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雨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钟。他肚子很饿,身上又很冷,尤其是膝盖,冷得发痛。还好冰箱里还有上回买回来的速食牛肉饭,他把牛肉饭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定好时间后进浴室洗澡。
狭小的淋浴间水汽四散,宋知雨在白色水汽中低头看自己的大腿,指痕依稀,再往下,膝盖病态地发青。这是前几年在俄罗斯意外落水留下的病根,水不深,但是他穿着羽绒服,羽绒浸水,比铅块还重,捆着他往湖底沉。最后喝伏特加的大汉把他救了上来,可是每逢阴雨大雪天气,他的膝盖就疼得厉害。
他洗完澡,身上回暖,往膝盖上贴了两个发热的艾草贴,吃完了热好的牛肉饭。胃袋填满了,血液下涌,他的脑袋犯晕,这才像是出了电影院才开始琢磨电影情节,意识到自己见到严越明了。
上一次见他在重重伞盖下,满眼都是流动的华丽的影,这一次竟然在电梯,那么狭小的空间,像是一只漂浮在宇宙中的银色匣子。
他想要心平气和,把这当作一次萍水相逢,但是严越明从来不许他有这么平和的心境,他好像天生就是喜欢宋知雨的尖叫、求饶和眼泪。
他怕自己今晚做梦,吃了一片安眠药,关灯睡觉。
窗口的光熄灭了。
楼下的严越明坐在车里,看着灯灭了,料想宋知雨要睡觉了,慢吞吞地开始抽烟。
临近年关,宋知雨琐事缠身,要报销的发票堆着,领导推三阻四地不肯批,他这头跑,那头跑,都没个下文,还是赵文领着他,递了几根烟,一通老哥老弟地套近乎,发票才报销了。
赵文虚虚地罩着宋知雨的肩,一扭头,凑近了,“你没睡好啊?这黑眼圈,堪比熊猫啊?”
宋知雨苦笑:“哎,睡不太好。最近天气阴,我膝盖疼得受不了。”
赵文:“让你跟我去针灸馆试试,你不去。你这么瞧不上中医文化?”
“不是,我......我晕针,怪吓人的。”
赵文被宋知雨扭捏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笑够了,又说:“我买了好几袋鲜藕,小钱拎走一袋了,你也拎一袋走。”
宋知雨怪不好意思的,总拿赵文东西,刚想推脱一下,赵文笑嘻嘻说:“不白拿,给我做酸菜鱼吃。”
“我哪儿会做酸菜鱼啊!”宋知雨无奈地笑,“黑鱼鱼块煮调料包,你吃吗?”
“吃啊,怎么不吃。”赵文笑得见齿不见眼。
宋知雨做了盘清炒藕片,还有对着网上菜谱现学现卖的酸菜鱼,两个人,就两个菜,把宋知雨藏着的杨梅烧酒搜出来,宋知雨喝半杯,赵文能喝三杯。
赵文吃好喝好,又跟老大爷似的,赖在宋知雨的沙发上,打开电视看体育频道。
宋知雨进厨房之前,很不放心地说:“不可以脱袜子!”赵文有前科,喝醉了看电视里的人踢足球,就爱把自己的袜子脱了,臭烘烘的,还要搁茶几上。
赵文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开始吃宋知雨放在茶几上的油炸麻花。
宋知雨正在厨房洗碗,听到有人敲门,喊赵文去开门。赵文光着脚蹿过去开门,门打开,门框里站着个名品帅哥,全身高定,驼色羊绒大衣,复古立领衬衫,羊绒背心,笔挺西裤在灯下泛着丝绸一样的光泽,精致得流光溢彩。
赵文总算把眼睛从来人的皮鞋上挪开,向上看到他的脸,年轻矜贵,眉眼清湛朗润,淡淡地敛着眼,跟tvb里面的年轻阔少一模一样。
赵文抽了抽眼睛,还没说话,那人的眼睛已经扫过他脸上两抹红和光着的一双大脚,怒不可遏地推开他进去了。
“宋知雨!”
宋知雨满手肥皂泡出来,被不速之客严越明揪着胳膊拖到了唯一的一间厕所里。门锁上,宋知雨被按在马桶上,对上严越明的怒容,两只眼睛黑漆漆,瞳孔乌浓含怒,想要吃了他,“这谁?你跟他喝酒?你们一会儿要做什么!嗯?”
赵文在门口敲敲门,“哥们儿,我路过吃饭的。”
严越明朝门外吼:“滚出去!”
宋知雨用手推他,两只手腕被严越明宽大手掌一掌捏住,铁灌铜浇,挣也挣不开,“严越明,你才滚出去!”
宋知雨抬脚踹他,拖鞋早掉了,穿着白袜子的脚很瘦,严越明看得眼热,恨不得拿跟铁链子锁上,当下却只把那只脚夹在健壮有力的大腿间。
宋知雨手脚都被制住,喘着气骂他:“严越明!你神经病!”
严越明看他腰上的围裙,带子系着蝴蝶结,虚虚地绕在他的细腰上,“你怎么可以穿围裙给他做饭!你给他做饭,却给我摆脸色看?宋知雨,你有给我做过饭吗?”严越明气得眼睛发红,极昳丽英俊的面孔微微扭曲,黑眼珠湿漉漉,可怜地红着眼睛觑他。
严越明从口袋里掏出个物件,白皙宽大的手心摊开,正是那枚被他扔掉的戒指,宋知雨只看了一眼,严越明反手就把它扔到了盥洗台的洗手盆里,恨恨道:“我去给你捞戒指!你在这里给别的男人做饭!做的什么饭!喝的什么酒!我要是再迟来几分钟,你是不是还得穿上衣服才来给我开门!”他昏了头,唇舌带刺,“宋知雨,你特么也太骚了!之前那个楚信鸥呢?是不是还吊着!之前你是不是和他去美国了!睡的一间房一张床?”
宋知雨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严越明扯了自己的真丝领带,往地上一掷,解开两颗扣子,轻蔑道:“我说你骚!”
宋知雨一下子激动起来,拼命踹他,严越明不敢真扭他胳膊,两个人翻到,扭缠在卫生间地砖上,胸贴着胸,胯蹭着胯,宋知雨气红了脸,褪去那层文雅孱弱的皮,和严越明打得不可开交,拳头和牙齿轮番上阵,不仅扇了严越明一巴掌,还在严越明下巴和耳朵上狠狠咬了两口,松了嘴,雪白牙齿上血淋淋。
严越明被压在身下,只看到宋知雨低头,唇上吸饱了血似的艳,矜持秀淡的脸上两抹红,像是曾经的很多次致命高潮。
严越明下面一下子硬了,顾不得疼,只觉得自己今天非一口吞了他不可。他扣着宋知雨汗湿的脖颈,捏紧了,宋知雨猫儿似的骂,立刻被翻身压在下面,后脑勺落地,下面垫着严越明宽大手掌。
宋知雨泪汪汪骂:“严越明,你畜生!发情的狗!”
严越明痴看他,唇一张一合的,齿上沾着他血,艳得骇人,眼刀是一柄磨尖的利刃,淬着香浓软艳的毒和香,往严越明心口捅。
“行,我就是发情的畜生。”严越明浑不在意地应下,郑重其事地低头亲他嘴唇。
严越明近乎粗暴地亲宋知雨,嘴唇被宋知雨咬破了也不管,血被含在嘴里渡来渡去,水声啧啧地响,黏黏糊糊地让人头皮发麻。
宋知雨用力推开他,脸红嘴红,还恶狠狠地骂:“严越明!你就是一个强奸犯!”
严越明应下:“对!我知道!我特么就是个强奸犯!我就是见色起意!谁让你那么好看!”说完又把嘴唇堵回去,把宋知雨的骂全都咽下去。
这个吻并不比性交纯洁,带着腥红的血和透明的泪,把经年的怨恨和思念揉碎了,从一个男人的口腔,到另一个男人的口腔。
严越明的舌头软软地舔着宋知雨的唇缝,孩子一样漂亮纯粹的黑眼睛盯着宋知雨,一出声,嗓子喑哑到不像话,“你要判我什么刑?五年的处罚不够吗?别跟我说什么迟一点,天上见。宋知雨,我不信教,我不信上帝,我没有来生。”
宋知雨浑身脱力,被压在严越明身下,好像已经放弃了挣扎。他迷瞪瞪睁开眼睛,越过严越明的漆黑发顶,只能看到卫生间的一只圆形灯泡。
谁确认自己会有来生呢?只有死亡确信无疑。
他的路已经越来越窄了。
“我也没有来生,严越明。”宋知雨轻声说,“我没有第二条命来爱你了。”
严越明坐起来,扭过脸,看到落地镜里自己的脸,一道红痕从左边眉骨横亘到左耳。
没有宋知雨手腕上那条疤痕那么深,却比那条疤痕要长。
严越明生平第一次问这个问题:“爱我这么痛苦吗?”
他知道宋知雨依然爱他,宋知雨难过的眼睛,欲语还休的嘴唇,别过脸的下颌线条,全都别扭绝望地说爱他。
宋知雨没说话,沉默地认同了。
严越明想起楚信鸥,他好像代表着一种轻松健康的爱,但是什么是轻松健康的爱?严越明真想让宋知雨列一张恋爱清单,他会一项一项照做,做得天衣无缝。
严越明突然问:“五年之间,楚信鸥和你一直保持着联系吗?”
好半天,宋知雨说:“对。两三个月,我们就会见一次。”
严越明觉得天旋地转,心脏抽痛,恨不得剜出来。他笑得眼睛发红,“你五年都不肯和我见一次,和楚信鸥两三个月见一次?宋知雨,你怎么狠得下心?”
严越明抓着外套站起来,镜中映出他冷淡讥讽的面容,“宋知雨,我真的贱够了。别说什么来世今生,也别说爱不爱我了。我差你的喜欢吗?”
严越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森森地轻佻,“我白白为你浪费五年,我想开了,我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漂亮的男人一抓一大把,比你乖,比你体贴,比你可爱,比你床上骚,难道会没有?”
严越明拧开水龙头,把脸上的血痕冲干净,又漱了口,大声地吐出来,似乎嫌弃宋知雨脏。
他看了宋知雨最后一眼,意兴阑珊地笑了笑,穿上外套,出了门,正撞见门口蹲守的赵文,他对赵文也笑了笑,似乎很同情他似的。
赵文把宋知雨扛起来,他的小腹贴着赵文的背,赵文能感觉到,宋知雨的腹部痉挛抽搐,藏着一千一万只蝴蝶似的,要破开他单薄的胸腹。
他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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