见此情形,当机立断:“让各大队把火枪手收进去!”
军号手得令,使出吃奶的力气吹出另一段旋律。
第六军团第二大队指挥官罗伯特中校一时间听不清楚,他闭上眼睛仔细分辨,突然大吼:“罗伊!瓦尔加!带你们的人进方阵!”
两名百夫长——罗伊中尉、瓦尔加少尉立即行动。
在百夫长的带领下,火枪手平特退入方阵内。
他在两个长枪兵之间停下脚步,把燧石和绳梢握在一起,用火镰狠敲。
平日打火轻而易举,现在却格外困难。
“草!”耳畔马蹄轰响,平特手抖得厉害,怎么也打不着,气得他敲一下便骂一次:“草!草!”
“闭嘴!”百夫长罗伊闻声怒喝:“临敌喧哗者,斩!”
平特浑身一哆嗦,嘴唇像被粘住一样闭紧。又敲了十几次,火绳末端的焦炭才终于粘上火星。
平特如获至宝,忙不迭用手拢住绳梢,小心翼翼吹气,微弱的火星一点点变旺,几缕青烟钻出。
旁边的火枪手见平特搞定,连忙来借火。
最前面的赫德骑兵已不到两百米,每一秒距离都在飞速拉近。
帕拉图人已经能听到赫德蛮子的怪叫、呼号,蛮子头上摇晃的红白翎羽清晰可见。
罗伯特大队的五百人小型方阵内肃穆无声,只有一个持长戟的疤脸军士在队列中行走,厉声重复军法:
“临敌四顾者,斩!”
“临敌喧哗者,斩!”
“未得令而发铳者,斩!”
“独进独退者,斩!”
“背有朱痕者,斩!”
罗伯特中校身旁,手持短弓、配朱箭的宪兵军士眼露凶光。
[注:这一条是帕拉图军队沿袭的游牧时代军法,每临战则宪兵军士持短弓押队,配朱砂箭。如有喧哗乱次、畏缩不前、独进独退者,即以朱箭射之。战后查验,背有朱痕者立斩]
绿盔缨的传令骑兵冲到方阵旁,大喊:“罗伯特中校!将军命你部寻机向河岸靠拢!”
六个小方阵线形排列,整体阵型非常糟糕。罗伯特方阵位于整条阵线的东端,位置最为凶险。
“我现在怎么动?”罗伯特大怒,吼了回去:“撑过第一波再说!”
赫德骑兵已不到百步,在阵外巡曳的军士也纷纷退入方阵中。
面对数千骑兵全力冲锋时的骇人声势,没有帕拉图人不害怕。
从列兵到军士,再到百夫长、大队长,所有人不受控制的口感舌燥、瞳孔扩张、呼吸加速,连握兵器的手都有些酸软。
突然,一个被魔法增幅的声音响彻荒野:“我在阵中!”
战场上的帕拉图人循声望去,看到了将军的华丽盔缨。
“若我后退一步!”
“斩下我的头颅!”
塞克勒持戟大步迈入方阵。
这一个瞬间,再胆小的懦夫也有无限勇气从心底喷出,帕拉图军的士气达到顶点。
“万岁!万岁!万岁!”
山呼甚至压倒了滚滚蹄声。
“长枪手!”罗伯特中校声嘶力竭大吼:“端枪!”
“万岁!”第一排士兵把长枪抵在地上。
“万岁!”第二排士兵平端长枪。
“万岁!”第三排士兵高举长枪。
三排长枪同时指向前方,枪尖闪着寒芒。
帕拉图方阵、赫德骑兵咆哮着撞在一起。
火枪手平特不是懦夫,但当赫德骑兵冲到他面前时,他还是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平特发现自己安然无恙。
赫德蛮子没撞进来,敌人在最后一刻拉动缰绳,擦着矛尖从阵前掠过。
成百上千的赫德骑兵冲向方阵,真如同滔天巨浪一般。
可却只有几骑不躲不避撞进长矛林中,其他蛮人不是在最后一刻避让,就是战马不受控制地在矛尖前人立而起——即便人不怕死,马也会害怕。
就在平特身旁,一个不怕死的赫德人骑着一匹不怕死的赫德马冲进方阵。
帕拉图人被撞得人仰马翻,直面冲击的长枪兵瞬间虎口挣裂,被战马迎头撞倒,生死不知。
赫德马的胸膛被枪尖贯穿,又接连折断另外两杆长枪后才倒地。
赫德骑手从马鞍上飞了起来,重重跌进方阵中,旁边的帕拉图人纷纷避让。
百夫长罗伊中尉拔剑扑向赫德骑手,踩住对方胸膛,一剑将赫德人结果。
前一个赫德人用命冲开缺口,立刻就有几个凶悍的蛮子紧随其后突入阵中。
“乌喀哈!”蛮子吼着听不懂的赫德语,挥舞弯刀疯狂砍杀。他们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每次挥砍都能带走一大块血肉。
“合力杀他!”疤脸军士挺戟冲向蛮子:“都别怕!”
在疤脸军士的带动下,其他长戟手将蛮子围住、拖下马、杀死。
有帕拉图士兵惊慌地回头张望阵内战况,押队宪兵二话不说,一发朱箭射在张望者的后背,给他判下死刑。
罗伊怒不可遏:“临战四顾杀无赦!都给老子看前面!”
很快,十几个冲入阵中的赫德人不是摔断脖子,就是被方阵内的帕拉图人合力围杀。
重伤和阵亡者被抬入方阵内部,后排士兵迅速填补他们的空位,罗伯特方阵再次变成长矛刺猬。
罗伯特方阵就像河道中的一块坚石,将赫德骑兵的洪流一分为二。
碰壁的赫德人并没有放弃进攻,他们开始绕着方阵骑行。
“小心!”罗伯特中校看到赫德骑兵的动作,大喊:“标枪!”
鞍上的赫德人纷纷拔出弯弓和标枪,朝着帕拉图人的刺猬阵投掷、射击。
箭矢从四面八方飞向方阵,赫德人甚至用不着瞄准,结阵作战的帕拉图人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最外层的长枪手承担下大部分远程攻击,好在他们身披重甲,箭矢多被叮当弹开。
赫德人真正的杀器是标枪,高举标枪的赫德骑兵朝着方阵冲刺,冲至近到不能再近的时候才出手。依靠马速加成,标枪能贯穿一名无甲士兵后再刺入下一名帕拉图人的身体。
“摇枪!”罗伯特急到踩着马镫站起身来,挥舞着胳膊大喊:“摇枪!”
帕拉图长枪兵立刻开始摇晃超长枪,两百余根长枪的残影将方阵遮蔽,不时有箭矢被枪杆磕飞。
摇晃长枪只能挡下一小部分箭矢,但这是缺乏盾牌的长枪方阵的唯一防御手段。
“赫德蛮子怕了!想靠弓箭杀光我们?做梦!”罗伯特中校怒极反笑:“把他们打下来!”
长枪方阵从来不靠被动防御,而是靠主动反击。
罗伊中尉大喊:“火枪手!自由射击!”
平特走到最外层长枪手身前,这个位置他不会误伤战友,且仍处在超长枪的保护范围内。
架稳火枪、腮帮紧紧贴在枪托上,平特瞄准一个目标,抿着嘴唇扣下扳机。
红光一闪,枪响,木托打得他肩膀生疼。
硝烟散去,一个赫德骑兵扬起胳膊从马背上滑落。
当赫德蛮子朝帕拉图人放箭,也给了帕拉图人向他们开枪的机会。
平特拔出铁叉架,退入方阵内装填,另一名火枪手接替平特的位置。
火枪手一般不会在方阵内射击,因为拥挤的方阵对火枪和火枪手都很危险。
可当战况紧急时,安全就被从清单上划掉了。
方阵各处响起劈里啪啦的枪声,在长矛的掩护,帕拉图火枪手开始轮转射击。
瓦尔加少尉举着圣徽,狂热地给麾下火枪手鼓劲:“杀!杀光这些异教蛮人!我们都将得到不朽!”
绕着方阵骑射的赫德人一个接一个跌下马鞍,他们的弓箭大多打在板甲上,射在板甲上的弓箭又大多被弹开。
而赫德人只要被帕拉图人的重型火枪命中,不死也重伤。
尤其是两个方阵之间的区域,任何赫德骑兵经过这里都会被交叉火力射击。
战斗的天平开始一点点朝着帕拉图人倾斜。
赫德骑兵逐渐无法承受伤亡,纷纷脱离战斗撤退。
位于阵线最东端的罗伯特大队被最多的赫德人围攻,与罗伯特大队相邻的马拉尔大队甚至有余力分出一小队火枪手支援前者,
终于,如潮水般涌来的赫德人又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的尸体和还没死的人。
暂时得胜的帕拉图人浑身气力像一下子被抽干,纷纷瘫坐在地。
罗伯特中校同样精疲力竭,他招手唤来疤脸军士:“老疤!”
“大人?有事?”疤脸军士扛着长戟走来。
“领两队人出去,带几个活口回来。”罗伯特的话很简短。
但疤脸军士能懂:“是。”
疤脸军士领着十几个剑盾手走出方阵,割赫德尸首的耳朵、给没死的赫德蛮子解脱——带两个活口的意思就是剩下的赫德蛮子都杀掉。
罗伯特大队没有休息的时间,他们立刻动身向塞克勒将军的方阵靠拢。
赫德人没有离开,不近不远地缀着帕拉图部队。罗伯特大队不得不全程保持方阵阵型行军。
六个大队收拢完毕时,天色已经渐暗。夜间行军无异于给赫德人机会,于是塞克勒下令在岸边一处高地设营。
帕拉图人挖掘壕沟修筑胸墙,等待援军。他们的轻骑兵就在附近,重骑兵就在河对岸。
赫德人既然没能一口气吃掉他们,现在就是帕拉图人要吃掉赫德人的时候了。
援军来的很快,快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塞克勒在内。
援军本身更是出人意料——来的根本就不是帕拉图骑兵。
众目睽睽之下,十几张木排从汇流河上游漂来,木排上载着面包、火药桶还有几口喷香的大锅。
连监视帕拉图人的赫德轻骑都看得傻眼。
“我们是杰士卡大队,奉命支援。给诸位送来吃喝。”身穿骠骑兵军服的壮汉军官大大咧咧说,他随手一指木排:“还有浮桥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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