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元年的岁首没有再落雪,反而是个澈净辉明的艳阳天。
正月初二,天和城中仍旧祭典盛大。
关外远来的北狄王子坐在天和城中最高的酒楼里,透过窗棂,俯瞰着闹街中熙熙攘攘的人潮。
天和城繁华靡丽盛世无双,果然不负四海第一的盛名。
大允王朝盘踞关中百年,占尽了平旷的沃野与丰饶的物产,受八方朝拜。
可惜偏偏愚蠢至极,轻易便将这样干系重大的军情送到了他手里。
有这么一卷翔实可信的图册,近乎等同于将大允一半的国土踩在了脚下。
待那小皇帝下了旨,将北疆三州拱手相让,他们还守甚么相安无事的约定。
北狄一旦入关,势必要举兵大肆攻略内州。
他要的远不止是荒芜贫瘠的北疆三州,而是要蚕食偌大一个盘踞百年的大允王朝。
族内的权争肮脏而血腥。
裴罗踏过尸山血海,终在王室中立稳脚跟,靠的可不是所谓礼乐经法,而是狠绝的手段与计谋。
兵不厌诈罢了。
裴罗站起身来,高立于重楼之上,将天和城盛世之况尽收眼底。
他摩挲着腰间奢美的弯刀,难耐地舔了舔牙尖。
十二名藏匿在暗处的北狄高手戒备森严,将他护得滴水不漏。
陆十隐没于眺望塔后,遥遥忖度着其中每一人的身手与实力。
在这天和城中,尚没有丞相府拿不下的硬骨头。
全因着年节盛大,贸然动手势必伤及无辜百姓,才按捺至今罢了。
何况朝事更迭,新帝即位,在永定初年的岁首,何苦来触这样的霉头。
朝廷用以安置外邦使臣的别院,地处清幽,平日里鲜少有百姓走动,眼下倒成了绝佳的杀人之地。
陆十隐在高塔之后,漠然想道。
这位小郡主瞧着乖乖软软,十足纯良无害的模样,下手却偏有十二分的孤绝与狠戾。
从金銮殿上她起身应“好”的那一刻起,原来已做了如此周全的谋划。
连安置使臣的别苑,都选在最是旷远偏僻的北郊。
四面围剿之下,别苑中全然无可遮蔽,实在是轻易便可攻下的地段。
傅长凛在别苑外布着周密的局。
而整个计划真正的推手——这位娇贵小郡主,却尚还留在宫中,陪伴小皇帝批折子。
傅长凛手劲着实有些大,昨夜又一时没收住力道,小郡主彼时便直觉得喘不过气来,像是要被他掐断了腰一样。
她昨晚换上寝衣时,果然瞧见腰侧两个醒目的手指印。
这样的印子其实并不很痛,只是全因着她肌肤偏白,才显得狰狞可怖一些罢了。
她随意找了个由头将翠袖支开,艰难地涂了些膏药。
皇宫里御赐的灵丹妙药不在少数,敷在肌肤间时却总冰得她连连抽着冷气。
此刻跪坐在小皇帝身侧,腰间的指印还未完全消退,那点凉意却仍似难以挥散一样。
小皇帝楚端懿埋头批了两本折子,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地问道:“小萤姐姐,你当真要答应那北狄王子的求婚吗?”
他与小郡主自幼一处长大,因着楚流萤在皇室的女子中年纪最小,格外能与楚端懿合得来。
小郡主替他研着朱磨,温声道:“陛下可有胆量与北狄一战?”
这话委实直白,却并非是夹枪带棍的尖锐质问,反倒更像是风轻云淡的征询。
小皇帝是打心底里敬重这位姊姊的,如实道:“大允与北狄的恩怨纠葛百年,北疆百姓颠沛久矣。毋论存亡,总该有一场死战了。”
他仍旧用不惯帝王的自称,露出那副不敢轻易示人的无措模样:“可北狄大军依然压境,手里更有关内的兵防图册。眼下北疆驻军薄弱,一旦开战……”
百年来北狄进犯无数,所过之处伏尸遍野血流成河,男女老幼尽皆活口无一。
北疆三州虽有驻军,却未必扛得住敌方的战术。
一旦关隘失守,三州之中二十万黎民只怕凶多吉少。
“那陛下呢,”少女轻微侧了侧头,“陛下不怕丢了性命,丢了手中的皇位与江山么?”
“自幼太傅便教我,为国者,当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注①】
楚端懿坦荡地与她对视一眼,定定道:“我不怕死,也不怕坐不稳这皇位,只怕……愧对北疆二十万黎民。”
小郡主顿住那只研磨的手,清然笑道:“陛下该自称为朕。”
楚端懿怔怔望一眼她清朗干净的笑意,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少女将砚台推回他习惯的位置,望一眼窗外高悬的明月:“我已有计划,等到第三日,陛下如约将和亲的圣旨颁下便是。”
裴罗仍在北郊别苑里等着皇帝的决断。
今晚一过,两日之期已满,这割地求和的诏书,便也该送来他手中了。
裴罗喝干了坛中最后一滴烈酒,随手掷了瓷碗,浑身酒气地往寝房里走。
苑外苍郁的松林间忽有疾风掠过,席卷起千层的残雪与枯枝。
他面色一变,十二名影卫已警觉地飞身而下,将他团团护在中心。
苑外无际的松林间忽然冒出成片的铁甲禁军来,整齐划一地拉开了角弓。
近千玄甲之军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包围了整座别苑,借着夜幕的遮掩藏匿于树中。
淬着剧毒的箭铁在昏沉夜幕中隐约泛着冷光。
密密麻麻,形如鬼魅。
裴罗登时头皮一麻,怒不可遏道:“我族十万大军正在幽诛关下,杀了我,大允是打算将北疆二十万蝼蚁弃于不顾么?”
话音未落,千发箭矢已骤然如雨一般破空飞来。
像是无际的天穹倒转,银河倾泻,裹挟着刺骨杀意的飞箭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十二名影卫拔刀挡开锐利的箭雨。
乱流中一只被遗漏的箭矢擦破其中一人的手臂,决堤一样的剧痛将他轰然淹没,抽搐着倒在地上蜷作一团。
只几个吐息之间,便再没了生气。
淬着剧毒的箭矢如暴雨般磅礴不绝。
裴罗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王朝竟宁可弃北疆于不顾,也要彻底将他抹杀。
他借着影卫的掩护艰难躲入殿中,却正正撞上早已在室内守株待兔的黑衣人。
陆十骤然拔出长剑,招式狠戾地向他袭来。
这实在是一场碾压式的单方屠杀,正如同当年北狄利用天然的地势操控雪崩,活埋大允七千精兵一样。
十二名北狄影卫横七竖八地倒在苑中,浑身满是剧毒的箭矢。
陆十生擒了裴罗,将人押出寝房,丢在庭院中的青石地砖上。
通透的月光将苑门外幽深的长径依约照亮。
小郡主发髻高挽,披着褚红色的狐绒斗篷,缓缓从深林间踏出来。
这样的红并不艳丽,却因着遍地伏尸的衬托而显出十二分的明媚与张扬来。
与天和城年节的氛围格外相称。
傅长凛在她身侧掌了灯,不像权贵,倒像是相约来游园的散客。
裴罗被反剪着双臂死死摁在地上,轮廓锐利的脸紧贴着冷硬的砖石,狰狞而扭曲。
他全无反抗之力,嘴上却不肯轻易服软:“杀了我,大军必然夷平整个北疆。”
小郡主全然不为所动,从傅长凛手中接过相府特制的乌金匕首,狠狠在他颈侧划开一道口子。
她有意避开了要害,这一刀并未伤及根本,刀刃上的毒却已然足够教他吃些苦头。
这毒并不要人性命,却会疼得剜心剥骨,逃无可逃。
小郡主是曾领教过的。
裴罗额头上青筋暴起,紧咬的牙关中已然有血色渗出。
如此清醒的剧痛,才最生不如死。
小郡主拂袖在苑中石凳上落座,冷眼睥睨着伏在她脚边的裴罗:“瞧清楚了,而今谁才是蝼蚁?”
后者早疼得说不出话来。
楚流萤微微倾身,那柄锋利的匕首直指他双目:“有胆量孤身直入天和城,便该料想到今日的下场。”
裴罗咬着牙关狞笑道:“杀了我,北疆二十万人一个也别想活。”
“错了,”少女垂下黑眸,将手中那柄乌金的匕首挽出一个刀花,“倘若你拿了图册当即挥师攻城,北疆驻军薄弱,自然无力一战。”
小郡主淡淡叹一口气:“可惜,你的胃口太大了。”
她脊背笔直,披着满身辉明的月色端坐苑中,音色冷如冰雪。
傅长凛默然立于她身侧,替人挡开穿林而过的夜风。
从这样的角度,正能瞧得见她长而浓密的睫毛,那双水眸全然浸在皓渺的月色间。
脸颊侧面还藏着的一点细嫩的软肉。
可爱得要命。
小郡主本人对此一无所觉。
她正冷着脸,居高临下地道:“一月时间,足够朝中大军行至幽诛关,守死全部关隘。”
裴罗啐出一口混着血丝的唾沫,断续道:“大允有胆量……与我部族一战?”
那柄匕首逐渐贴近他的咽喉:“你官话学得不错,可曾听过一招……瞒天过海?”
裴罗霎时间发了一身冷汗。
北狄本就在兵力上略逊一筹,多年来,全凭关外险峻的山势才得苟全。
而今裴罗手握大允的兵防图册,又占着先发制人的良机,才有了这五成胜算。
倘若他没有自作聪明,妄图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北疆三州,而是举兵直攻,大约眼下已然攻陷了北疆。
可惜没有这样的倘若。
他擅入天和城,又与大军定下一月之约,反倒是白白断送了性命,且给了大允调兵北下的时间。
只要朝廷大军能在一月之内赶到幽诛关下,便还有时机守住全部关隘,保下二十万无辜黎民。
没了先机,北狄胜算微茫。
且依楚流萤所言“瞒天过海”,似乎还另有一计。
小郡主歪了歪脑袋,抬眸望一眼身侧默不作声的傅大丞相。
男人身量极高,少女抬眼极目去瞧,却最多只望见他冷隽的下颌。
傅长凛温驯地矮身蹲下,朝小郡主行了一个标准的北狄礼,眉眼深深地吐出一串她全然听不懂的语言来。
裴罗终于明白了她的用意。
她不止要决战,更要抢占先机攻其不备。
关外地冻天寒雪虐风饕,人人尽皆铁衣狐裘,毛毡掩面,恨不能将双目一并遮蔽。
傅长凛与他身形相仿,且观其方才一礼,分明是对北狄民俗与王室礼节了如指掌。
届时披上宽大的狐裘与毡袍,隔着幽诛关遥遥一望,谁能分得清真假。
关外十万大军跪迎,军阵未摆,战则必败。
这便是瞒天过海。
一手好棋,已然全毁在了他手中。
裴罗癫狂大笑起来,夹杂着北狄语恶咒道:“雪山……可是会吃人的,大允王朝里三代皇帝,可都死于关下。”
他形容疯魔犹似厉鬼:“你不是楚叙白的妹妹么?雪山吞了他,亦能吞了你……”
小郡主紧攥着那柄尚挂着血珠的匕首,在死寂的天穹之下高高扬起。
血光飞溅。
她死死握着刀柄,浑身都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傅长凛立时撬开她攥死的手掌,将人深深按进怀中,粗砾的指腹抹去她侧脸的血痕。
楚流萤埋在他怀中,终于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一如儿时那副凄惨可怜的模样。
楚叙白的死,在她心中从未过去。
傅长凛感受着怀中那温软的一团哭得浑身发抖,近乎就要张口说些甚么。
他脑中闪过关外肆虐的风雪,与无数味剧毒的药草,终究未敢开口。
宽大的狐裘复又将她包裹进来。
男人如巨兽一样将她圈进自己的领地,贴着她微冷的发顶,怅然轻叹一声。
北狄使臣入朝的第三日,皇帝颁下圣旨,割让北疆三州。
同时诏临王府幺女楚流萤远赴北狄和亲。
朝野轰动。
北狄使臣的车驾已然候在宫门之外,只等“裴罗”拿了圣旨,带着御赐的美人打道回府去。
傅长凛从傅鹤延手中接过了兵权,还未走出鸿台殿,却被一众文官拦了下来。
为首的少府寺卿方守明率先发难道:“傅相是要为区区一名女子,置大允百年的社稷于不顾么?”
小皇帝遍诏朝中重臣,在鸿台殿内秘密议事。
傅长凛已将全部的始末和盘托出。
大允与北狄纠葛百年,若不趁此时机做一个了断,北疆百姓还不知要再受多少年颠沛兵乱之苦。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傅鹤延已拍案怒斥道:“而今若割下三州以换太平,来日北狄毁约,尔等难道还要一推再推,甚至将国都拱手相让?”
方守明骂道:“开战便保得下大允的社稷与江山么。本官倒想问问傅大丞相,而今拥兵十万,北下幽诛,胜算几何?”
傅长凛凉凉地抬眸道:“战必胜,北疆可保。”
“好大的口气,”方守明怒极反笑,“这仗固然能赢,可大允又将损失多少兵力?”
傅长凛眉尖微皱,冷冷睥睨道:“此时不战,来日北狄入关,才必将伤及国之根本。”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有宫人通传道:“映霜郡主求见——”
小皇帝正被他们吵得头大,眼瞧着救星要来,叠声吩咐道:“宣。”
她换了极正统的宫服,盛装华冠,提着层层叠落的裙摆,跪于殿前道:“映霜见过陛下。”
小皇帝免了她的礼,还未开口问些甚么,便听得她音色清寂道:“割地换来苟且的安宁,又能存续多久呢?”
少女乌压压的云鬓松松挽起,一张极为明艳的脸尚带着一点微末的稚气。
她实在白得惊人,在明亮通透的日色下恍若随时便能化蝶而去。
像是最上等的轻透薄瓷,不堪一握。
有文臣嗤笑道:“郡主从来是养在深闺的贵门千金,懂甚么家国大事?”
小郡主全然不为所动,只暗自攥着拳头,音色冷冽道:“百十年间,北狄屡屡进犯,所过之处,可曾留过一个活口?”
方守明一时哑然。
大允王朝曾有三任皇帝御驾亲征,尽皆困死于幽诛关下,尸骨无还。
北狄王室残暴嗜血,所过之处全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大允子民。
若将北疆三州拱手让人,哪日北狄王室心血来潮,大约能屠尽整座州府。
“暴虐无度,嗜杀成性,”楚流萤语气狠绝,“我朝与北狄恩怨纠葛百十年,诸位该再清楚不过。”
方守明开口欲争,被她极冷的一眼扫过,忽然噤了声。
小郡主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将殿中十数张各异的嘴脸尽收眼底。
她一阵见血道:“放北狄入关,究竟是为江山社稷,还是为了往后十数年,苟且偷生的太平荣华?”
“你放肆!”方守明一时恼羞成怒,还未有动作,忽然被傅长凛一支飞笔砸在腿弯,直直跪了下去。
“诸位读过那封血书么?”
众臣一时愣住,却听得那位娇矜小郡主已然一字一句,诛心泣血地诵道:
“天罚怒降,幽诛暴雪。京师北望,天堑难夺。臣忝蒙国恩,愧不能报。惟表此疏,叩谢圣听。愿于七千将士共化精魂,永守北疆。”
小郡主早红了眼眶,强忍着哽咽念道:“……愚臣楚叙白亲笔。”
这是那封血书的末尾,极小的一寸角落里,落下的半段题款。
殿中再无一人出声,唯有少女偶尔泄出的一点暗哑泣声,连同那句锥心蚀骨的叹息:“百年战火,总该有个了断了罢……”
方守明怔怔跪在地上,再没有颜面辩驳半句。
小郡主紧咬着牙关,终朝皇帝深深一叩。
裴罗带来的全部身家,已原原本本地归在车驾之中。
傅长凛带着朝廷连夜仿制的北狄衣物,一路浩浩荡荡直出了城门。
十万大军散于三州之内,正肃整军容,严阵以待。
北疆路远,又有一月之期所限,越早出发,战前留给将士们休整的时间便越多。
小郡主一袭宫装跟着进了车驾,眼尾还挂着点未退的湿红。
她一袭宫装,乘着繁盛的轿辇穿过繁盛闹市,才终于被喧天的锣鼓声送出了城门。
少女守在窗牖边,一瞬不瞬地望着身后愈渐微渺的城楼。
彻骨的冷风灌进来。
傅长凛将挂在窗口的小郡主摘下来,仔细合拢了窗牖。
他从软榻之下取来绒毯,披在她身前道:“边关路远,小睡一会儿罢。”
出了天和城,一路向北途经云雾二州,以收整全部军队。
以眼下行军的时速,大约需要七日。
这位祖宗本不必来的,却偏偏打着“做戏做全套”的由头,执意北下幽诛。
任谁都劝不动她。
傅长凛知她心中的暗结,只轻叹一声,温凉的指腹揉了揉她热红的眼尾。
楚流萤蜷在蓬软的云榻间,落落寡欢地望一眼他,问道:“你不怕么?”
少女轻颤的睫毛扫在他指侧,分明是极细微的扰动,却莫名教他心尖发痒。
傅长凛倾身而下,独属于男性的冷冽压迫感瞬间在狭小的空间中炸开。
小郡主后背已然抵上了车壁,退无可退。
他似乎格外喜欢无限贴近于她,像是某种护食的野兽一样,暗中用尽办法,试图在她身上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
哪怕只是一丝微末的气息也好。
傅长凛淡淡回道:“何需畏惧。”
他们占尽先机,尚未开战便已斩下敌将首级,可谓是占尽地利人和。
何况傅长凛的父亲傅鹤延接任大司马一职九年,练兵严苛,从未懈怠。
康帝在位时,国力一时昌盛至极。
只缺一个天资卓绝的将领,便可挥师北下,剿灭北狄。
傅长凛屡屡请命,尽皆被康帝严辞驳斥。
平宁三十六年间,与北狄打过近千仗,却从来只守不攻。
若非这场叛臣之害,恐怕至今大允仍无出师的念头。
傅长凛轻柔而克制地替她揉着绯红的眼尾,宽慰道:“我们已是胜算极大,放宽心罢。”
小郡主整个现在云一样蓬软的枕榻里,捧着胜雪白的狐裘毯,露出一截纤细瓷白的脖颈。
她眼角热痛,一时被这样微凉的指尖揉得很是舒适,便不自觉地哼哼两句。
人下意识的习惯是极其难以抹去的。
小郡主自幼娇生惯养,又是家中幺女,养得一副天真烂漫的性格。
傅长凛瞧她终于勉强松开微蹙的眉尖,才暗自吁一口气。
倘能捱过这最后一个冬季,他便也该回来了。
小郡主平生所历的第一场死别,近乎已经成了她心底不愈的一道疤痕,一触便疼。
这些傅长凛尽皆看在眼里。
只是他已将能做之事做到了极致,剩下的,便唯有听天命罢。
小郡主连日筹谋,大约已接连几夜未睡过一场踏实的好觉。
此刻蜷在温软的的枕榻中,被车内融融的炭火一烘,终于困倦地睡过去。
傅长凛取下她发间的华冠,将人团进轻柔的狐绒毯中。
他终于如愿摸到了她脸颊那点悄悄藏着的软肉。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引自《孟子》的《尽心章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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