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半山区的魏家大宅,后院庭院内一处小巧精致的喷水池,七彩灯光正随着水柱喷涌而不断变幻色彩,水池假山的后方,则是一处与香港其他中式别墅极为少见的建筑,室外游泳池,此时八根煤气灯柱如同列队迎客般分列在泳池四周,把这处庭院照得灯火通明。
魏善光穿着四角泳裤,靠坐在泳池旁的躺椅上,举起旁边桌上一杯加了椰汁与冰块稀释的朗姆酒,朝泳池内浮出水面的两个白人中年妇女微笑示意。
两个白人妇女朝他莞尔一笑,随后附耳用英语低语几句,就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远处,保镖阿基听着一名佣人说了几句后,慢慢走到了魏善光的身侧,魏善光侧过脸看向阿基:“阿基,你有没有觉得我,如果去卖身做男妓,一定赚光这些中年女人的钱。”
说着话,魏善光挺动了几下腹部,已经五十四岁的年纪,一身皮肤呈古铜色,六块腹肌线条分明,手臂稍稍一用力绷紧,肌肉就迅速浮现。
“您又不缺钱,何况这些女人不都已经愿意为您做一切事了吗?”阿基眼睛瞄向魏善光旁边茶桌上摆放的一瓶威士忌,嘴里说道。
魏善光抓起威士忌丢给阿基:“年纪大,要喝酒助兴才能对着这些丑兮兮的老女人老寡妇有反应,算了,这两个女人没一个能帮我的小忙,今晚不便宜她们,酒便宜你了。”
“谢谢魏先生。”阿基抓着酒瓶用嘴巴咬住橡木瓶塞,稍往后一拉扯,“嘭!”的一声把木塞咬开吐掉,随后轻吐了一口气,举起酒瓶朝嘴里猛灌去,喉咙涌动,一口就直接饮下去足有三分之一,看的旁边魏善光频频皱眉:“如同老牛饮水,真不知道你们俄国人为什么喜欢这么饮酒,一点乐趣都冇。”
阿基并没有贪多,喝了一口之后就放下酒瓶,舒爽的张着嘴,晃动了一下壮硕身躯,这才开口对魏善光说道:“魏先生,安排去盯着盛嘉树的人回消息,他已经回了住处休息,离开魏先生之后,这家伙先是去了揭阳会馆听戏饮茶三个多小时,未见过其他人,只同会馆的经理与伙计讲过话,不过经理半路突然把他带去了包厢,似乎与他相熟,之后他回了同文街,遇到警察查小贩,与带队的警察又聊过几句,之后则是带着肥仔,那对孤儿寡母去了莲香冰室吃晚餐,然后送他们做天星小轮过海,回士多店聊天半个多小时,等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他一个人去了吉士笠街的友邦书局,那里是香港三青团中环分部的地盘,在友邦书局呆了一个多小时,他就回了住处休息,再没出来过,已经换了另外一般人盯晚上。”
“行踪这么繁琐鬼祟,这家伙不会是国民党的特务吧?”魏善光听完阿基的描述,捏着下巴慢慢开口道:“那些特务已经从香港以汉奸的罪名抓了好几个人回内地,英国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情。”
“英国人不是已经答应魏先生,对您的事既往不咎吗?”阿基开口说道。
魏善光一摆手:“英国人既往不咎,难道不会把我交给国民党来咎吗?英国人靠得住,就不会被日本人打下香港,我现在看来看去,还是美国人最靠得住,英国人,日本人,国民党,不管战胜战败,都看美国人的脸色。”
“如果他是特务,我悄悄安排人……”阿基语气试探的轻声开口。
“不用。”魏善光果断的说道:“国民党盯上的汉奸,抓人是假,获利是真,那几个被带走的,全都是生意大钞票多,想抓我,魏家大部分钱都在伦敦,我也是英国公民,生意更是魏家的家族产业,汉奸两个字算不到我头上,我最多是英奸,抓了我不仅得不到生意和钱,反而给了我父亲伦敦那边机会跳出来向港英政府发难,借机摆脱在伦敦做二等公民的机会,回香港执掌魏家,英国人当然也不会希望我父亲他们回香港,他们回来,就等于帮香港的中国人回忆起当年香港大罢工时,英国人与魏家勾结,肆意打压杀害中国工人的往事,对英国治理香港没有任何好处,而我投靠日本人,是我个人行为,没有英国人参与,我父亲他们当年那些丑事,可是按照英国人的吩咐做下的,英国人留着我被人骂被人笑可以无所谓,我的脸面对英国人来说与厕纸没什么区别,但是英国的脸面不是厕纸,不能让中国人想起当年英国人杀害罢工工人的往事,所以我父亲他们想要回香港抛头露面,东山再起,除非在伦敦拜了丘吉尔做契爷。”
“明日你去把之前查到的消息告诉盛嘉树,看看他能帮忙查出个什么结果,顺便观察他到底藏了什么心思,这几日罗静思就会来香港,这个盛嘉树的身份是真是假,到时自然清楚。”魏善光端着酒杯自言自语的说道:“如果这家伙真是特务,也多半只是个跑腿奔波,发配边疆的小喽罗,大不了破些财,国民党这些喽罗,哪有不贪财的。”
“明白。”阿基听完魏善光的话,也就不再开口。
魏善光却来了兴致,从靠椅上坐起身体:“莫纳理有没有把魏家祖坟被倔的消息传去伦敦?”
“据我所知,还没有。”阿基回答道。
魏善光叹口气,不爽的说道:“我已经努力表现出一副唯恐伦敦那边知晓的模样,他居然辜负我的演技,他不传消息过去,我父亲他们怎么才能被气到?又会怎么想办法来香港赶绝我,找机会把魏家搬回香港,继续做上流华人呢?如果他们不找机会搬回来,我又怎么配合鬼佬,或者说鬼佬配合我,用他们意想不到的生意来证明魏家在我手里蒸蒸日上,更胜魏家往昔,让英国人告诉他们没必要回来重掌大局这句话,故意羞辱他们,最终让我父亲他们恼羞成怒,却又无处发泄,活活屈死,在伦敦郁郁而终呢?我伯父与我父亲不死,我要等到几时才能对伦敦我那班兄弟赶尽杀绝呢?”
“魏先生你不如直接同莫大状讲清楚,他已经在你身边这么多年……”阿基摇摇头,不太理解魏善光的郁闷。
魏善光喝了口酒,斜视着自己的保镖,语气唏嘘的说道:“虽然你同他都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但是截然不同,你是我自己从满洲国遇到,亲自带回香港的,只听我一个人的话,而他是我伯父,我父亲留给我帮我打理生意的,说起来,还好留了个鬼佬,也还好有人趁我心意掘了祖坟,换成华人律师,看到我一边唯恐怕被父亲知道,又一副质疑警局处置手段,坚决要查出尸骸下落,恨不得闹到全港皆知的模样,多半就会怀疑我是故意把事情闹大。”
“嗨,亲爱的,你就准备一直在池边与你的保镖聊天吗?”一个白人妇女游到泳池边,晃了一下棕色的长发,抖落无数水柱,朝魏善光说道。
魏善光把酒杯放下,整个人站起身活动着手脚,走到岸边先俯身亲吻了一下妇女,随后直起身舒展着双臂,扭头对阿基笑着说道:“每次听到女性的邀请,都让我觉得自己魅力不减。”
他的语气听起来开心畅快,中年妇女看不到的,则是魏善光扭过头去,对阿基露出的表情,只有说不出的冷漠与厌恶。
下一秒,他一个鱼跃,跳入泳池,激起无数水花。
阿基习以为常的耸耸肩:“老实说,看到魏先生应付丑女人,感觉比我自己练习西斯特玛搏斗术困难的多。”
……
盛嘉树看着面前的十支青天白日旗好一会儿,随后就丢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他晚上去了友邦书局见段成业与骆勇,段成业不在,只有骆勇和其他几名三青团成员在书局里喝酒闲聊,如果不是盛嘉树自报家门,提出要来买旗,早已经忘了盛嘉树是边个的骆勇差一点就准备带着人把盛嘉树打出去。
听到盛嘉树把十支旗卖光,带着十元港币再次登门买旗之后,骆勇这才想起了盛嘉树就是刚才他在酒桌上对同伴聊起的那个傻乎乎的白痴,盛嘉树则对着几人再一次表明了要加入三民主义青年团的决心,骆勇表示,要等段成业回来后再议,反而鼓励盛嘉树继续去卖旗,卖的越多,对党国就越忠诚,也就越能得到这些三青团成员的认可。
盛嘉树看到几人喝酒,又特意下去买了两瓶酒送上去,笑称是拜码头认大佬,又和几人分别喝了一杯,这才离开。
他之所以想要结识三青团的人,倒不是真的准备报效党国,日后靠卖旗为业,而是三青团算是如今香港的毒瘤,近期的恶劣度已经超过那些江湖社团,毕竟江湖社团如今正低调做人,唯恐被清算,而这些三青团则肆无忌惮,打着国民党的招牌做事,加之内部良莠不齐,大多都是些头脑不够健全,只懂占便宜的年轻人,想法简单,个性冲动,单人独骑时一个个懦弱胆小,抱团结社后恨不得觉得天下第一,这种人在盛嘉树的眼中,那就是最好的背黑锅人选,最好的借刀杀人的刀,最好的杀鸡儆猴的鸡,无论做哪种,总会有用到的时候,此时结交这些人,就是为了以后以备不时之需,不再犯之前杀杨震峰时一拍脑袋就冲动行事的愚蠢错误。
在书桌前摊开的笔记本上,盛嘉树用钢笔慢慢写了魏善光,摆花街,谢斐道,士多店,街市,姑婆屋,妈姐,元朗,裴志伟,新机场等几个词语,随后就叼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静静的看着几个词语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扣响,厉红的声音在外面如同做贼一样响起:“阿蟹,你睡下未有?我是红姐,我想同你讲,姑婆屋……”
盛嘉树走过去拉开房门,看向站在门外,套着一件粉色睡袍的厉红:“我如果说已经睡下了,你还要不要讲?”
“靓仔,你知不知你一句话,就让我睡不着觉,翻来覆去想着你。”厉红看着盛嘉树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开口说道。
盛嘉树让开门口的位置:“你不是想着我睡不着,是想着钱而已。”
“你想出的主意就是为了赚钱嘛,想钱不就是想你喽,喂,你讲清楚,建了一间姑婆屋给那些自梳妈姐住,怎么赚钱?那些妈姐虽然多年积攒下一些钱,但不是很多,很多妈姐都会寄给亲人帮补家用,按照现在的行情,十几年下来能存下三五千块港币都算是厉害。”厉红走进来之后,直接双腿叉开骑坐在书桌前的藤椅上,露出睡袍下雪白修长的双腿,把双手搭在椅背上,用下巴抵着手背,对盛嘉树开口发问。
这幅坐姿如果换成男人,自然没什么问题,一个颇有些姿色的女人用这种坐姿,已经不止是行为不检点,简直可以直接用勾引二字来形容。
盛嘉树只能走到床边坐下,低着头不去看厉红,把玩着手里那支未点燃的香烟:“你是觉得我建一间姑婆屋,送给那些已经准备退休的妈姐住?”
“不退休哪会需要住姑婆屋?”厉红对盛嘉树问道:“在主人家吃好住好,当……啊,我明白了,你是要送给那些仍在大户人家开工的自梳女佣,不是真的发善心给那些老姑婆,你真是聪明。”
盛嘉树抬头看向厉红,语气有些无奈:“红姐,过火了,不用刻意装成被我提醒之后才察觉,如果你连这一点都想不到,也不会现在敲我的门。”
“男人嘛,都喜欢被女人吹捧几声。”厉红被盛嘉树点破心思,只是笑吟吟抛了个媚眼:“我想不到她们收了好处,能帮你我做什么,那些大户人家不可能对她们讲生意上的事,大多数人,能清楚东主家是做什么生意,有多少产业就已经不错。”
看到盛嘉树要去够书桌上的火柴,厉红先一步抓在手里,划着之后朝着盛嘉树递来,盛嘉树凑过去,就着火焰把香烟点燃,厉红说道:“而且,妈姐们不会出卖主家,因为那传出去会坏了自己的清白,不可能做些偷主家财物转卖给你的事。”
“你以为我要收贼赃,养一群妈姐去东主家中偷东西?”盛嘉树笑了起来:“都讲了是做生意,不过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认不认识那些深宅大院里做工的资深妈姐,普通人家请的女佣就算啦,最少也要有几间店铺,东主出行有轿车那种。”
厉红用牙齿轻咬着下嘴唇,眼睛望着盛嘉树沉默片刻,才开口说道:“认识几个,不过……我现在这种身份,她们不会太想理会我,毕竟……毕竟我是穿底妹。”
“同人结婚生子很正常,穿底妹又如何,换个身份就是,你如果真的认识几个妈姐,明日去百货商场帮自己与女儿换一身新衣服,然后请人替你写几封拜帖,送去那些妈姐手里,告诉她们,当年一起做工的姐妹红姐,如今已经另嫁一个从省城或者南洋大户人家的庶子,丈夫不嫌弃自己过去的身份,与自己相亲相爱,生活安逸,最近一家三口来香港定居,表面上是为家族开拓生意,实则是夺家产失败,被赶来香港自生自灭,丈夫野心很大,想要在香港谋求发展,名利双收,东山再起,所以最近正联络东华义学,做些捐资助学的善事,希望能结识香港那班东华三院的士绅,也希望自己这个做太太的帮忙做善事,而自己第一时间就想到当年做佣人时的艰难,所以提出要建一处姑婆屋,送给几位妈姐,报答当年几位妈姐当年关照自己的恩情,你丈夫也欣然同意,所以你才会写帖子联系他们,问她们是不是需要姑婆屋,如果不需要姑婆屋,需要其他帮忙的,只要力所能及,你自然会尽心尽力,至于详情自然是约一处餐厅或者酒店,定好时间,当面再谈。”盛嘉树虽然眼睛望着厉红的脸,但是余光总被她下面那白花花一双美腿晃到,只能侧过头说道。
厉红倒没有注意到盛嘉树的眼神,而是听着盛嘉树的话陷入了思索:“丈夫不嫌弃我的过去?她们不会信的,都知道我嫁给人家做小妾那些事……”
“你帖子上说丈夫不嫌弃,她们才会好奇,到时等见面,你找机会求她们,说自己隐瞒了过去,请她们不要透露给我就是,这样看起来让她们觉得你好像有些丑闻秘密被她们掌握,让她们心里反而会觉得更稳妥,也对你送上门的好处,收受的心安理得些。”盛嘉树对厉红说道。
厉红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这才看到盛嘉树始终侧着脸吸烟,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得意一笑,干脆起身坐到床边,也侧坐看向盛嘉树:“喂,那她们问我男人是谁?做什么生意,为什么做善事?我怎么讲?”
“你男人叫盛嘉树,二十三岁,祖籍东莞,富家庶子,至于什么生意,为什么做善事,这种问题,就等你带我去见她们时,我自己讲就是了。”盛嘉树看向厉红,微笑着说道。
厉红愣了一下,随后笑颜如花的开口:“你要扮我丈夫?也不是不可以,一个靓仔带出去又有面子,不要说假,真的我都……”
她没等说完,笑容就冻结在脸上,随后马上咬住下嘴唇,脸色警惕的打量着盛嘉树:“你不是想占我便宜,你连老娘的腿都不肯多看一眼,怎么可能会……你分明是想通过我认识那些妈姐之后,等关系熟稔稳定,就找个离婚或者什么借口甩开我,自己赚钱,对不对,你这种男人我见过太多,拿女人当白痴一样骗,冇良心,亏我特意坐得那么风骚便宜你!”
“不会,如果我真的准备像红姐你想的那样做,也不用帮你设计这个身份,换个身份就是。”盛嘉树坦然的对厉红说道:“你被男人骗过,信不过男人很正常,生意是做不完的,我始终觉得,朋友多,比生意多更重要,没必要因为还没有眉目的小生意,就先得罪了红姐你,你如果不相信,那你完全可以自己去做这件事,我绝不会坏了你的生意,大家仍然是街坊。”
“咚咚咚~”敲门声又响起,盛嘉树看了一眼房门,又看看厉红,站起身走向房门,打开之后,果然门外站着包租婆,手里难得居然拎着一袋水果,对开门的盛嘉树笑得见牙不见眼:“阿蟹,食水果。”
“进来。”盛嘉树让开门口,朝包租婆说道。
包租婆拎着水果走进来,看清床边坐着的只穿睡袍的厉红之后,表情呆滞片刻,随后看向盛嘉树:“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时机刚刚好。”盛嘉树接过包租婆手里的水果,朝门外走去:“我去把水果分给大家尝一尝,你们慢慢聊。”
包租婆等盛嘉树离开,两步窜到床边坐下,看向厉红:“你是不是发情呀?跑来勾引阿蟹?”
“我好像讲错话。”厉红抓了抓头发,有些苦恼的看向包租婆:“我把他当成那些骗女人钱的小白脸。”
包租婆疑惑的看向厉红,又看向门口的方向:“他不就是骗女人钱的小白脸咩?哪里讲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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