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蔺兰颐也面露惊诧。
在这当口上,蔺二夫人是最难受的,脖颈受制于人,她怎么可能舒服得了?
蔺二夫人拼命挣扎着推搡来人,奈何那只大手活像一把铁钳,将她脖颈掐的紧紧的,一丝缝隙都没给留,终于终于在她即将窒息的前一瞬,大发慈悲将手松开。
新鲜空气瞬间涌入喉咙,疼痛之中带着一股畅然,蔺二夫人捂着脖子剧烈咳嗽几声,眼泪生理性的流了出来,嗓子仿佛在方才的粗暴对待中受了伤,喉咙里透着一丝腥甜。
然而这时候没人有闲心关注她情况如何,就连蔺二夫人身边的仆婢也为之愣神,因为吴夫人在短暂的惊诧之后,匆忙整顿形容,近前见礼:“妾身光威将军之妻吴邓氏见过王爷!”
饶是蔺兰颐向来沉稳,此时此地再次遇见入寺前邂逅的青年男子,也不禁心生诧异,愕然道:“王爷?”
吴夫人低声提点她,也提点那几个军汉:“这是璐王,仁宗皇帝嫡孙、当今陛下的堂弟。”
蔺兰颐回过神来,福身见礼:“小女见过王爷。”
其余人也纷纷近前见礼。
朱元璋示意众人免礼,没看别人,只向前一步,同蔺兰颐道:“母妃在的时候,同蔺家伯母交好,只是那时候本王年幼,记忆不深。日前本王翻阅母妃留下的旧物,其中夹杂有蔺家伯母的书信,问了母妃身边旧人,才知道母妃不仅与蔺家伯母私交深厚,还曾经与蔺家伯母口头定下婚约,只是不想蔺家伯母去的突然,母妃也是寿年不永,再后来蔺家伯父辞世,此事便搁置了下去……”
先璐王乃是仁宗皇帝嫡子、宣宗皇帝胞弟,身份何等尊贵,就藩到了洛阳这地界上,绝对的万人之上,他的王妃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第一夫人,言行举止、交际往来都备受瞩目。
当年先璐王妃与蔺大夫人订下口头婚约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在少数,洛阳本地上了年纪的命妇们都有所了解,蔺大夫人的陪房更是一清二楚。
只是那毕竟只是口头约定,没有文书下聘,更没有交换信物,蔺大夫人去世之后,没过两年蔺家大爷也去了,璐王妃也因病辞世,少了内宅夫人之间的情分,王府与蔺家的往来也逐渐淡了。
蔺兰颐早就知道这事,只是王府那边这些年都没同蔺家走动过,叔父叔母又不敢贸然攀附,她一个闺阁女儿家,难道还能主动登门,说多年前璐王妃曾经跟母亲约定,叫世子娶自己为妻?
一个不好,就会自取其辱,贻笑大方!
蔺兰颐无心去攀这门亲事,却不成想今日璐王竟找到了跟前,再去想山门前二人遥遥对望、视线交汇时的场景,一时又羞又窘,心头还隐约掺杂了几分欢喜与庆幸。
女孩儿家要脸面,这些个话她没法说,只微微低着头,眼睫在脸颊上落下两道浅淡阴影,声音婉和的有些模糊:“原来如此。”
毕竟是前世夫妻,朱元璋察觉到了她隐藏在细微之处的羞涩与喜意,心头松一口气,暗暗欣喜,不觉轻笑起来:“我从前还不知此事,那日问过母妃身边侍奉的人,方才得知这段旧事,想着既是尊长有约,做晚辈的岂能不从?再差人去打探,知晓蔺姑娘还未许配人家,又临近蔺家伯母忌辰,便打算先来此祭拜过蔺家伯母,再去蔺家提亲,不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竟在这里碰上了!”
蔺兰颐到了年纪,也曾经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全然交付到叔婶手里?
怕不是觉得前半生过得太顺,想给后半生加点坎坷波折。
请外祖家去相看?
偏生外祖家在别处,两个舅舅又外放江南,没什么合适的人选不说,即便是真有了合适的,怕也得远嫁。
自己去相看夫婿?
更使不得了!
叫外人知道,自己成什么人了?
只怕到时候轻浮纨绔蜂拥而至,却没个正经人可托终身。
从前这事儿还可以慢慢想,但是经此一事,怕是拖延不得了。
堂兄已经娶妻,下一个就该轮到她了,父母留下的财产数额庞大,叔婶明显动了心,这次暂时被她弹压下去,但谁能保证没有下一次?
可是寻一个好夫婿谈何容易,若真是急于成婚,胡乱选了个人嫁过去,只怕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蔺兰颐举目四望,无处栖身,正巧这时候璐王向她伸手,她有什么理由不赶紧接着?
论容貌,璐王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论品性,璐王就藩洛阳多年,也没干过什么欺男霸女的恶事,且璐王府里既无王妃,也无侧妃,后宅清净有序,这不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福窝吗?
堂兄娶陶家女为妻,连带着蔺兰颐也听见一耳朵璐王府跟陶家的官司,堂兄只说璐王霸道蛮横,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事不是陶家有错在先吗,怎么能怪到璐王身上?
陶氏美貌倾城,蔺兰颐所见女子之中,就数她容色最盛,听闻当初陶家曾经将陶氏送入王府为妾,不想璐王不肯接纳,还来了个完璧归赵。
陶氏说起此事咬牙切齿,堂兄更是深以为耻,蔺兰颐却觉得璐王当真是坦荡君子,行事端方。
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绝色送到跟前儿,天底下有几个男人能坐怀不乱?
璐王硬是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她,就叫人重新送回去了。
蔺兰颐想到这儿,哪里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一则有父母之命在,二来璐王有意,她又何必将这样一桩良缘推掉?
当下福身行礼,落落大方道:“家慈与先王妃有约在先,王爷是端方君子、履约在后,小女岂敢有辞?”
朱元璋喜笑颜开,当即解下腰间玉佩,近前递到她手中:“今日来的匆忙,不曾想竟在此处遇上你,从前这婚约既无信物,现在补上,也来得及!”
蔺兰颐微微红了脸,双手接过,迟疑一瞬,同样将腰间玉佩解下,递到他面前去。
朱元璋郑重接了,用帕子抱住,仔细收到怀里去了。
蔺兰颐脸上又是一烫。
吴夫人先是看了一场宅斗戏,紧接着又欣赏了一幕王爷扼颈的武打戏,到这会儿又成了大型古装青春偶像连续剧,一时之间只觉自己像是瓜田里的猹,不知道该先吃哪个瓜才好。
到底也是只千年狐狸,她很快回过神来,笑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妾身当真是有福气,在这儿见证了一桩良缘!”
朱元璋其实早就到了,站在门外听内里人说了半晌话,直到蔺二夫人仓皇想要离开方才现身,知道吴夫人一直都在帮助老妻,现下待她也颇和蔼,颔首笑道:“来日本王与兰颐大婚,夫人必然得去吃一杯喜酒!”
吴夫人从善如流,当即掩口笑道:“敢不从命?”
蔺二夫人捂着喉咙在一边咳得脸都红了,眼见着侄女攀上王爷要当王妃,再想想自己儿子娶的陶初晴却是璐王嫌弃不要的货色,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只是自家夫婿官居五品,璐王却是超品亲王、皇室宗亲,蔺二夫人饶是心中再怎么不快,也不敢表露出来。
将那股子即将溢出喉咙的咳意压制下去,她近前几步,拉着侄女的手,神情动容,欣慰不已:“当年嫂嫂去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兰颐你,九泉之下若得知女儿要做王妃,必然是要含笑的!”
说完,蔺二夫人用帕子揩泪:“只感觉昨天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在花园里蹦蹦跳跳,怎么忽然间就亭亭玉立的站在跟前,要嫁做人妇了呢,时间过得可真快!”
朱元璋被她这副唱念俱佳的模样给逗笑了,虚扶了蔺兰颐手臂一把,示意她且落座歇息,自己转过身去对上蔺二夫人,神色瞬间森然起来。
“兰颐她心怀慈悲,顾及着骨肉之情,那些个糟污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本王却没那么好糊弄!”
朱元璋一把拽住蔺二夫人发髻,扯着她的头发,将人拖到了她娘家侄子面前,一字字道:“这是个什么人?他到这儿来,你当真一无所知?!”
蔺二夫人只觉头皮都要被他扯掉了,痛的发麻,左右扭动身体,又挣脱不得,一时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了:“王爷,你不能屈打成招啊!我真的不知道他到这儿来了,我是冤枉的——兰颐,兰颐!你说句话啊!”
自打朱元璋说出那句“兰颐心怀慈悲,顾念着骨肉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后,蔺兰颐便愣住了,暖热的动容与酸涩的委屈一道在心头翻涌,等回过神来,才发觉眼眶一片湿热。
她自觉失态,忙别过脸去拭泪。
圣人讲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蔺兰颐自问本性不坏,乐善好施,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将善意施加给所有人,尤其是意图欺辱她的人!
什么心怀慈悲,顾念骨肉之情,无非是因为她难以与蔺家撇开关系,不得不忍着恶心放过叔母一马,也放过自己罢了。
吴夫人还在这里,到底自己也是姓蔺的,又未曾婚嫁,这些个糟污事情一旦攀扯起来,蔺家固然要损一千,她难道不会自折八百?!
这些私隐都是无从言说,也无法告知于人的,可是他懂,他全都明白!
自己的为难与苦痛、委屈与不甘,他全都明白!
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蔺兰颐先前委曲求全,皆因为自己无所依仗,婚事未定,现下既有良夫可托终身,又何必再畏畏缩缩、忍气吞声?
若真是在这时候讲什么亲戚情分、骨肉之情,既是不识好歹,折了璐王拳拳心意,也是自甘下贱,情愿被人当成脚下泥踩!
蔺二夫人的求救之声愈急,蔺兰颐只作未闻之态,岿然不动。
那厢朱元璋冷笑一声,甩手将她掼到地上,拎起一侧凳子,但听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响起,凳子腿儿应声而断。
蔺二夫人何曾被人这般粗暴对待过,本来就头皮生疼,再见他这般悍武,魂儿都飞了一半,屁滚尿流的往一侧爬,一心找个离他最远的地方躲避。
朱元璋压根没拿正眼看她,随手将蔺二夫人娘家侄子嘴里塞着抹布抽出来,没等那厮说话,棍子就点到了他鼻尖前:“本王问一句,你说一句,若有隐瞒撒谎——”
他眼底凶光一闪即逝,厉声道:“你到这儿来,是否是受人指使?!”
那厮先是被那几个军汉打个半死,再后来好容易松口气儿了,没想到又来了个凶神恶煞的璐王。
他知道自己跟姑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姑姑出事,自己也好不了,眼珠一转,结结巴巴道:“没,没人指使,只是赶得巧了……”
朱元璋笑了,牙齿森白,下一瞬手中棍子高高砸下,只听一道清晰的裂骨之声传来,那厮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啊——”
他猛地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像极了受了重伤的鹰隼,抱着自己左腿满地打滚儿,哀嚎不止。
吴夫人眼皮子猛地一跳,抬手捂住心口,没敢做声。
蔺兰颐先是别过脸去,略定了定神,又扭头回去,看一眼地上打滚的蔺二夫人娘家侄子,眸光又定定的落到璐王身上。
蔺二夫人原本已经爬出去一段距离了,听见这动静,腿都软了,瘫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地上那厮还在翻滚,剧痛之下涌出的眼泪沾湿了地面,朱元璋一脚踩在他脊背上将人固定住,笑声听得他头皮发麻:“还是那个问题,你到这儿来,是否受人指使?”
朱元璋用手中棍子敲了敲他完好的右腿:“你还有一条腿,考虑清楚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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