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向济人虽倒在床上不能动弹,但是脑子还能正常运转,听得出女儿话中难掩的嘲讽与鄙薄,然而生死关头,又哪里能顾及的到这些?
只是满心希冀,双目放光,喉咙里“嚇嚇”作响,喘息的像是一只破败了的风箱,盼望女儿将自己救出囚笼。
潘夫人在何家经营多年,自问此事办的滴水不露,而这时候眼见何氏不惊动任何人来到这里探望何向济,便知道自己筹谋败露,功败垂成。
她不是何向济,跟何家兄妹俩没有血缘关系,且这些年来结怨甚深,即便开口求饶,无论何氏还是何震魁,怕都不会饶她。
至于向何向济求饶……
呵,夫妻多年,她还不了解这个男人吗?
不触及到他个人利益的时候,你就是心肝宝贝命根子,一旦伤害到他的切身利益,管你是骨肉至亲还是大罗神仙,他统统都不会认!
现在何向济已经得知了自己害他的真相,想求他原谅,帮忙说情?
简直是痴心妄想!
潘夫人知道这不可能,所以压根也不想再跟他低头,为了娘家,为了几个孩子,也为了她自己,这些年来她俯首做低的也够了,凭什么临死之前还要低三下四,明知道没有一丝希望,却把脸凑过去让人打?
不就是死吗?
眼睛一闭,心一横就过去了,有什么好怕的!
潘夫人脸上浮现出一层冷白,像是寒冬腊月里天空中那弯月亮的色泽,冷冷的、裹着一层白霜,她下颌微微抬着,不屑一顾、又有些倨傲的模样。
外边何氏的侍从送了两把椅子进来,何氏与何康林一道坐了,又吩咐自己带来的大夫近前去瞧瞧何向济现状,看还有没有办法补救。
潘夫人眸子里全都是嘲讽:“把他打成这个样子的是你们那一家子,把他丢在门外置之不理的也是你们那一家子,这时候我要他的命,不正是顺了你们心意?你们倒是又巴巴的冒出来当什么孝顺儿女了!”
何氏脸上带笑,不以为忤:“把他打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他自寻是非,明明早就将哥哥驱逐离家、族谱除名,后来却恬不知耻,往哥哥门前寻衅;把他丢在门外置之不理,是想用他引出暗怀鬼胎的人,也叫他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人;至于拦着你对他痛下杀手,却也不少是因为想当什么孝顺儿女……”
她对上潘夫人的眸子,眼底毫无笑意:“只是因为他虽然不是东西,但你也绝非善类。依仗着他的威势狐假虎威多年,四处兴风作浪,临了又为了自己利益将他一脚踢开,暗下毒手,大义凛然的对他进行宣判,你又比他高尚多少?你们俩半斤八两,一样恶心,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谁也别嫌弃谁!”
潘夫人眉头一跳,有些不屑,又有些不以为然。
何氏抬手指了指门外:“方才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何向济瘫在床上不能言语,那我来替他问你几句话。”
她神情中显露出一抹冷意,单刀直入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委屈,说自己青春少女嫁给他做填房委屈了,可我问你,当年你嫁给何向济做继室,难道是何家强抢良家女子,何向济以权势逼迫潘家把你嫁过来?开什么玩笑!”
不等潘夫人应声,何氏便嗤笑出声:“总共也才过去十几年而已,你打量着谁不知道当初那些糟污事?你前边几个姐姐虽是庶出的,但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寻个秀才举人出身的嫁过去做正房娘子便是了,偏你们家爱攀附,全都送出去给高门做小,这难道冤了你们?当初我母亲辞世,何向济有意续娶,难道不是你娘巴巴的将自己女儿带出去给他看的?正经人家的好女孩,哪有肯直接带出去给外男相看的,也就是你们家,呵!”
何向济瘫在床上,不住地“啊啊”做声,以示赞同。
潘夫人脸上青灰色淡去,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眉宇间难免透露出几分难堪与窘迫。
何氏见状冷笑一声,又继续道:“婚事是你们潘家上赶着成的,继室也是你自己个儿乐意当的,是,何向济不是东西,他自私自利,他好色,他不是年轻少年郎,但他不是个贱骨头,何家再怎么不济,破船也有三千钉,他想娶个美貌的填房,高门大户可能不屑嫁女,但小门小户说一句如过江之鲫可不过分,但凡你那时候朝他摆个冷脸,嫌弃他妾侍内宠多,庶子庶女一群,他还肯娶你?你是漂亮,是青春曼妙,但天底下青春曼妙的少女多了去了,能嫁进何家做继室夫人、披金戴银,荣耀娘家的可只有一个!”
何向济剧烈的扭动着身体,恨不能立即康复,跳起来来个托马斯大回旋表达自己对女儿言语的赞同之意。
潘夫人在何家多年,地位根深蒂固,早没人敢拿当年的事情说嘴,即便是说起来,也多半是恭维,说她眼光好,有后福,丈夫宠爱,肚子争气,原配留下的两个儿女也不碍眼,以后整个何家都是她儿子的。
别看士族这会儿落拓了,但那也是分跟谁比,老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好生经营的话,再富贵几代还是没有问题的。
潘夫人被人吹捧着,整个人都跟飘在云朵里边似的,心里边得意快活,欣然至极,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床上呼呼大睡的丈夫,又难免觉得失意怅然,还有些难以言喻的委屈。
天下好男儿千千万,自己又是这般资质,怎么偏就嫁给他了?
真就应了那句老话,一块好肉掉到狗嘴里去了。
这时候听何氏再提当年之事,字字句句都说这婚事纯粹是利益与美色交换,谁也不欠谁,真有种脸皮被人生生扒开的感觉,且羞且愤:“你倒将自己老子说的千好万好,感情只有天仙才配得上?这时候倒想起往他脸上贴金来了,却忘了当年你回娘家哭哭啼啼的时候,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既不觉得他千好万好,只有天仙才配得上,也没忘记当年回娘家哭哭啼啼的时候,何向济都说了些什么话。”
何氏冷静道:“但是你,潘夫人——你没资格在这儿吃着何家的饭,享受着何家的荣光,还觉得自己受了天大委屈,来何家是糟践了你!平心而论,对当年的你和潘家,何家是费尽心力都要抱上的一棵大树,但潘家对何家来说算什么?别说当年,就是现在,潘家在何家面前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至于你,对于何向济来说,即便当时青春美貌,楚楚动人,也绝对不是什么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绝世美人,倾城绝色!你方才那话我原封不动的还给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话说的分外尖锐,刀子一样,直接戳破了潘夫人心头的骄傲,她脸上有一闪即逝的狰狞之色,死死的扯着帕子,什么都没说。
何氏则哂笑道:“潘夫人,这些年你多得意啊,依仗着何家,潘家算是扬眉吐气了,你前前后后往自己娘家送了多少好处?怕是你自己都算不清了吧?就这一点,何家就没什么对不住你的!再就是后来……”
说到此处,何氏神色愈发冷锐,回想当初,恨意彰显出来:“何向济固然跟哥哥不睦,但若非你居中煽风点火,总也不会糟糕到后来那般境地!尤其是后来,你居然撺掇着何向济将哥哥从族谱中除名——从前那些事情或许有何向济自己的意思,但这一桩呢?!我不信哥哥离家几年、生死无信的时候何向济会突然想起来把他从族谱里除名,你敢说这事不是你算计着为自己儿子铺路?!”
潘夫人一张脸涨得红紫,想要分辩,却是理屈词穷,她也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是穷途末路,索性不与何氏争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随你怎么说吧,反正都是死路一条,我不在乎。”
何氏笑了:“你不在乎自己,还能不在乎你的几个孩子,不在乎你的娘家?”
潘夫人眼皮猛地一跳,旋即便自若道:“他们都是姓何的,又不姓潘,跟我有什么关系?至于娘家,我自身难保,哪里还能想那么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不在乎!”
何氏轻轻摇头:“不,你在乎。”
潘夫人强撑着的镇定终于有了一丝难以发觉的缝隙。
何氏注视着她,道:“你要是真不在乎那几个孩子,不在乎你的娘家,我进来的时候你就会豁出一切去同归于尽,杀不了我,总也能杀得了何向济,我叫了你十几年夫人,自认为了解你的性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临死之前带一个作伴的,你肯定做得出来,你为什么不动手?因为你心存忌惮,那么,你忌惮的又是什么?”
潘夫人的额头沁出了一丝冷汗,而何氏却只是笑微微的看着她,再也没有作声。
如此缄默半晌,到底是潘夫人先行低头,带着也是狼狈之色,咬牙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何氏却不回答她,只问同自己一起来的大夫:“他怎么样?”
何向济也顾不得继续用眼神杀死潘夫人的大业,满脸希冀的看了过去。
大夫脸色沉重,沉吟几瞬之后,道:“这位老爷早先伤了元气,此后又不曾好好用药,被女色掏空了身子,再之后又……”
他叹口气:“说的通俗一点,这幅身体就像是穿了十几年的破棉裤一样,外表看着还行,内里已经腐朽不堪了!”
何向济的眼神瞬间失去了大半光彩,再去看向潘夫人时,眼底恨意愈发浓烈。
何氏则问道:“拼尽全力补救的话,还能有多少寿数?”
大夫思忖一会儿,道:“一年半,不会再多了。”
何氏又问:“他还能再站起来吗?能说话吗?”
大夫摇头道:“即便能再有一年半的寿数,怕也得与床褥为伴,不能起身了,至于说话,他的嗓子并没有遭受损伤,只是因药物导致不能言语,喝几副药就会好的。”
何氏轻轻颔首,道了声“多谢”,另有侍从引着大夫去写药方。
她则叹口气,向一侧旁观了全程的儿子道:“这就是后宅不宁的坏处了,老话说娶妻娶贤,总是有道理的,但除此之外,一家之主心思清明,行事端方,这才是立家之本。胡家的事情,是你亲身经历,何家的事情,是娘亲身经历,娘这次特意带你回来,就是希望用现实的两个例子让你明白这个道理,牢牢记在心里。”
何康林郑重点头:“娘,我知道了。”
何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再等等,最后说几句话,马上咱们就出发回京城去。”
何向济听女儿刚回来就要走,少见的生出来几分离别之情,潘夫人更是面有诧色,难以置信道:“你居然不杀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
何氏自若道:“你的确不是好人,也的确害过我和哥哥,但起码我跟哥哥都没有死,还好好的活在人世间,不是吗?”
何向济满心不忿,不满的“嚇嚇”出声,看样子要是身体情况允许,恨不能自己找把斧头把裴夫人给劈了。
潘夫人则是如释重负,颇有种逃过一劫的轻松感。
何氏冷眼看着,心下嗤笑:“我来之前,曾经与哥哥嫂嫂叙话,不杀你,也不杀何向济,你们俩狼狈为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脏手,还是你们俩在一起继续祸害吧。何向济呢,能活的时间不多了,就拖着这个破风箱一样的身子,珍惜你不多的这几年,至于潘夫人你……”
何氏眼底有浓郁到化不开的讥诮和嘲讽:“有的时候,活着未必比死了舒服。我娘在的时候,跟何向济也算是琴瑟和鸣,可她死之后,何向济是怎么对我和哥哥的?相敬如宾、没有过错的原配夫人留下的一双儿女尚且如此——”
回想起前些年自己和哥哥遭受过的委屈,她神情中横添几分恶意:“你这个丧心病狂、意图害死他的继妻,以及你的儿女们,又会得到怎样的对待?哥哥说了,也叫你们尝尝我们当年的滋味,潘夫人,你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半大孩子不容易,可千万要撑住啊!”
潘夫人妩媚鲜活的面庞瞬间失了血色,嘶声道:“你!”
夫妻多年,她太了解何向济的脾气了,正如同何氏说的那样,没有过错、出身尊贵的原配留下的一双儿女,何向济都能那么对待,那自己这个对他痛下杀手、将他害的不人不鬼的继妻和自己的儿女,他又会怎么对待?!
潘夫人简直不敢想下去!
病床上何向济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原本黯淡的眼眸重新绽放出了光彩,“啊啊”的发着声音,紧盯着女儿的面孔不放。
何氏笑了:“您放心,我会给您留下人手的,就这么走了,我跟哥哥还怕你再闹什么幺蛾子呢。”
何向济眼皮微松,眸光狰狞,神情恶毒的叫潘夫人情不自禁的打个冷战。
何氏却在这时候帮何向济掖了掖被角,说:“还有一件事情,临走前我问问您的意思,何家的家产,您打算留给谁啊?”
潘夫人脸皮猛地一抽。
何向济用脸上的每一道褶子尽情的表达着自己的内心想法——老子就算把钱拿出去扔到大街上,也绝对不给潘氏生的狗崽子们!
“您不能说话,没关系,还可以眨眼,我说个主意,您要是同意就眨两下眼,不同意就不要动。”
何氏说:“家里边的东西,我跟哥哥是不打算要了,看样子您也不打算分给潘夫人的儿女们,但是底下别的弟弟妹妹们还没成家,您百年之后,拿出九成来分给他们,留下一成给何家的老人养老送终,怎么样?”
何向济眨了两下眼睛。
很快又激烈的眨起眼来,一边眨,一边看向潘夫人,“嚇嚇”出声。
何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面露不解,潘夫人想到了,但是不会主动提醒,只是死死的捏着手指,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把这个糟老头子弄死。
何康林猜到了几分,提醒母亲:“外祖父是不是想要回这些年潘夫人送到潘家去的东西?”
何向济惊喜而赞叹的“啊”了一声,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欣赏眼光看着这个外孙。
何氏忍俊不禁,抚了抚儿子发顶,问何向济:“那这笔钱您是怎么打算的,给谁?”
何向济看着她,不说话。
何氏怔了半天,忽的明白过来:“给我和哥哥?”
何向济眨了两下眼睛。
“行吧,不要白不要,”何氏忍不住念叨几句,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临了了,你倒是办了点好事,难道是要死了,后悔了?不,我不信。”
何向济:“……”
她叹口气,说:“只是最苦最难的时候都过来了,再给这么一点好儿,又有什么意思?我不会感动,哥哥也不会,你不是个好父亲,从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最后何氏说:“这笔钱我不会用在自己身上,哥哥料想也不会看在眼里,还是用来帮扶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吧,你这辈子在儿女身上作孽太多,死后怕也要下地狱,我替你积德行善,做些好事,到了地府之后,说不定你就少下一遍油锅呢?”
“……”何向济:“?????”
真是我的乖女儿,爹有被孝到!
何氏起身离开,同何康林一道顺着离开,身后那道大门猛地合上,关住了何向济,也关住了潘夫人,画地为牢,就此困住他们终生。
返程的时候,何康林悄悄问母亲:“外祖父会怎么对待潘夫人?还有那些后来生的小舅舅和姨母们。”
“我不知道,”何氏道:“但一定会是最戳潘夫人心窝子的方式。”
她笑的嘲讽:“这种事情,你外祖父做起来最拿手了,而且效率一定也不会低。毕竟他寿数也不多了,不尽早安排好,怕是到了地府也得懊悔。不过,这就跟我们无关了。”
……
过了半年多,何氏辗转从嫂嫂朱夫人处得知了兴安那边的消息。
何向济接连吃了三天汤药,能开口说话之后,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开祠堂,叫人把不能行动的自己抬到祠堂里边去,当着所有族老的面把潘夫人生的两个儿子除名,一文钱都没带,直接赶出了潘家。
就像当年潘夫人撺掇着他对长子做过的事情一样。
潘夫人几乎哭瞎了眼睛,但是也无法弥补,有心叫娘家收养两个儿子,奈何身在何家,根本传不出任何消息,只能在日复一日的揣测之中煎熬着,每日搂着仅剩的女儿垂泪,痛苦不已。
何向济的报复尚未结束,没过多久又将女儿从潘夫人身边强迫带走,自己病重无力掌管后宅,就在姨娘们当中找了个跟潘夫人仇恨最深的主事,一切行动都是奔着叫潘夫人痛苦去的,而他也的确做到了。
当时大夫说何向济最多能再活一年半,但现实跟理论终究是不一样的,大概过了一年时间,高祖听人回话,说兴安那边潘夫人去了,就猜到何向济可能寿数无几,又等了几天,果然接到了报丧的消息。
吃饭的时候,高祖将这消息跟何氏讲了,喝一口汤,又道:“他们俩死的时候相近,干脆就葬在一起吧,至于娘,等局势稳定之后,我打算找个良辰吉日回去迁坟,叫她往京城来……”
何氏“啊”了一声,下意识道:“那娘不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朱夫人失笑道:“婆婆聪慧,且有远见,知道何向济是个什么人,不然也不会早早就想着给你找路了,九泉之下她惦念的是你们兄妹俩,而不是无情无义的丈夫,真要是叫她老人家和何向济葬在一起,备不住她反而不高兴呢!”
何氏瞬间豁然:“的确是这个道理。”
高祖并不忌讳生死,含笑同何氏道:“等咱们两个的墓地选好位置,就让娘的坟茔居中,一边看儿子,一边望女儿,眼睛都不够使了。”
何氏忍俊不禁,颔首道:“都依哥哥的,就这么办!”
……
七年后。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时间过得飞快。
七年时间里,高祖整合军队,陆续进行南征和西进,北方戎狄不敢造次,西方也再度打通了通往西域的道路,而在南方,战线也推到了荆州城外,肃王势力的腹心地带。
肃王毕竟是宗室,声望甚高,加之荆州是他经营多年的老巢,想要一朝攻破,自是难之又难。
故而高祖在拿下荆州以北的复州之后便班师回朝,只留下精锐部队镇守在双方势力交界线处,为首之人赫然是他的外甥,今年十六岁的何康林。
胡光硕的为人暂且不讲,品相还是不错的,何氏也是美人,何康林作为一双俊男美女的孩子,容貌气度自然出挑,真正是丰神俊朗,仪表堂堂。
何氏与两个孩子在大将军府住了两年,等何康林与何皎皎十岁的时候便搬出来开府另住,只是嫡亲的兄妹俩,几个孩子又玩得好,素日里的交际也未曾受到什么影响。
何康林的品性是经过穿书女主认证的——品性那么不好的人说他品性不好,负负得正,由此可知这个外甥的品性杠杠的,没有任何缺憾。
至于才能,这孩子跟何家两兄弟一样,都是高祖和其余皇帝们眼睁睁盯着长大的,说一句文武双全,还真就不是吹嘘。
要知道,这可是原书的男主设定呢!
叫他留在复州,高祖很放心。
何康林人虽年轻,行事却老辣,主政复州之后,便着手清查土地,查处豪强,改革吏治,使得复州官场风气为之一新。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天刚亮,何康林就听外边儿侍从们在说吉祥话儿,都道是瑞雪兆丰年,不觉微笑起来。
正当此时,却见幕僚谭宴提酒而来,笑道:“公子大喜,有这一场雪,无论荆州那边如何心急,怕都不敢贸然出军。”
“再则,”他进了内室,脸上笑意微收:“天寒地冻,病人怕是愈发难熬,肃王年前便传出病讯,此前肃王府接连搜寻名医入府,却都是一去不回,料想肃王身体欠佳,情况未必十分如意。”
何康林请他落座,摇头道:“即便肃王身体欠佳,于思弦却也是智计百出之辈,想要攻克荆州,怕也没那么简单,起码要三年时间。”
谭宴听得失笑:“公子倒也不必如此替丞相谦逊,世人有心有眼,自会观望,丞相爱民如子,士卒秋毫不得有犯百姓,民心向指,而肃王一系时常有屠城之事发声,尤其是肃王世子于思弦,生性邪肆,杀人如麻,向来不受约束,谁又愿意在这样的主公麾下听事?”
而此时此刻,荆州城内,于思弦也正同几名下属说起议事。
“此人原是山间隐士,不知何康林究竟有什么本事,竟将他给请出来了,应对之间着实有些棘手……”
“近来战事不利,何贼驻军距离荆州不过二百里,卧榻之侧有人近在咫尺,夜间安歇也不能合眼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现在城内人心不稳,很容易生出变动来的!”
于思弦坐在上首,身披一件红色外袍,却丝毫不显得女气,七年的时间过去,他本就邪肆俊美的面容彻底张开,眉眼开合低垂时,那股逼人的倾城艳色呼之欲出。
周书惠跪坐在下首静听谋士们议事,视线却不受控制的往于思弦脸上瞥,没看几眼,后者淡漠而冰冷的目光便扫了过来,毫无温度,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周书惠心中一凛,忙收回神来,畏缩的一蜷脖子,从宅斗剧和从前看过的电视剧里找一点话说:“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攻破的,或许我们可以换一个角度考虑问题……”
她在于思弦身边呆了几年,日子过得不很如意,于思弦喜怒无常,心思诡异,也就是因为她还有点用处才没被杀,但即便如此,被打几耳光也是常事,还有好几次被拖出去打了板子,床上一躺就是好几个月,就尊严方面来说,活的连狗都不如。
这时候周书惠也清醒了一半,不敢再奢望自己跟反派酱酱酿酿,只希望自己能好好的活下去,有机会的话欣赏一下反派的盛世美颜。
好歹也是个穿越人士,或多或少记得一点小发明,比起古代人来,也要多一些奇思妙想,接连几年下来,周书惠在于思弦面前略微得了几分脸面,可以当个末等幕僚,在开会的时候帮忙端茶倒水伺候。
这时候她讲的那几句本是顺口一提,不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于思弦眯起眼来,这姿态让他看起来有些危险:“那个谭宴既然是山中隐士,应当也有家人亲朋?可曾跟随他一道往复州城?”
下属闻弦音而知雅意:“他父母早逝,他父亲的同窗好友收养了他,后来又收他为徒,至于他的师傅现在在哪儿,就不得而知了。”
于思弦眼眸微亮:“去查,这或许会是一个突破口。”
他微微一笑,眸光忖度:“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相依为命的师傅肯定很重要吧?若是有这个人质在手,何愁他不肯为我们做内应?”
他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周书惠饶是知道他很坏很坏,也不禁被迷住了——老天,怎么会有这么吸引人的男人啊!
会议就此结束,幕僚们先后散去,周书惠不敢跟于思弦单独待在一起,推开门走出去,首先望到的便是一角鲜艳的红色裙摆。
白露坐在对面屋檐上,腰佩长剑,双手抱胸,尽消去了年幼时的稚气,取而代之的咄咄逼人的明艳与张扬。
“喂,周书惠,”她说:“你人虽然是蠢了点,但偶尔说几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嘛!”
周书惠跟她相处了整整七年,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是萝莉豆丁,武力上谁也别想压制谁,但是后来白露就开始习武了。
武功秘籍,飞檐走壁,多酷啊,周书惠也想学!
每天扎马步一个时辰,绕着肃王府跑三圈,劈砍三千次。
周书惠坚持了一天,第二天就起不来了。
但是白露坚持下来了。
周书惠无法想象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到底是哪里来这么大的动力坚持下去的,她甚至悄悄试探了一下,遗憾的发现白露不是穿的。
她骨子里就是有那么一股韧劲,硬生生坚持下去了。
七年过去,白露左手刀、右手剑,内功深厚,而周书惠……
周书惠长高了!
七年过去,白露打遍王府无敌手,而周书惠……
周书惠长高了!
七年过去,白露甚至还单枪匹马挑了一个为非作歹的山寨,自己却毫发无损,而周书惠……
不就是一个人单挑了一个山寨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周书惠长得比天都要高了!
每当想到这儿,周书惠就忍不住想要叹气,有点钦佩,又有些羡慕。
但她也实在不能理解白露让自己过的那么辛苦,到底是怎么什么:“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习武有什么用?我真的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自己逼成这样。”
周书惠曾经见过白露用木棍跟教习师傅对打,那可是真的打,白露腿上挨了一棍子,第二天走路的时候腿都是瘸的。
她酸溜溜的嘀咕:“世子他那么喜欢你。”
白露坐在屋檐上笑吟吟的看着她,说:“我也真的想不明白,你的心怎么能这么大,脑袋怎么能这么蠢,但是时不时的又能蹦出来几句至理名言。”
周书惠不明所以:“什么至理名言?”
白露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有毛病。”周书惠自讨没趣,转身走了。
白露目送她身影远去,眸光逐渐淡了,顺势往屋檐上一躺,无声自语道:“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开始攻破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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